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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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孽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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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教堂里已经安静。

  所有教士、杂役都已入睡。

  只有跟经堂主体建筑成直交的东楼三楼一间教士简朴的卧室里还亮着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那人是凌惠平,不过是在他心里,在和他对话。

  “郭司铎,他们都说我变了厉鬼,你信吗?”她问,仿佛那很有趣。

  “不!”他回答,同时张惶回顾。

  离教堂不远的鸡冠石街上,关于凌惠平化为厉鬼的不经之谈同样传入教堂。于其他只信耶稣的教士,是可笑的流言;于他呢,是焚烧于心灵的地狱之火。他无助的眼光落在墙头那架沉重的铜十字架上。

  十字架所代表的神灵仿佛在开口劝戒:你忏悔!

  他去到十字架前跪下,同时将额头紧贴在胸前的那个小小的银十字架上。

  “哦,我的主!”他喃喃地低语。

  他似乎在忏悔,心头流淌过的,却是潮水般的又甜蜜又苦涩的回忆。

  许多年前的一个礼拜天,他在家乡提埃普一个教堂里接受了一位叫泰勒的神父的祈祷。泰勒的《灵魂的成长》深深打动了他,使得他立志要为传播上帝的旨意献出自己的一切。那以后又过了七年,也就是观音山教堂落成后的第二年,他给派到这里任职。在此,他过着严格的禁欲生活,决心将生命许给上帝。

  可是,有一天,在一次布道会上,他站在讲坛上正在宣讲。当时他宣讲的是什么?好象提到天国、地狱、死亡。突然,在众多教徒中,他和一个女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发现,那女人火辣辣的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他,就那一瞬,仿佛给闪电击中,仿佛为女妖罗素莱的歌声所蛊惑,他的心立刻乱了,心里充盈的,完全是那个女人的形象,是一种对那个女人肉体的强烈的渴望。从此,他再也无法摆脱她的诱惑,无论是她声音,还是她的肉体。他感觉天主、天国,这一切都微不足道,最幸福的永生就是在这个女人的怀抱里。他把上帝忘记了。

  以后,那个叫凌惠平的女人到教堂来做弥撒的次数更多了。是受上帝的感召吗?或许,只有他知道,只有他俩知道。

  接下来,是机会。

  又一个礼拜天,布道正在进行。

  突然,教堂窗玻璃变得漆黑,圣坛上的蜡烛一下大放光明,金灿灿的辉煌起来。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礼拜匆匆结束,众人前拥后挤地跑出教堂。

  乌云把天空塞满,天空已变得锅底一样漆黑,人们身后的教堂变成了更黑的一个影子。山野里一片死寂。

  他去到大门边,看见众人慌忙往家奔;还有少数人留在门边,她也在那里,迟疑着,下两步台阶,又退回来。

  一声霹雳,闪电的金蛇从河谷直窜云霄,大雨天河决口似地下来了。

  回家是不可能了,好在教堂里多的是房间,天气又热,没来及离开的人都安顿住下了。

  “愿意赏光到我房里坐坐吗?”他问,眼神里充满热切的渴望。

  她瞪着他,好象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话,显然心里慌乱,口气坚决地说:“不了,谢谢。”可是却跟在他身后走了。

  他俩步履匆匆地穿过宽大的回廊,经过一个个拱顶的门,推开一扇扇门,直到进入卧室,两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为了平抑心情,她站到窗前去,以手抚着胸沉默地立在那里。

  闪电掣起处,她看见雨水在玻窗外哗哗地亮晶晶地淌。教堂已沉到了汪洋的水底。

  “这窗前有棵树,正对着窗口的树杈上,有一个鸟窝。每天早晨,开窗就看见有俩鸟儿从窝里将小脑袋探出来,红宝石样晶亮的眼睛盯着我,格折勾舟地叫着,向我问早上好。”他说。她没有回答,只是任他将身子挨近,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可惜现在看不见。”他又说。感觉她身体挨得更紧。

