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我逃离了那堆让我窒息的花圈。当我的大脑可以正常运转的时候,我开始对这件事进行猜测。
秦源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注定背了太多的感情债。我——林默默,和这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都是受害者。只是罗菁菁比我的承受能力更差一些,选择了绝路。
这让我突然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我觉得她的死很不值,她的爱很不值,当然,我的爱也是不值的。这样想的时候,我决定去书店把那个纸片撕掉,趁秦源可能还没有看到的时候。
可是,当我又一次站在书店里的时候,发现那张纸片上居然有回复了:我不是他,你找错人了,别再来这里了。
吃惊的同时,我的脑子快速思索着,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个结论,这行字跟“默默,对不起”的纸条,以及挽联上的“菁菁,对不起”出自一人之手;
第二个结论,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秦源,他早就见过我在他的纸条上的回复,从字体上认出我不是他的默默,或者他见过我本人,发现我不是他的默默。第二种可能,这个人就是秦源,他知道是我,但不愿意再招惹我,因此说他不是秦源。
所以,现在要弄清楚这个写纸条的人是谁。
我走到店主跟前,他正在一个角落里码书。我站在他身后说:“你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回过头,似乎认出了我,对我点点头。
我让他跟着我走,一直走到留言板前,指着那张纸条问:“写这个纸条的人是谁?”
店主立刻摇头:“这我哪儿知道?每天留言的人那么多,而且他们写的时候,我一般都很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失望地点点头。
他突然问我:“你的名字叫默默?”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调出秦源的照片,递到店主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有没有来过书店?”
店主拿起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
我说:“你刚才说每天留言的人很多,那来书店的人岂不是更多?你就这么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店主说:“姑娘,实不相瞒,自从我女朋友出事之后,我非常留意每一个来书店的人。”店主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让我看,“这里面记录了每一个来书店的人,我都给编了号,每个人来几次,每次来都做什么,买什么书,我记得都非常清楚。”
我很震惊这个男人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当我提出想看看他的本子的时候,男人很戒备地拒绝了。
我问:“前几天附近有个姑娘跳楼死了,你知道吗?”
店主说:“知道,我是听我女朋友说的,她说,那个跳楼的姑娘和她的男朋友都是书店的常客。”
我吃了一惊,想起跳楼现场的那个很英俊的男人。一定是他!他可能就是写挽联的人,也是写纸片的人。
他辜负了一个也叫默默的姑娘,也辜负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但是,他与我无关。
他没有骗我,我真的是找错人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坐在阳台上,一边喝红茶一边看书。下午的阳光刚刚好,风也刚刚好。我看累的时候,合起书,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楼下的风景。
我看到一棵大树下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白色的毛线衣,白色长裤,白色球鞋。他拿着一个手机在玩,头靠在树干上,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高高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
正是坠楼姑娘的男朋友!
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我在想象着像他这么英俊的男人,那个为他而死的罗菁菁长得什么样,被他伤害的默默又长得什么样。
后来,他大概累了,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躺在木椅上睡了一会儿。再后来,他走了。他走了五分钟之后,我才看到木椅上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好像是他刚才把玩的手机。
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我扔掉书,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跑。我跑到那把木椅前面的时候,那只手机还在。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揣进口袋,溜上了楼。
直到我拿着手机重新坐在阳台上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完全就是一个女贼。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兴奋地准备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时,眼角的余光意识到了某种情况。我往楼下看,果然是那个人回去找他的手机了。他站在空荡荡的木椅前面,四处张望着,很不安的样子。
然后,他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一个手机来,是黑色的。他摆弄了一下那部黑手机,然后,我手里的白手机开始铃声大作。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摁断电话,关掉手机。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铃声,只看到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既不安又迷茫。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我回到房间,把手机开机,设置成静音状态,开始看手机里的短信箱。
收信箱里一共有五条短信,全是一个叫盛莲的人发来的。
第一条:“我相信你,可是我还缺少一些勇气。”
第二条:“你别逼我,你逼得越紧,我就越害怕。”
第三条:“你是一个快乐至上的人吗?为了快乐,可以不在乎许多东西?”
