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虽然我剑法在你之上,却并无你剑上的声威么?现在我们的功力不足,借那剑上声威,先声夺人,也更能克敌致胜。”
方洪躬身而聆,这秦九凝名份上虽是师姊,实则与师傅何尽,方洪从她所受教益更多,能不躬身而聆。
秦九凝一言才罢,忽然凝眸山头,说:“奶奶回来啦。咦……”随低声疾道:“小心,奶奶在生气呢!”
方洪早随她凝眸之处望去,那知身侧风声飒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他剑已练成了么?”
方洪心中一懔,忙恭立不敢仰视,皆因听声音,已知是那老妇回来了。秦九凝道:“奶奶,当真难为他了,竟是闻一知十,他这三日所练,竟胜我三年所修。”
方洪听赞语出自这位玄冰丽人口中,非但不喜,反而心中一声浩叹,突然记起爷爷那一句狂呓的话来:“造化弄人,至于斯极!”要是爷爷没杀她爹爹,那多好啊,心说:“今日你在赞我,待你明白我方秦两家,原有不共戴天之仇时,那时不知你要怎生恨我呢!”
只听那老妇道:“也罢了,九凝,你即刻拾掇,带他出谷去罢!”
秦九凝一怔,说:“奶奶,怎么,他不拜师,也不领命?”
那老妇恨声更冷,手中拐杖猛一跺地,道:“那老杀才去得无踪无影,怎能拜师,难道你不知我门中规矩。”
秦九凝肃然轻声道:“只是,奶奶,他也就领命?”
那老妇恨声叹道:“师不拜,命如何能领,你不是已拜师了么,那命就由你领便了。好在他已请过祖师,现刻我先收他为记名弟子。”
秦九凝道:“你还不谢师傅。”方洪早听得明白,随着两人的谈话,心中一个个疑团翻覆,她口中的老杀才,自是指剑魔而言,怎么我非向他拜师不可,所领又是何命,两人说得竟是这般严重。但他此刻那敢迟疑,忙恭恭敬敬地向老妇行礼下去,口称师傅。
那老妇让他拜罢,说道:“你们即刻出谷,九凝明白一切,无须我再吩咐,方洪年纪较长,你们今后即以师兄妹相称,她虽是你师妹,但她已领我之命,今后你要听命于她。”
方洪恭敬从是,随听她向秦九凝说道:“你们今晚出谷,我明早亦要走了,若有新命,我随时会和你们相见。”
秦九凝一愣,道:“奶奶,你可是为了师傅之故?”老妇道:“不为了那老杀才,我们岂能空谷而出,一者怕他再在江湖中为恶,二来你两人年纪轻轻,那南星元老奸巨猾,你们岂是敌手,我怎能不暗中相助,但可要紧记在心,当年我们曾有约定,待双方都有了传人,凭武功,再定物听谁人。你师祖久僵之体,能否复原,亦决定你们这一行。”
方洪心道:“师傅口中的南星元,简直就没听爷爷说过其人,但师傅即然也这么慎重,可见必是个从未在江湖中露面,而武功高绝的人物。”
秦气凝急问道:“奶奶,这么说,我受命怎行呢?双方既然是约定了是各门中的传人较量武功,而我……”
老妇忽然叹道:“若不为此,我也不去找那老杀才了,现在时日紧迫,五月五日之期瞬眼即届,若容我将老杀才找回,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只好命你们先上路,我也去追老杀才,那怕当时拜师呢,只要同时到达天姥山绝顶,不也是一样么,当然,若能在期前他先拜师,那自是更好。”
方洪自是不敢言,同时也才知剑魔——他该称师傅了——那晚要对他下毒手之故,秦九凝所说师门规矩,亦因而明白了多半,想是怕奔雷剑流传江湖,若门徒众多,那时良莠不齐,岂不遗祸无穷,所说门规,又见他非向剑魔拜师不可,显然便是指每代单传。
便因明白了多半,方洪对师门更是肃然生敬,同时知此行竟也是奔天姥山,这一喜,非小可,他原在耽心今番列入门墙,武功虽然倍增,却怕那时受命于师门,会误了救娘,这一来不但未有耽误,反而多了个师妹之助,他心中如何不喜。
只见秦九凝已盈盈向师傅拜别,方洪也赶紧跪倒。那老妇道:“你们这就去罢,你虽长了这么大,尚未出过谷,但方洪对江湖之事,知道得可比你多,可要记好了,五月五日正午,定要赶到天姥峰顶。”
秦九凝应了声:“是。”站起身来,招呼方洪,掉头就走。
竟然多一句话也不说,更无惜别之语,那知方洪抬头看时,师傅竟也踪迹不见。
方洪怔了半晌,当真武学之道,学无止境。难怪秦九凝轻身功夫那般高了,师傅更是出神入化。
忽听秦九凝在远处相唤,方洪这才忙追上前去!只见她在前缓缓而行,迳投崖下。方洪登时倒抽了口凉气,皆因那崖高有数十丈,其陡如削,恁他的轻身功夫,实难如履平地,若她要越崖而出……
秦九凝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在崖脚停下步来,道:“师祖已替你伐毛洗髓,你实不自知,功力一增,各种武功也皆倍增,你试将轻身功夫施展开来看看。”
方洪喜道:“当真么?”两臂一振,果然一跃竟有三丈高下,左脚尖轻向崖壁一点,早又腾高两丈!