  又一道闪电掣过,霹雳震得整幢楼都摇晃起来。雨势更猛了。

  “天会塌了,地狱之门会打开了吧?”她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爱在地狱里,我不怕下地狱。”他搂着她向床边去时,断断续续有点喘息的说。

  她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

  就一分钟,前后也许不到三分钟。那种酣畅淋漓的感受使她舒畅地吐着气,说:

  “以前,我好象从没饱过。而这次,我感觉其中的美妙胜过以前一千次。”

  “因为禁欲,欲望才特别强烈;正因为是偷食,糕饼的味道才更加香甜啊。”他感叹。

  以后,那样的事发生的就更加频繁了。在忏悔室,在教堂后茂密的树林里,只要有机会就调情,就做爱。常常只脱掉部分衣服,气喘吁吁,彼此绝望地搂在一起。那时,她取笑他:

  “我以为,你已将你的一颗心奉献给上帝了。”

  “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做不到,甚至我以为,特别是教士,更做不到。因为对这方面的知识,他们比世俗的人知道得更多。他们在告解室中,隔着布幕听姑娘、妻子们对性的告白,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变得更不平衡……”

  他细细回想着跟她幽会的情景,一次又一次。

  他以为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等待,幽会时令人心悸的神秘而又甜蜜的感受,将永远继续下去,直至永恒。可是突然,她就那么死了,这使他内心像突然遭遇泥石流摧毁的一座村镇;他不能忍受一夕之间发生的人天永隔;更不能忍受生前那么妩媚、柔顺的女人竟被冠以鬼的恶名。

  此刻,他完全沉浸在一个情感的漩涡里,滔滔地流泪。

  悲痛本身具有一种麻醉作用,渐渐,内心平静了。他缓缓地抬起头去。

  “你忏悔了吗?”十字架所代表的神灵问。

  “哦,主,人心也是你的作品!”

  3

  真一道观在弹子石濒河一处山岗上。

  进入山门,首进即是灵官殿,是供奉道教护法神王灵官的主殿,为重檐歇山顶建筑。殿前有通廊和九级石阶,殿左有近一亩的梨园。

  就在女鬼发出恫吓不久,真一道观的张道士和他的三个徒弟给人杀死在灵官殿里。有好事者立刻将张道士之死跟鸡冠石闹鬼的事做了联系,断言定是女鬼所为。因为凌惠平死后,匆匆收鸟,匆匆出殡,全是张道士一手操办,女鬼是以怀恨,才来报复。

  负责弹子石治安的警官姓徐,名锋,为人精明干练,从保定警校毕业分来弹子石任职之初,连破几桩悬案,是以颇有名声。

  王警官进入灵官殿勘验。墙上、地上全是血,嗜血的苍蝇扑上来,直往鼻孔里钻。现场既血腥又恐怖。检尸体,四人均属中弹毙命,毫米口径手枪子弹无一例外击中眉心,打出一个小小血洞,仿佛《封神榜》里闻太师长出的第三只眼睛。次发现张道士触手可及处地面有“杀我者,鸡……”等字迹。推测为张道士垂死前,以手指蘸血所写。可惜其余的字给血泊浸没。又发现张道士左手掌心紧攥一条碎纸,将死者手指掰开,取出辨识,纸上有笔势俊逸的“足下”二字。经专家推断,应是从一件什么书帖上拉扯下。对道观进行全面搜查,意外发现张道士卧室内多有古玩字画。遂推断,作案者或许是冲张道士所收藏之古玩字画而来,作案者对道观和张道士有一定程度熟悉;至于“鸡……”则极大可能指作案者来自鸡冠石。至此,案件侦破有了初步的方向。

  对现场进行复原,应该是如下情景:

