《武林外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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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全文完)-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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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面上笑容也瞧不见了,默然半晌,道:“然后呢?”
沈浪又叹了口气,道:“他杀你不死,自然只有仓皇而逃,一躲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你自然是天天在恨他,夜夜在恨他……”
王夫人目光凝注着远处角落,喃喃道:“恨他……我不恨他……”
沈浪道:“这委实已不是‘恨’之一字所能形容。”
他语声微顿,又道:“所以,‘快活王’出现之后,第一个想到‘快活王’便是柴玉关的,自然是你。你积十年的怨毒在心,一刀杀了他,自然还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所以你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慢慢的死。”
王夫人没有说话,但摆在她膝上的一双纤纤玉手,指尖却已微微颤抖——她的嘴虽没有说话,手指却已经在说话了。
沈浪瞧着她的手指,缓缓道:“但今日之‘快活王’,已非昔日之柴玉关可比,你要他死,已是不容易,何况要他慢慢的死,所以……”
他微微一笑,接道:“所以自从‘快活王’出现之后,你便在暗中布置一切。你不但需要人力,还需要极大的财力,所以在那古墓之中……”
王夫人突然叱道:“够了,不用再说了。”


沈浪道:“我还有一句话……只有一句话……”他目光移向王怜花,接道:“这些事,我本还不能十分确定,直到你不愿让他去,你说‘快活王’会认识他,想那‘快活王’已隐迹十多年,又怎会认识这最多也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少年,除非这少年就是他的儿子。”
王怜花瞪着他,目光已将冒出火来。
沈浪微微笑道:“除了‘快活王’这样的父亲,又有谁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父为枭雄,子也不差,这父子……”
王怜花突然一拍桌子,道:“谁是他的儿子?”
沈浪道:“你不愿意认他为父?”
王怜花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沈浪大笑道:“好,很好。父既不认子,子也不认父,这是天公地道之事。既有心肠如此冷酷的父亲,便该有心肠如此冷酷的儿子。”
王怜花厉声道:“你还要说?”
沈浪道:“够了,我本已无话可说。”
王夫人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又笑了。
她银铃般笑道:“很好,你什么事都知道了。这些事,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沈浪笑道:“哦……”
王夫人道:“你不信?”
沈浪笑道:“你还没说,我已信了。既有你这样说话的人,就该有我这样听话的人。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夫人咯咯笑道:“很好,那么……你还愿意去么?”
沈浪仰天笑道:“自然愿意的。我若不助你除了他,又怎能娶你?我若不能娶你,又那还能找得到你这样的女子?”
王夫人瞧着他,也不知是喜是怒,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说来说去,你说的意思就是要在事后才能和我成亲,是么?”
沈浪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是么?”
王夫人道:“这样,我又怎能对你放心?”
沈浪微微笑道:“你莫要忘记,我也是个男人……世上还有对你不动心的男人么?我既已动心,你就该放心。”
王夫人又瞧了半晌,她那双有时明媚善睐,有时却又锐利逼人的目光,似乎一直要瞧进沈浪的心。
沈浪就如同恨不能将心掏出来,赤裸裸地让她瞧。
终于,王夫人嫣然一笑,道:“好,我等你回来。”
沈浪笑道:“我必定尽快回来的。我……你以为我不着急?”
王夫人笑道:“你自然会尽快回来的,这里不但有我等着你,还有你的好朋友。你回来的那天,我们一定和你痛饮一场,为你接风。”
沈浪目光转了转,道:“我的好朋友……他们也要在这里等么?”
王夫人道:“他们要在这里等的。”
沈浪道:“他们……能等得那么久?”
王夫人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看着他们。”
王怜花也笑道:“你若不回来,他们一定会急死的。”
沈浪一笑道:“急死……这‘死’字用得妙。”
王怜花冷冷道:“对了,你若不回来,他们‘急’虽未必,‘死’却必然。”
沈浪纵声大笑道:“好,好。”
突然顿住笑声,沉声道:“快活王在哪里?我如何去找他?”
王夫人道:“你急什么,三天后。”
沈浪道:“既已如此,又何必再等三日?”
王夫人道:“你……你这就要去?”
沈浪微笑道:“早去早回不好?”
王夫人沉吟着,嫣然笑道:“那么……明天。”
沈浪道:“就是明晨。”
王夫人道:“好……怜花,还不快去为你沈叔叔治理行装,以壮行色。”
王怜花笑道:“只要给我一个时辰,我就可使沈叔叔之行装不逊王侯。”霍然立身而起,向沈浪含笑一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浪道:“行装不逊王侯?”
