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天生就应该是吃文字这碗饭的,尽管我一直在抗拒捧起这份饭碗。用淼淼后来的话来评价我,天生就是个当“秘”的材料。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神秘而古老的部委机关。老远就看见门前停满了全国各地牌照的面包车。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地方承包责任制,即每个地方政府派人常年在部委门口守候,专门拦截所属管辖范围内的上访人员。由于近年社会舆论的压力,他们也不敢对上访人员有任何的过分行为。往往只是软磨硬泡地阻止上访人员进部里闹事。通常的情况是,他们既不打骂,也不拘留,反而是客客气气地将上访人员请上车,送上面包、香肠、矿泉水,随后耐心地倾听上访者的心声,聊聊家常,温言劝解一番,排解一下上访人焦躁而愤懑的情绪。最后将上访人暂时地送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把这份工作慢慢地一直做下去。
到达部委大楼的门口,秦部长和我在狭小的传达室里排号领单。我终于领教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风范。几平米的一个传达室,所有来部里办事的单位代表和个人,拥挤地站在闷热的小屋里,出示介绍信和身份证,由传达室人员根据来人要联系的部里工作人员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通过内线与大院里的部委联系。随后,办事人要填写进入证明,上面清楚地标明了进入和出门的时间,并要经由与之会面的部委工作人员签字确认。
时值盛夏,狭小的传达室好似蒸笼一样闷热缺氧,众多等待人员汗如雨下,焦躁难耐,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各种体味,加上不同人口中的异味,让人窒息。传达室工作人员则坐在另一个与传达室相连、却相对宽敞的**房间内,从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安装了空调、风扇以及饮水机。两个相连的房间被中间的铁栏杆隔开,形成了泾渭分明、体验不同的天堂和地狱。
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拿着联络电话眉笑颜开,用标准的普通话在和熟人唠着家长里短。满屋子的人面有怒色却也无可奈何,我心想既然秦部长这样企业的高层都在这里排队,不知道在这个房间内的人群里还有多少在地方或者企业位高权重、叱咤风云的人物,正忍气吞声地和我此等小人物“享受”着一样的“待遇”。
正所谓“不到北京,不知道官有多小”,林栋曾经给我说过一个段子:一个地方的副省级官员进京办事,事前疏忽大意,没有给准备拜见的领导打好招呼,在国家机关的门口被门卫拦住,死活不放行。官员心说我堂堂一个地方大员,却被一个小小的门卫拦住,传出去还怎么在官场上混。遂拿出证件亮明身份,满以为门卫就此可以放行。谁知,这门卫满不在乎地说了句“我父亲是老红军,享受正部级待遇”,生生将该官员理直气壮地拦在了门外。
北京,官员阶级林立,多如牛毛,诚如网上笑言:“北京的处长比处女还多。”
中年妇女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才意兴阑珊地拾起了本职工作。每个等待的人顿时情绪亢奋,如沐春风,由于疲劳和麻木而僵硬的身体瞬间恢复了活力。那一刻,这个浓妆艳抹、体态臃肿的女人成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男人心中的女神。在等待了十几分钟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窗前。我按照中年妇女的要求,报上了拜访领导的姓名和内部电话,中年妇女如面团一般的手指灵活地敲动着电话号码键盘,少顷,她一脸麻木地回复我:“没人接”,并示意我闪开,让位个下一个人。
我眼见后面人员如潮,再重新排队来过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不禁有些焦急地说:“麻烦您再给拨一下,可能,可能这位领导恰好不在。”其实我特别想说:“他妈的谁还不能有个尿急便秘的,你丫怎么就不能有点儿耐心啊?”
胖女人看了看一脸油汗的我,忽然大发善心地笑了笑,说:“行,我再给您拨一次。”
我满脸堆笑地应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头像拨浪鼓一样地左摇右摆,就差安个尾巴装哈巴狗了。
一阵漫长的等待后,胖女人忽然换了副柔和的声线,充满磁性,连带着甜了两个加号的腔调,满面春风地说:“领导,我是前门传达室的。有个志化集团的秦阔海要找您,您看是否和您已经约好了?”