他本想腾身之后,即施展壁虎功,崖虽高有数十丈,自忖也能上得去,只是却快不了,那知这一腾身,虽然轻功未曾倍增,但已可不用缓气,即能再次跃腾,数十丈的高崖,只消十数个腾跃,即已到了顶上。忽听秦九凝在上道:“我说如何?”
方洪已带微喘,抬头,与秦九凝一双柔和的目光相触,适才心中之喜,登时便化乌有,虽然自己与她仍差了好多,只看她气定神间之态,可见她已早到崖头,便道:“师妹的轻身功夫,愚兄实是望尘莫及。”
秦九凝听他突然改口称她师妹,竟会又绽颜一笑,道:“我在此十多年,那日不上下十来遍,这多年的修为,方有今日成就,你别急,他年你只有在我之上的。”
方洪并非是想在武功上胜过她,不过他好胜心强,觉得远逊于一个女子,感到难堪而已,忙道:“今后还望师妹多指数。”
秦九凝在刹那间,面上却又凝霜。当下两人下山,奔东北而行。方洪对这位师妹还是莫测,这几日相处,虽然没像初见面那晚般,像幽灵似的冷得怕人,但绽颜而笑,却不过是今晚仅见,而且莫不是笑容乍展,即又冰凝。
这出山之路,虽然秦九凝甚是熟悉,方洪一者要试试自己的轻身功夫增了几许,二来怕落后难堪,秦九凝更不说话,两人到了天明时际,已出了山区,眺眼一望,但见处处农家炊烟。
方洪道:“师妹,我们这是到了何处?”秦九凝漠然地举目四望,说:“我不知道啊!”方洪朗声大笑,道:“妙啊,我以为你认得道路。”忙到一个农家一打听,原来已到了四川境界。
方洪忖道:“虽然没走正东,现下却可从扬子江顺流而下,也慢不了。”
原来方洪从爷爷镜湖老人读诗,曾读到过“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句,他又是自幼生长在泯江之滨,故尔知道。当下向秦九凝说了。
秦九凝说道:“奶奶不是说过了么,我对江湖之事,一点也不知道,随你啦。”方洪心说:“便和你商量,亦是无用。”当下即不言语,两人即刻上路,辰时光景,到了一个镇集,店铺都已开了门,方洪找到了个饭铺。心道:“她自幼生长幽谷,每日皆是粗茶淡饭,我何不要几样可口的菜肴。”即吩咐伙计,选他们拿手的作来,并要了一小壶酒。
一会,酒菜送了来,秦九凝对那酒才一沾唇,便不敢再饮,菜却吃得津津有味,正好奇的问这问那,忽见打店外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鹅黄衫儿,眉目秀美。方洪一愣,奇道:“荒野小镇,怎会有这般娇美的女子。”这女子不但美,而且她那鹅黄衫儿更是非丝非罗,异于乡村的粗衣布服。
那女子身后一人,却是个丑的少年,又矮又胖,两个少年男女相映成趣,方洪不由注意。
只秦九凝有如未见,瞪着伙计端来的一双清蒸鸡,问道:“这鸟儿不小啊,像是……像是……咦,都不像。”方洪才要告诉她,进来的两人已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那女子早嘻嘻笑道:“哥啊,你说怪不怪,有人连鸡也不认得。”那笑貌言态,天真之及。
那少年却在招呼伙计,吩咐快准备饭菜。并向方洪上一指,道:“一样得了。”伙计陪着笑脸,说:“少爷,一样的倒有,只是快不了。”
方洪一边注意这两人,边说:“师妹,这不是鸟儿,是养的鸡。”忽听那少年一擂桌子,骂道:“快不了也得快,少爷要赶路入山。”
