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可里,空中扬起了一阵罡风。说也奇怪,那阵罡风竟会回旋,迂回曲折射到三人身上。唐古拉铁微微一笑,正待接招,要是他出手,必是不着痕迹,谅这对青年男女之武功,怎可与他比拟。唐古拉铁犹未出手,耿鹤翔早已身形一长,大袖飘动,把那男的发出掌风反撞回去,依着风行原来之径,陡地掠到那男子身上。那男的冷不提防,给自己发出的掌力碰跌得如倒地葫芦,滚了两滚,才勉强直身站起,一爬起来,叠声呼道:“果然是那话儿来了,师妹,快告诉师傅去,好早待客!”
那男子身形一长,拉了女的纤纤素手往山上便闯。唐古拉铁心下暗笑:“好冒失的家伙,不问情由便要与人作对,待我再教训教训他。”心念一动,右手掌略略一抬。耿鹤翔一瞥大骇,但见他这一抬手,电光火石般乍觉有八只手掌齐齐晃动。唐古拉铁之掌晃处,呼的一声,扬起了一道厉而不劲的疾风,可怪得很,这股疾风,结而不散,就如一只手臂,长长地伸向前去,一直伸到那对男女面前,拦住去路。
且说那对男女轻功展开,正往前闯,乍觉面前一股厉风阻拦,身形怎地也冲不过去。蓦地里,但听唐古拉铁冷笑道:“回来,我有话问你,往哪里去这么容易?”
那对男女心头齐齐一震,已然身不由主,给那股如长臂之风倒卷到三人之前,昂然直立,身形凝稳,却是毫发不伤!那男的虽明知当前是个非常人物,只缘他为人倔强,刀斧加身,也自不惧,何况只退了回来,对三人瞪了一会眼儿,说道:“你们好没道理,恃着武功便来欺侮我们,谁不知道你们这番到来,不怀好意,你们到底要待做甚?”
唐古拉铁呵呵一笑,漫声道:“青年人,你怎知我们不怀好意,谁欺侮了你们!”
那男子给招惹得急了,咆哮道:“还说不是找上门来的,亮出那手八手神功是什么?”
唐古拉铁一怔,未待答话,耿鹤翔抢先答了,吆喝道:“你这小子好无礼,我们好意来找你师傅坐谈,你这小子却逞强,是谁先出手啦,难道这是敬客之礼?”
那人呸了声道:“谁不知道你们是紫府魔君一伙,别人怕你们的紫府宫武功,我却不惧!”
耿鹤翔这才明白过来,欲待回话,但听唐古拉铁笑吟吟地问道:“青年人,你是赤城山主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火气恁地这般大,出手伤人?”
那男子傲然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称旋风手辛源鸣正是在下,不错,赤城山主是我师尊,你们冲着我来好了。”果然,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未习奔雷剑之前,人们管叫他做“旋风手”,乃因他使那手折射曲风成名,此时,他只二十岁左右,不过在数十年后,因使那手奔雷剑刚猛无俦,又是神龙一现,见首不见尾,往后人们就改口称他做剑魔了,江湖上知当年旋风手便是今日的剑魔的人也是极少极少。
耿鹤翔叫道:“赤城山世代出英豪,只有你这小子鲁莽!”
那男子把眼一瞪,便待用话顶撞过来,忽瞥唐古拉铁和颜悦色地道:“辛兄弟,我们此来并非找碴儿来的,委实有事访谒尊师,尚烦通传厮见!”
唐古拉铁颜色平和,话又诚恳,那男子的敌意早消一半,心下琢磨道:“此人声声称师傅为赤城山主,谅来所语非虚,只因他使出武功,与紫府魔君一模一样,兀是不可不防。”迟疑半晌,才道:“既是来访,便属客人,三位且上山少待,我师傅顷间自会出来接待。”语毕,也不为礼,拉了那女子往山上再度闯去,只一展眼间,已然踪迹渺杳。
耿、唐两人,心中同样暗忖道:“赤城山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调教出这般好弟子!”
三人继续登山,这番因要等赤城山主会见,却是缓缓攀登,过得盏茶工夫,已然到得绝顶。秦瑜举眼一望,益觉风光神韵。自绝顶向山下远眺,土层赤得发紫,一层叠上一层,看去很是稀松,宛如置身云霓之上,口里止不住地赞叹。叹声未已,忽听唐古拉铁望空一揖道:“久仰赤城老前辈威名,在下今日始获识荆,幸何如之!”
秦瑜左顾右盼,兀是不见人影,心中大为惊异,怎地自己心上人儿,无端望空喃喃自语,莫非火魔心窍?只一瞬眼,面前已影绰绰多出一人,其人五绺长髯,童颜白发,仙风道骨,神韵清逸,飘飘然有出世之概,当前这人不是赤城山主,还有谁来。
看官,谅各位记忆犹新,做书人在第二集中,写到方洪初逢赤城山主时,那时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乃是长发披拂,面如黄蜡,只剩下一层油皮包着骨头,活似一具僵尸,与当前此人,却是大异其趣,这缘何故?要知此时的赤城山主,年纪不过六旬左右,方洪所见的,老人已过百岁,且是受创之后,枯坐静室达二十年之久,原来英风,自是被折磨凋零殆尽,那可比拟?
赤城山主一飘身下地,两眸一放,炯炯放出精光,冷冷地对唐古拉铁等人施礼道:“老朽避世在此,料不到竟有贵客光临,当真蓬壁生辉,不知老兄此来,有何见教?”
听这老儿言词,知他心中疑念未消,唐古拉铁正待措词开解,蓦地里,赤城山主又是连连冷笑,自语道:“小徒早已回报,贵客乃是紫府宫中高人,老朽自顾艺粗技疏,恐怕难以待客!”话才说完,又听一声陡喝:“你们到底来这儿做甚?还不快说!”