第四条:“好吧,也许我可以尝试一次。我豁出去了。”
第五条:“好,听你的。”
这么看,似乎不是很连贯。我又打开了发件箱,找到了机主发给盛莲的五条短信:
第一条:“交往了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吗?”
第二条:“少了勇气,就少了许多人生的体验,错失了很多快乐,收获了太多的遗憾。你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第三条:“那我就不逼你。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起码让我看见真实的你,行吗?”
第四条:“可以这么说。但我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我跟你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第五条:“那好,今天晚上你来我这里吧。地址是青宁小区11号楼121号,敲门声三下一顿为暗号。”
我正在揣摩这些短信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对不起,我反悔了。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盛莲发的。
我想了片刻,给盛莲回复了一条短信:“好吧,保重。”
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那个男人没有见过盛莲的模样,盛莲也不会再联系他,那么,今天晚上,我可以冒充盛莲,走进那个神秘而英俊的男人家里。
3
晚上八点,我站在了神秘男人的家门前。
我镇定自若,用了约定的暗号敲门。开门的果然是那个男人。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觉得我还算漂亮。他的嘴唇轻轻地抿了一下,就算是笑了。他穿着一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白色毛线衫,同样是没有杂色的白色棉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白毛线钩织的拖鞋。我很八卦地想,那一定出自某个织女之手。
我的短靴踩在他家的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让我觉得这不是做梦。他让我坐在沙发上,递给我一杯水。
但我不敢喝,只是道了谢,将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帅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开始吧。”
我懵懂地点点头,心里一片茫然。我无法从他和盛莲的短信里猜出来他们要做什么,但知道一定是一件非常冒险和刺激的事情。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站起来说:“跟我来吧。”我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套间。套间的门上贴着和墙一样的壁纸,接缝处天衣无缝,因此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一个门。
我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很黑。他把门关上之后才开灯,所以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完全置身于黑暗。
在我的鸡皮疙瘩起来的时候,灯亮了。我看到这个房间完全是白色的,就像帅哥的白色毛线衫一样,没有一丝杂色。
有什么地方是纯白色?酒店?不是,酒店只有床是白色的。还有什么?医院,对,是医院。
我想到医院的时候,不只是因为视觉的联想,我还闻到了只有医院里才能闻到的气味。酒精的气味。
我的身体开始发颤。我很想问:“你要干什么?”但又不敢问,怕他发觉我不是盛莲。
“我见过你。”他突然说。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穿帮了。绝望的瞬间,我看到屋子里有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床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只白瓷盘。一只白瓷盘里放着注射用的玻璃针筒和银白色的针头,另一只托盘盖着,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几乎昏厥过去。我突然发现我真的是在梦里,一个噩梦里,一个做了二十年的噩梦。
他见我像是被吓坏了,于是嘴唇又抿了一下。他说:“我在书店见过你。你真的叫盛莲?”
我立刻点点头,却马上又摇摇头。
他说:“嗯,你一定不叫盛莲,你的名字叫默默,对吧?”
我想,我冒充盛莲这件事真的很傻。我天天去书店,如果他真的是写纸条的人,他肯定见过我。
我索性说:“我叫林默默。”
“哦……”他若有所思。“那么,盛莲是你的化名?”