王夫人笑道:“你要去见的人是‘快活王’,你自然也就不能寒酸。对寒酸的人,他是连睬都不睬的。”
沈浪道:“但到了关外,这行装岂不累赘?”
王夫人道:“你或许不必出关。”
沈浪道:“不必出关,难道他不在关外?”
王夫人眼波一转,缓缓的道:“你可知道兰州城外百余里,有座兴龙山?”
沈浪道:“可是号称‘西北青城’的兴龙山?”
王夫人笑道:“不错,兰州附近的山,全都寸草不生,就像是一个个土馒头,只有这兴龙山林木茂密,溪泉环绕,可算是西北第一名山。”
沈浪道:“兴龙山又与‘快活王’何干?”
王夫人道:“你可知兴龙山岭有个三元泉?”
沈浪道:“我知道有个兴龙山已不错了。”
王夫人娇笑道:“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就又多知道一件事了……这三元泉的泉水,自石缝中流出,一左一右。”
沈浪道:“一左一右,只有两道,该叫‘二元’才是,怎的叫做‘三元’?”
王夫人飞给他个媚眼,故意娇嗔道:“你瞧,我话还没说完哩。”
她接着道:“这两重泉水由石槽流入水柜,水柜却有三个小孔,泉水再自小孔中流入个半月形的水池,然后再自一个青石龙头口中吐入另一个石槽,这石槽又有个小孔,泉水就自这小孔中注入殿前的深潭。”
沈浪笑着叹息道:“倒真麻烦。”
王夫人道:“虽然麻烦,但是经过这几次过滤,再注入潭,潭中的水,当真是清洌如镜,而且芳香甘美,可说是西北第一名泉。”
沈浪道:“这泉水又与‘快活王’何干?”
王夫人道:“江湖中人只知他嗜酒,却不知他另有一嗜。”
沈浪道:“嗜茶?”
王夫人道:“不错,昔年他还和我在一起时,每年都要到金山去,收取那天下第一泉的泉水烹茶。他晚上喝酒,早上便以茶解酒,常常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无论什么事,他都可抛下不管。”
回忆往事,本该伤感,但这些伤感的往事,自她口中说来,却是冰冰冷冷,她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沈浪道:“如今他自然无法再至金山品茶了。”
王夫人道:“所以,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他每年春夏之交,都要悄悄入关,到那兴龙山去,汲泉烹茶,只因春夏之交,泉水味最甘美,而且泉水离山不能太远,否则水味便会变质。”
沈浪笑道:“不想他倒还是个风雅之士。”
王夫人似乎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接着道:“我知道这消息后,立刻就找了两个人赶到兴龙山去,你可猜得出这两人是谁么?”
沈浪笑道:“我虽猜不出这两人是谁,却可猜出这两人其中一个长于烹茶,另一个么,想来必定长于制酒。”
王夫人嫣然笑道:“你真是玲珑心肝,一点就透。”
她含笑接着道:“这两人一个名叫李登龙,他本是个世家公子,只是如今已落魄。”
沈浪笑道:“我知道,天下的世家公子,像是没有一个不精于茶道的。”
王夫人大笑道:“这次你却错了,他虽长于品茶,却不精于烹茶。”
沈浪诧异道:“哦,那么……”
王夫人道:“但他却有个姬妾,名叫春娇,乃是茶道名家。要知道烹茶除了要茶精水妙外,那烹茶的火候、功夫也是丝毫差异不得的……甚至连那烹茶所用的炉子、柴火、‘瓦壶’也无一样不考究的。”
沈浪笑道:“夫人想来也是此中妙手。”
王夫人柔声笑道:“等你回来,我定陪你到金山去,将一切俗事都抛开,好好享几天清福,那时,你就可知道我会不会烹茶了。”
沈浪正色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愿意去。”
王夫人道:“为什么?”
沈浪道:“那地方你已陪别人去过。”
王夫人咯咯娇笑道:“哎哟!你……你吃醋?”