电话那头用不长的时间做了回应,女人连连应声,随后挂断电话,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对我说:“同志,您填好入门单后就可以进去了。”
我顿时如释重负,此时才感觉到后背已经浸满了汗水。
我们先去拜见了部委主管交通运输的部门领导。这是一栋老式的建筑,在我这样的年轻人眼里基本只在电视里才看过。幽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陈旧的家具气味,昏黄的吊灯即使在白天也无法照亮漆黑的环境。走出电梯门,一个年轻的士兵站立在门口边的值班亭上,不怒自威。秦部长显然经常在部里走动,对部里蜿蜒曲折、眼花缭乱的路径相当熟识,带着我一路疾行。最后,我们终于在一扇暗红色的门前停住了。
秦部长微躬下身子,轻轻地敲了下门把手以下的地方,便停住等待。
门里没有回应。
秦部长等了十秒钟,又轻轻地敲了几下。
只听门里一个和这阴暗的走廊一样略显低沉的声音应道:“请进。”
秦部长在前,我紧跟在后,小心翼翼地进得门来。
和屋外相比,这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虽然家具陈旧,却显得古色古香,别有一番情趣。一个立式的文件柜被凌乱地塞满了各种文件档案盒子,办公桌上摞满了各种报纸、杂志和待批复的公文。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人翘着腿坐在实木包裹的办公椅上,左手里端着白色陶瓷茶杯,右手捏着一只冒着幽蓝云雾的香烟。
我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尽头,挺胸抬头、两腿叉开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高高的个子几乎顶到了门框。倒是秦部长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言辞甚是谦卑地说:“领导,最近还好吧?过来看看您。”
领导笑了笑,熟络地招呼着:“小秦啊,来,坐,坐。这是从哪里过来啊?”
秦部长却没有坐,依然站着,说:“我从志化集团的咸城总部过来。有个关于西南化肥铁路运输项目的事情,想向您汇报汇报。”
领导从宽大的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秦部长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坐,坐,慢慢聊。”
秦部长这才在待客的沙发上落座。我也趁机坐在了边上。
秦部长说:“领导,最近忙吗?部里最近的政策有什么新的动向?”
领导笑了笑,说:“运输系统嘛,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王部长重点指示,全国马上要进行安全生产大检查,要求各个地方排查隐患,防微杜渐。这不,我们整个处里的年轻人都被派下去检查了。”
说到王部长的时候,领导的手向上一指一指的,面上带着敬畏和谨慎。我知道他口中的王部长就是中国交通运输的一把手了。想着平日只能在报纸或者电视中看到听到的大人物,如今就近在咫尺,我的心里也不禁凭添了几许庄严和肃穆。
秦部长小心地应着说:“安全无小事。全国进行大检查,对交通系统的整体形象也是个促进。”
二人聊了一会儿闲话,秦部长主动切入正题,道:“前期,我们在昆明与当地化肥生产的龙头企业朝日集团公司进行了洽谈,双方达成了使用新的运输工具在铁路上运输化肥的意向。这个项目适合铁路运输,同时对当地的经济发展具有良好的促进和推动作用,当地政府也很重视。我们经过认真的现场调研和技术方案设计,已经形成了初步的项目推进计划和方案,想请领导帮忙指导指导,提出整改意见。”
领导眉峰一挑,问道:“有资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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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政出多门
秦部长眼色一递,我赶紧从包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汇报材料。
领导快速地将材料翻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小秦,你们公司这次提报的新产品以前从来没有在中国的铁路上运行过。这是全新的产品种类,恐怕审批手续上要复杂一些。”
秦部长前倾了身子,虔诚地道:“领导,您的意思是……”
领导公事公办地说:“我们是主管运输安全的部门,新的运输工具上线运行,所涉及的规章制度、运行方案、操作规定等是我们审批的范围。如果是既有的运输工具,那么产品质量安全等我们也要进行一并审批。可是,你们这次是新产品,以前从来没有在中国铁路上运行过,这恐怕需要联合其他部门一起参与审核。”
秦部长心有不甘地说:“领导,这种产品在国外的公路、铁路以及水路已经运行了十几年,技术非常地成熟可靠。我们公司前期也和国内知名的生产企业进行了论证,他们已经积累了十几年给国外公司制造该种产品的经验……”
领导摆了摆手,说:“小秦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市场经济嘛,讲究的是效率和效益,一旦增加审批环节;延长审批时间,很可能时过境迁,失去了进入市场的最佳机会。但是,在目前中国铁路的工况条件下,国外成熟的产品也未必就一定完全适应,因为中国铁路的操作设备太简陋,对产品的损害程度较大,很容易出现事故。所以,一定要认真研究,科学规划。我们应该提倡洋为中用,拿来主义,但是也不能盲目地跟从。中国足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嘛!学的都是人家成功的模式,可到头来江河日下,连亚洲二流都保不住。”
领导重新翻了下材料,用笔在技术参数上勾画了几下,抬头道:“我的建议是,你去部委的装备处走一趟,再听听他们的意见。我马上也和装备部的老郭沟通一下,大家一起开个研讨会,再把铁路和其他交通系统的专家和高校学者都请来,集体讨论个方案出来。”
秦部长一脸的无奈,但仍然知趣地点点头,听从了领导的指点。
领导随后熟练地抓起电话,手指轻盈地拨弄着键盘,在对方接听后,用洪亮的嗓音说道:“郭处啊,我是营运部的林宝楠啊。志化集团有个项目想上马,上市公司嘛,一直是部委重点扶持的企业。不过,产品的技术问题还要请你们把把关啊。这个产品以前在铁路上没有运行过。对,对,技术上肯定是要仔细论证一下的,小秦现在就在我这里,我让他过去和你聊聊?好的,好的!”