两人的口音、衣着,皆不像乡人,一句入山,听得方洪心中一动,昨晚一路行来,皆是穷山峻岭,他们入山何事,莫非……登时想起师门这两日来不但气氛紧张,此行也只要自己听命师妹,此外即一无所知,试想连对自己也不说明,可见此行对师门关系重大,而且极端秘密。
却听秦九凝说道:“你骗我,分明这是鸟儿啊!”方洪故意大笑道:“不错,也算是鸟儿,但可是不能飞的鸟儿。”两眼却对少年更留意了。
一言未了,忽听那少年震天价响又猛擂了一下桌子,骂道:“你便能飞,也飞不出少爷手里去!”早听那伙计怪声叫嚷:“好哇,你打人!”
只见那少年斜刺晃了一拳,本是虚空发的,不料那伙计背上却像被人捣了一拳,痛得一咧嘴。但他随即吓得张口结舌,少年是在面前,虽是见他打出一拳,但却痛在背上。这不是白日见鬼么?方洪却瞧得明白,心中大奇,这和那晚剑魔发掌阻止自己出屋,竟是同一手法,只是拳掌之别。
那伙计吓得不敢往后退,反而近前了两步。那少年嘿嘿一笑,道:“你还敢说快不了,还想跑走么?”
原来那伙计说明,别样菜肴倒是马上就得,清蒸鸡可非立即就得的。那少年却不听他的,瞪眼又要骂人,想来这伙计也是个调皮的,就说:“小店将本求利,少爷你有银子,何处买不到,你别找茬儿,请罢,一大早我可忙得紧,可没闲工夫磕牙。”说着,退步便要转身,也就是那少年虚晃一拳之故。
秦九凝竟似不闻不见,吃了两箸,说:“当真这不是鸟儿,这味儿却鲜美得很!”她连头也不抬吃得津津有味,原来她是假装着吃,掩饰她嘴唇牵动,轻轻说道:“别露痕迹,人家找上门来啦。”随提高了声音,说:“师兄,你也吃啊。”
方洪心中一震,难道这两人便是神秘的对方人物,心说:“你叫我师兄,何异告诉人家我们会武功,岂不已着痕迹。”忙大声道:“妹妹,你喜欢,就多吃些。”
秦九凝听他突然改口称他妹妹,忽地对他嫣然一笑。看见那穿黄罗衫的姑娘咕噜着嘴,说:“爹爹怎么吩咐我们来着,动不动就惹事生非,倒像你有生以来连鸡也没吃过,喂!伙计,只要快,随便配两样得啦!”
这姑娘声似黄莺出谷,而且笑面生春,方洪不由抬眼瞧她,恰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那姑娘便又抿着嘴儿一笑。看来她年纪虽在二十上下,却天真无邪,瞧不出她身有武功,但其兄武功惊人,其妹必也不弱了。
那伙计那还敢再抢嘴,胆怯绕过方洪身后,连声答应,一会便将饭菜送来。四人都不再言语,方洪只是暗里留了神,那黄衣姑娘却毫无忌惮地用眼来瞧两人。
秦九凝吃得不多,方洪心中疑惑,只随便用了点,秦九凝已站起来,说:“好啦,走吧。”
方洪唤来伙计,算了帐,秦九凝已移步出店,方洪回眼一扫,只见那姑娘目送两人,瞬也不瞬,同时听得少年似哼了一声。
两人出了镇甸,行经一个小桥,方洪已忍耐不住,见四外无人,忙道:“师妹,你瞧这两人果是对方人么?”秦九凝却不答,想了想,说:“刚才你叫我什么啊?那称呼最好。”方洪陡然见她平日那么冷漠的目光之中,突有异样的闪光,方、秦两家那不解仇,时时令他苦恼,不由心中一凛,道:“是,在江湖上行走,若以师兄妹相称,无异告诉人家我们是武林中人,有时会添无谓的麻烦,那么,今后我就叫你九妹罢。”
秦九凝眼神陡然一黯,掠了掠身边的长发,移步到了桥边,望着水中她自己的影子,幽幽地说道:“师兄,你说我美么?我们初见面那晚,你是怎么说的,再对我说一遍,好么?”