我有点呆。难道我没有穿帮?于是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问:“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他说:“我对你说的就是真名。白羽,羽毛的羽。”
白羽……这个名字倒是跟他蛮搭的。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他问:“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前,将那个盖着的白瓷盘掀开,里面放着一把镊子以及浸着酒精的棉球。
我一秒钟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呼吸艰难地说:“别,别,我反悔了,我要走……”
白羽的身体僵住,然后转过头来盯住我。这一刻,他的目光变得邪恶而且亢奋,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我后退了几步,往身后推了两下。门开了,我跌跌撞撞跑出去,又穿过两道门,才跑出了白羽家。
白羽没有追过来,所以我很顺利地跑回了自己家。我把家门紧紧锁住之后,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已经把内衣湿透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躺在床上,又拿出白羽的手机研究起来。
通话记录被删得干干净净,短信箱里只有那十条短消息。所以通讯录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有意思的是,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的名字。这很奇怪,因为几乎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手机通讯录都不可能只有三个人。再联想到白羽的身上还有另外一部手机,因此可以断定这部手机的号码是小号。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盛莲、兰珛、方默默。
方默默……方默默……让我感兴趣的是方默默。
白羽写在书店墙上的纸片就是给方默默的。
“默默,对不起。”就是这句话让我产生了误会。看来,这件事情真的跟秦源八杆子打不着了。我既伤心,又觉得安慰。伤心是因为秦源真的把我忘了,安慰是因为秦源并不是事件里的花心男主角。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部手机里没有罗菁菁的号码。如果罗菁菁真的是白羽的女朋友,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部手机是背着罗菁菁联络其他姑娘用的,二是罗菁菁的号码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存起来。
我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到白羽的手机号码对应的网络运营商的网上营业厅页面,在登录号码里输入手机号码,然后用白羽的手机发送查询密码的指令到客服中心,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里面正是手机服务密码。我把密码输入电脑,然后登录成功。
点击“我的详细信息”菜单,“客户名称”赫然写着“白羽”。看来白羽没有骗我,这真的是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份证号码,我知道了他的生日——1981年11月25日。看来他的样子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
然后,我点击“详单查询”的菜单,查询到近三个月的话单。
查询结果很有意思。
一是只有通讯录里的三个人的话单,并没有第四个号码,这就说明这部手机的确是白羽背着罗菁菁联系其他姑娘的。
难道罗菁菁跳楼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她无法接受白羽和其他的姑娘有染,冲动之下以死相抗?
二是这三个人的通话记录在时间上几乎没有交集。最初是跟方默默联系的,然后是跟兰珛联系的,最后是跟盛莲联系的。
这说明白羽并没有同时玩弄两个姑娘,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专一”了。
想到“玩弄”这个词,我不寒而栗。白羽到底在做什么?他的那个纯白色的小房间,针筒、酒精棉球……这勾起了我童年就开始的噩梦。
小时候,每次我生病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到他们单位的医务室打针。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长得很漂亮,但是打针好疼。有时候她会到我家里串门儿,我一看见她就哭。可是那个阿姨还逗我,说是来给我打针的……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一边喝一边暖手。可是好几杯开水下肚了,寒意还是没有从心中驱散。我一直在想白羽到底要做什么,肯定不会只是打针那么简单。难道……
我想起来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是说有人会以网友的名义诱骗涉世未深的姑娘,然后麻醉了,割开身体,把一只肾取走,然后再缝上,泡在冰块里,醒来后,手边还有电话和“温馨提示”,提示不要动,赶紧打120急救电话。这还是有点良心的人做的,如果遇到彻底灭绝人性的人,受害人就会性命不保,到时候全身的器官都成宝贝了……
对,一定是这样。白羽肯定是个骗子!他一定是花言巧语把姑娘们骗过去,然后实施阴谋。罗菁菁肯定就遇到和我相同的情况,而且受到的惊吓和刺激比我更多,因此在惊惶中坠下楼去。
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不,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报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报警,我就有两种选择: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一切,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二、暗中搜集证据,揭开有关白羽事件的真相。
4
我没有急于做出决定,一直在犹豫和纠结。第二天早上,当我再一次打开白羽那部手机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条短消息:把手机还给我,然后忘记昨天的事,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想了想,回复短信:除非你先告诉我真相,然后我会把手机还给你,并且发誓绝不说出去一个字。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白羽的回复,看来他不愿意和我正面交锋了。我是假装强硬,实际上害怕得要命,一整天都没敢出门。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将这件事追查到底。我也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就算为了那个和我同名的方默默吧。
我用白羽的手机拨打方默默的号码,可是方默默的手机停机了。我又拨打其他两个姑娘的号码,对方都关机了。
这个结局让我很失落。我窝在沙发里无聊地摆弄着白羽的手机,突然发现方默默的资料里还有她的QQ号码。
这个QQ号码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去开笔记本电脑。我用了一个从未用过的QQ号码,把昵称改为“默默”,申请加入方默默的QQ号码。
在申请信息里,我写道:我是你的朋友。
虽然我和方默默素昧平生,但我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让我惊喜的是,对方很快就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