沈浪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
屋子里已没有别人,不知何时,王夫人也轻轻依偎在沈浪怀里,佳肴、美酒,朦胧的灯火,绝世的美人……
沈浪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圣女与荡妇的混合,那么,此刻她圣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弄着沈浪的鬓角,柔声道:“还有个人叫楚鸣琴,不但长于制酒,还长于调酒,他能将许多不同的酒调制在一起,调成一种绝顶的妙味,那成色、分量,也是丝毫差错不得的。几种普通的酒给他一调,滋味就立刻不同了。”
沈浪笑道:“想来此人也是位雅士。”


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来了这二人,要他们到兴龙山麓,去开了家‘快活林’,这‘快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园林之胜,还有自江南选去的二十多个绝色美女,以清歌侑酒,妙舞迎春,自然,必要的时候,还可做别的事。”
沈浪大笑道:“妙极妙极,单只这‘快活林’三个字,已足以将‘快活王’诱去,何况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无一不是投其所好。”
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关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半月,几乎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沈浪笑道:“我若去了那里,只怕也舍不得走了。”
王夫人媚笑道:“你不会的,那里没有我。”
于是,屋子里面有盏茶时分都没有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夫人轻轻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见着他了。”
沈浪道:“十天……十天……这十天必定长得很。”
王夫人道:“你要记住,‘欢喜王’、‘快乐王’、‘快活王’这些,都是别人替他取的名字,你见着他时,切莫如此称呼他。”
沈浪道:“我该如何称呼他,叫他‘老前辈’不成……哎哟。”
“哎哟”一声,是为了什么,会心人都明白的。
又过了盏茶时分,王夫人轻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种好人,我……我得要染香看着你才行。”
沈浪笑道:“你不怕染香‘监守自盗’,哎哟。”
又是“哎哟”一声。
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能了解你?你难道对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成?
于是,又过了盏茶时分。
王夫人缓缓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举到沈浪唇边,王夫人幽幽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兴龙山还在关内。
自西北的名城到兴龙山的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穷谷,虽是春天,也没有一丝春色。
但过了山城榆中,将抵兴龙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苍翠满目,原来造物竟将春色全都聚集到此处。
但这里还不是兴龙。
兴龙山之西,还有座高山名笔云,两山间一条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鸿沟,两山间吊桥横贯,其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
笔云山挺秀拔萃,超然不群,曲折盘旋,殿宇栉比,但岩洞太多,庙寺也太多,反而夺去了山色。
这正如农村少女,身穿锦衣,虽美,却嫌俗。
而东山兴龙,那雄浑的山势,却如气概轩昂的英雄男儿,顶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庸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两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园林,被笼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过园林,绿杨夹道,幽静绝俗。
骤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见别的。但你若在夹道的绿杨间缓步而行,你便可以瞧见有小桥曲栏,红栏绿波——你便可瞧见三五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掩映在山色中。
这是少女鬓边的鲜花,也是英雄巾上的珍珠。

黄昏。
夕阳中山歌婉约。
两个垂髫少女,面上带着笑容,口里唱着山歌,脚下踏着夕阳,自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漫步而下。
她们手中提着小巧而古雅的瓦壶,壶中装满了新汲的山泉,她们的心中都装满了春天的快乐。
她们穿着嫣红的衣裳,她们的笑靥也嫣红,嫣红的少女漫步在碧绿的山色中,是诗,也是图画。
她们的眼中发着光,像是正因为什么特别的事而兴奋着。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春水”忽然停住了歌声,咬着嘴唇,微笑着,眼波像是在瞧着夕阳山色,其实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娇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春水道:“哦……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明珠笑着拧她,春水笑着讨饶。
明珠的手,突然伸进了春水宽大的袖子里,春水便笑得直不起腰,喘息着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明珠也在喘息着,道:“要我饶你也行,只要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谁?”
明珠的手又在春水袖子里动了,道:“小鬼,你装不知道。你敢?……”
春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们明珠姐姐嘴里的‘他’,就是那……那位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
明珠道:“再说,你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道:“是……是,你……你的手……”
明珠道:“既然说了老实话,好,我饶了你吧。”
春水喘息着,面靥更红得有如夕阳。
她放下瓦壶,坐在道旁,娇喘吁吁,媚眼如丝,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软了,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春水瞟着她,轻笑道:“小鬼,瞧你这模样,莫不是动了春心吧?”
明珠咬着嘴唇,道:“还不是你,你……你那只死鬼的手……”
春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么,要是他的手……”
说着说着,脸也突然飞红了起来——春天,唉,春天。
春水轻轻道:“那位公子……唉,有哪个女孩子不该想他,只要瞧过他一眼,有哪个女孩子能忘得了他……”
她的语声如呻吟,她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做梦。
她梦呓般接着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么?真要命,他为什么会那样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没留意。”
春水道:“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替他倒茶的时候,他瞧着你笑了笑,你连茶壶都拿不稳,溅了一身,你以为我没瞧见。”
明珠的脸更红,颤声道:“小鬼,你……你……”
春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样的男人,莫说咱们,就连咱们的春娇阿姨,她见过的男人总有不少了吧,但一见他,还不是要着迷。”
明珠终于“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去似的,害得咱们的李大叔脸都青了。”
春水喃喃道:“我没见着他时,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睛,他那懒洋洋,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简直要人的命。”
明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
春水道:“你是说那个叫什么‘香’的姑娘?”
明珠道:“嗯,染香。”
春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么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张嘴,一早到晚都翘着,像是觉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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