那晚方洪在月下看清她的面貌,曾说过秦寒梅不及她美得清逸,那不过是思念寒梅,心念中时时有她的影子,又因明白她们是孪生姊妹。自然而然心中作了个比较,口里也自然而然地说出那句话来,不料她却记在心中。像这样的话语,那世俗女儿,必会说不出口的,方洪却不奇怪,她原本生长于与尘寰隔绝的幽谷,心有所思,口便说出,天真未凿,最真最实。突然被她一问,方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中顿时又浮现了寒梅姑娘的倩影。心说:“你虽美得清逸,只是太冷了些,到底还不及寒梅妹妹似的娇美。”
秦九凝不待他回答,像在自言自语,幽幽地又说:“师兄,你瞧我与那黄衣衫的姑娘,又是谁美啊?”方洪一怔,万不料她有此一问,自然而然已在心中比较起来,只觉这黄衣罗衫的姑娘,可又是一种美,不似九凝之冷,不像寒梅的柔,想是她天真活泼之故,更觉美得明艳。
但他怎能在她面前称赞那黄罗衣的姑娘,忙道:“九妹,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不但美,而且似仙女出尘,远非他人能及的。”
方洪不愿说违心之言,故尔只答她—半,所说实是不假。
秦九凝目中顿又射出柔和的闪光,显然他的称许,令她心喜,但也只是目光稍微柔和而已。方洪同时心有不快,寻思:“我问她的,她却避不作答,倒尽说些无关紧要的,现今我已是本门中人,难道仍要瞒我?”
那知方洪寻思才罢,桥边一棵树后,忽传出清脆一声笑,说:“原来这是仙女下凡,哟!我倒失敬了。”
方洪大惊,就现下两人的武功,来人已到树后,竟会不知,那话声似莺鸣绕树,掉头一看,果然是那黄罗衫的女子!正冲着他一撇嘴。
秦九凝却显然毫不惊讶,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轻轻地掠了掠她那飘拂的秀发,冷冷地说道:“这位姑娘过奖了,但他可没说你丑啊。他只是没说出罢了,在他眼中,我瞧得出,他赞你的美,可更胜过我呢。”
此言一出,方洪惊得比那黄罗衫的姑娘陡然现身,还要惊讶,心想:“怎么心中所想的,她竟也知道?”
方洪那里知晓,这秦九凝虽然天真未凿,但她自幼生性冷静,心无纤尘,她那云台,较之得道高僧倒更为空明,方洪嘴里虽未说出,但目中早流露了心声。
方洪惊得发怔,那姑娘脸蛋儿一红,啐了一口,说:“我才不要他赞我呢?”
秦九凝双眸之中,倏地冷焰一闪,冷冷地说道:“那么,姑娘跟踪我们,可就是为了听这一句话么?或别有它意,此间无人,姑娘何不明言?”
第九回 仇人相遇,分外眼红
原来秦九凝早知她跟在身后,方洪好生惭愧,只见那姑娘眉头儿一皱,又撇了撇嘴,说:“怪啊,大路人人走得,你过你的石板桥,我行我的阳关道,谁偷听你们说话,不害臊,我啊,可不要问着人家称赞我。”
秦九凝面上陡然凝霜,道:“姑娘不言,我就替你说罗,姑娘乃是桑龙姑之女,此来也正是为我们而来。”那姑娘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不错,你全猜对了!哥啊,动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