撂下电话,领导语重心长地对秦部长说:“这个项目非比寻常,还是让装备部把把关。如果几方都认可了,我们开个研讨会,形成成熟的方案后上报给部委领导批准,就可以正式招标生产了。”
秦部长无奈地笑笑,说:“安全是交通系统的头等大事,我听领导的。审批上有什么具体事情,还要请领导多帮忙。”
领导微笑着点头同意。
秦部长忽然说:“领导,我上次推荐您的那支股票最近走势还不错吧?”
领导顿时喜笑颜开,拍着秦部长的肩膀,说:“那只股票虽然没有暴涨,但上涨的走势一直很平稳。不过,上周刚走了一个跌停板。”
秦部长信心满满地说:“领导您放心,跌停也只是暂时性的调整,不影响长远的走势。这只股票短线爆发力虽然不是很强,但是随着其产业布局的不断完善,政策陆续到位,将迎来长期利好。建议您再持有一段时间。”
领导会心地笑了笑,直送我们至门口。
秦部长领着我又转到了装备部。装备部郭处长是个四十六、七岁的中年人,身材修长,皮肤细腻,保养得很不错。秦部长熟络地和他打着招呼,并介绍了下近况。
郭处长也热情地寒暄着,问道:“小花最近还好吧?上次在北京开会,我听说他的腰椎不太舒服。人年龄大了,就像年久失修的老机器,需要精心地保养啊”。
我一时没有反过劲来,正在琢磨这郭处长关心的“花儿”长什么样,难道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脑海中灵光一现,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莫不是我们公司的花总?仔细聆听下,果然是这样,不禁大感不妥,心说,花总起码都五十好几的人了,眼前这位郭处长,怎么看连五张都不到,居然大言不惭地叫小花,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连辈分都要压人。
再看秦部长,神情倒是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的异样,想来早已习惯了官场的论资排辈。
后来,林栋告诉我,一个部里的处长到任何的地方出差,当地接待机构的局长副局长都要乖乖地出来高规格接待。相反,地方的局长、厅长甚至是更高级别的官员,尽管在当地说一不二,到了部里一样要低三下四,乖乖地等着接见。当然,部门实际的权利大小不同,同一级别的待遇又有所不同。至于花总,虽然贵为一个大型国有企业上市公司的老总,实际官阶只相当于副局级,尽管手握几十个亿的资金,但在官场上绝对只是个小字辈,需要处处看人颜色。
我心里暗自一比,从郭处长、花总、秦部长再到我,中间隔了这么多级,真怀疑是不是我的前世敲穿了几万个木鱼,才修得了今天的福气,得以让我觐见如此多的达官贵人。这么一想,我不禁心里又有点儿鄙视自己的卑贱,暗骂自己是个软骨头。但一个凡夫俗子,在这样等级观念浓重的政府机关里感同身受,身份感的失落在所难免。
郭处长拿着资料反复看了几遍,皱着眉头说:“交通系统的运输产品从出厂到成熟运营大抵都需要一个时间周期,短则一年,长则几年,中间需要经过无数次的考察和论证,以检验产品的稳定性和安全性。这装运化肥的运输新产品,无论材质还是产品设计结构,均有别于既有的其他运输设备。我个人觉得,在产品运营的前期准备中应该进行各项冲击试验和碰撞试验,模拟测试产品的抗压强度。同时,请中国的权威技术验证单位进行产品制造全程的跟踪和验收。当然了,部里要上马一个新产品项目,专业研讨会是必须的,群策群力,科学决策嘛!”
秦部长笑了,说:“领导,您不愧是产品技术方面的行家,这产品设计的每一步必经的过程都被您点中了。只不过,这种运输新产品在国外已经使用多年,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您看……”
郭处长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安全是中国交通系统的大问题,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小秦啊,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到过境运输,我建议还要请部委的政策法规司和国际合作司一同研究。”
秦部长又笑了,但笑得很勉强,说:“这个项目未来发展确实需要各个部门领导的指导和支持。不过,就现阶段而言,客户方面最迫切的需求还是希望产品尽快设计、生产出来,能够马上上铁路运行,实现经济效益。”
郭处长又摆了摆手,说:“小秦啊,做大事,眼光要放得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王部长反复强调,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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