  作案者于深夜潜入观内张道士卧室,将一件极珍贵的书帖窃取到手。潜出时,给发现拦挡在灵官殿里。作案者所处位置应在张道士和三个徒弟之间。当时,或者就在争抢那件纸卷。三个身强力壮的徒弟团团围上,要对作案者下手,间不容发之际,作案者突然掏出手枪,连发四弹,干净利索地将四人杀死。

  让王警官迷惑不解的是,如果真是鬼魅所为,莫非鬼物也会使用现代的杀人利器?如果作案者是人而非鬼,这人在那种危急情况下,出手之敏捷,枪法之精准,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王警官在灵官殿内百思不得其解,仰见灵官踞坐大殿之上。想发生血案之时,这位赤面三目,身披金甲,右手执金鞭,左手掐灵官诀,足踩风火轮,职司天上人间纠察的护法神,当然目睹了整个过程,知道作案者为何人、为何事。可灵官无语。

  王警官到鸡冠石去,找到跟凌惠平有直接关系,跟张道士有一定渊源的洪云龙了解情况。

  “洪先生,你认识张道士吗?”

  “认识。”

  “你是怎么跟张道士认识的?”

  “真一道观的梨园远近有名,去春梨花开时,洪某慕名去观赏,跟张道长寒暄之下,感觉张道长为人不古怪,很随和,谈吐不俗,特别是他关于道、关于人生的见解,洪某听来入耳即顺,以此就熟悉了。”洪云龙毫不隐瞒他和张道士的关系。

  “你俩过从多吗?”

  “自去春认识以来,他有时到园子里来,我有时也到道观里去,是经常的吧。”

  “听说尊夫人临产当晚,张道士就在你家里?”

  “是,那天,他在乡下淘得一个正德香炉,急着要带来给我赏鉴。”

  “哦,你也喜欢古玩之类?”

  “是啊,我和张道长交往,正是因为有这些共同的爱好。平时和他除谈玄外,谈得最多的就是金石、书画。张道长的知识见解洪某也都是十分赏识的。”

  “你知道张道士给人杀了的事吗?”

  “这样大的事,哪有不知道的。张道长遭此不幸,真令人倍感惋惜,洪某失掉个可走动的朋友了。”洪云龙说时,表情极其沉痛。

  王警官仔细打量洪云龙,虽然年不过三十上下,但温文尔雅,哪会是练过内家拳法的张道士和三个徒弟的对手。心里遂打消了对洪云龙的怀疑。

  4

  他牵持着她,爬上了半山那块小小的台地,就是当年他和凌惠平曾经登临过的地方。

  阳光灿烂而热烈,但山崖投下的阴影在台地上制造出了一角阴凉。一大片给凌厉的山风压伏的金色茅草引起了凌惠菁一番惊喜,立刻连蹦带跳着躺了上去。

  “多好啊!”她叫道,“来啊,来躺在这儿。”她连连向关鸣川摇手。

  他在她旁边躺了下去,凑得很近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深情地回望,神情里充满了初恋的喜悦和期待。

  一如没有铺垫的小说那样开始。

  “惠菁,我爱你。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他说,眼睛落在她那微微隆起的健美的腹部上。

  “什么时候?”她问。

  “在灵棚前,你牵着云儿向我鞠躬时,你以那种惊奇、梦一般的眼神看我时。”

  “哦,我也是在那一刻,看见出现在我面前的你,穿的军装是那么合体,牙长的是那么结实洁白……”她眨动着那双带着梦幻色彩的眼睛,仿佛在叙述一个公主遇见王子的梦。“我看见你离开,突然有个念头,就是好想你别走。我从来没对其他男人起过那种念头。”

  “我好象感觉出来了,就留下来了。”

  “我看见你留下来了,心里好欢喜。”

  “在左厢房那里,我就想得到你。”

  “我也想得到你。”她毫不犹豫地承认。“可是我又害怕。”

  “是,你姐……”

  “不准提我姐。”她打断他的话。

  他开始用一根食指在她的眉毛、鼻梁和嘴唇上慢慢滑动,仿佛在勾勒一幅美妙的图画。他柔情地叫她:

  “惠菁,菁,菁儿。”

  “叫我三妹。”她将头枕在他的肩窝,半闭着眼,要他像小时那样叫她的昵称。

  “三妹。”

  “哎。”她甜甜地应声。

  他将手指从她圆润的下巴滑向胸部时,变成了整个的巴掌。她任他的手抚摸,仿佛在憋着气,怕一吐出就会将那种神妙的感觉吹走。她给他的手渐次引入一种迷醉一种痴狂。

  他开始将手伸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推拒着,还小声嚷:

  “会给人看见了。”

  “不会有人看见的。”

  “你看天镜子似的,会照见的。”她用手指天。

  “别说傻话了。”他说,一面加紧了手的进攻。

  不需要任何语言的一瞬来临,她突然紧搂他脖子,

  他也紧紧地将她搂住,突然感到从来没有的愉悦,不再担心即将发生的战事,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有愉悦。

  山野里好静,因此,身下的茅草被压迫着发出嚓嚓的声响。他俩的喘息声,也给成倍增大,变得异常清晰。

  “你说,你和我姐也是在这地方吗?”她哼哼着,半闭着眼问。

  他用一阵吻堵住了她的嘴。

  前半段,他俩说着疯话、傻话,浸润着甜蜜的绵绵情话。他依偎在凌惠菁温暖柔软的身体边,有一忽,两人都睡着了,隐隐听见有节奏的江涛拍岸声,还有山风从身边的草上掠过,现在突然清醒,可以进行正常交流了。

  他是昨晚才回到唐家沱的。

  此前,由于消息阻隔,只是风闻袁世凯向五国银行借款;又以反对“善后借款”,不服从中央罪名,免去了江西都督李烈钧、广东都督胡汉民、安徽都督柏文蔚三人职务之事。数天前,熊克武的同乡,也是同盟会员的王奇昌从北京经武汉过来,带来了北洋军已进入江西,李烈钧在湖口誓师讨袁,黄兴在南京迫使江苏都督程德宣布讨袁的消息。熊克武决定不再犹豫,四川讨袁的战火就要点燃了。即使军情如火,他仍决定回来一次。

  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在今天他回来以前,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在怀念和揣想他什么时间回来上。她已经因为太久的等待和思念而焦灼不安了。如今呢,她思念的人就在身边。她全部的身心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谈心里的任何事情,诉说着来世今生,忘记了因她姐之死生出的许多令家人难堪的传闻,还有悲伤;而那座坟,就在长江对岸可以看见的山坡上。

  他问了一件早已想问的事。

  “你姐夫是下江人,怎么跟你姐认识了呢?”

  “那一年,像是戊申那一年吧,有一天,他突然寻到我家,带来了我姐原来订婚那个人殉难的消息。”

  “你姐信吗?”

  “当然仔细问了。他说,他跟他是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他将经过讲得很详细。我姐悲痛欲绝,当时就哭昏过去了,……以后,他俩就好上了。”

  “你认为你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姐夫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的人。我姐曾对我说,她感觉他肚里就好象装着两颗心,一颗平常心,一颗野心。”

  “野心?”

  “是啊。我姐说,他就像笼子里的困兽,总是躁动不安。不过对我姐,一直都是很好的。唉,别光说我姐,你呢?你答应了回来就和我订婚的,这次为什么不?”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和胡景伊的仗马上要打起来了。”他说时,变得很严肃。

  “要打到啥时呢?”她看着他的眼睛,相信了他说的是实情。

  他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也许要半年吧。”

  她在茅草上坐起来,两手抱着膝,梦幻样的眼睛望着远方。她听出他口气不是那么肯定,也表示谅解,叹了口气说:

  “我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了,再久,我也会等着你,可你,也不能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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