给老儿这声断喝,唐古拉铁心头好生不快,要知他乃武林之宗门下,岂是常受吆喝之人,当下便待发作。其实赤城山主为人豪气干云,绝非狭隘小人,只缘他受紫府魔君折辱太甚,竟至错觉陡生,对紫府门中人,兀是一视同仁。早才辛源鸣回报师尊,也曾提及来人似无恶意,这才使赤城山主稍微宽心,只为来人非寻常,故不容不防。
唐古拉铁皱皱眉,暗叫一声:“有其徒必有其师,又是个鲁莽的家伙!”思念未定,乍觉劲风扑面,原来那老儿竟效他的徒弟一般,亮招相试,使的同是曲折之功,但见那劲风迂回而来,比起辛源鸣所发,凌厉上何止百倍!唐古拉铁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十六只袖影齐动,劲风袭来虽厉,却给轻描淡写地收在袖底。
赤城山主心下大震,以他武功之厚,却给当前这小子较下,不由豪气顿戢。口里呼道:“果然不错,是寻上门来啦!”
唐古拉铁接下赤城山主一招,也自心惊,以八手神功之妙,方才接时,竟是两袖剧震,差点没给撕裂,可知赤城山主,委实非浪虚名,幸好未露破绽。这两人只各接对手一招,已知忌惮,赤城山主怔怔没做声,唐古拉铁恐他再出手,伤了和气,误了大事,双拳又是一抱,对赤城山主谦冲地说道:“老前辈别误会,在下此来如怀异心,神人不容!”他竟急得起誓剖白心事,其诚可见。
赤城山主一怔,自忖道:“此人武功绝高,刚才又没败落,怎地不愿拼斗,竟起誓明心,莫非当真是友不是敌!”心念一转,脸色平和下来,低声道:“各位如是不来难为老朽,怎不把来意说个明白?”
耿鹤翔接上了嘴,先指一指唐古拉铁,回道:“山主误会了,这儿三个人,只有这位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在下乃是千手如来耿鹤翔,与这汤浑水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把手向后一指,续道:“那姑娘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的秦吟草秦老前辈后人,秦瑜姑娘,我等这番拜谒山主,乃缘有事领教,不道却出误会,诚属憾事!”
赤城山主这才恍然,不迭致歉之余,跌足道:“幸亏唐古公子英明海涵,不然老朽又与紫府宫多结一趟梁子!”
唐古拉铁抱拳道:“老前辈言重了,其实赤城与紫府并无过节,咎在我那不肖师兄,家师遣在下来中原,也正与敝派门户有关,未知老前辈当日怎么与敝师兄不睦,他在江湖上干些什么坏事?”
赤城山主脸上一赤,嗫嚅道:“此事说来话长,便请到寒舍坐地,慢慢细叙。”
当下,两拨人化敌为友,揖让再三,由赤城老儿引道,径回他的住处坐地,一踏精舍,宾主双方又是一阵客套寒喧。赤城山主吩咐家人设席为三人洗尘。
是夜,赤城山灯火通明,如张喜事,一向寂穆的荒岭,平添一番热闹。赤城山主为武林中一派宗师,对江湖道义气自是倍逾常人,今晚,优礼有加。一来敬重当前三人俱是武林名宿;二来这老儿刚才误会人家肺腑,心中有愧,藉此而赎前愆。山居野处,虽无珍馐旨酒,以飨佳宾,纵使酒淡菜粗,义气干云,宾主两情自是欢洽。
席间,唐古拉铁来意重提,将情形原原本本奉告赤城山主,顺带恳请赤城山主出手相助,打听铁笔书生下落,援救秦亮。
赤城山主把始末聆听清楚,但见他双眉紧蹙,喟然叹道:“这番江湖上从此多事了。老朽与铁笔书生,虽有一面之缘,他这番自天山前来中原,兀是未尝谋面。”
唐古拉铁想了想,又问:“敢问老前辈,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哪位高人最相得?”
赤城山主呵呵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铁笔书生与老朽最是投契,他此来不知怎地不来我处?”
唐古拉铁鉴貌辨色,又知赤城山主乃一派宗祖,轻易不打诳语,自知其所言非虚。悒悒道:“这般说来,亮弟为之生命可虑了,但晚辈实在不明铁笔书生为何要难为一个后辈。”
在唐古心念中,他已断定秦亮为铁笔书生所掳,旨在诱秦吟草出面较量。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公子怎知秦吟草的孩子在铁笔书生手中?依公子转述他那封留书,老朽以为不假。”
秦瑜是女孩子家,一直极少开口,只缘此时话题涉及的正是她的弟弟,不由情急问道:“老前辈高见,却是如何不假?唐古一向料事如神,所言也似有理。”
赤城山主笑道:“我说不假是以此人性格而说。早不是说过,老朽与此人最相得,他的脾气我怎会不知道。虽然江湖上的人道路传闻,都说铁笔老头好歹不清,心狠手辣,每每在嘻笑中杀人,但以老朽所知,他一生却不会难为孩子,杀孩子更是不会!”
耿鹤翔也是茫然听他的话不懂,搭腔问道:“老前辈这话,何所见而云然?”
陡地但听一声长长叹息,赤城山主笑容骤敛,目中流露忧悒神情,慢吞吞道:“列位有所不知,这铁笔书生半生疯疯颠颠,就是为了他的孩子无辜被害!”
众人一惊,又听赤城山主续道:“铁笔老儿原是落第秀才,居家教几孩子,年中靠束修过活,本也安贫无事。祸因他那婆娘长得有点姿色,惹得乡中狂蜂浪蝶垂涎,就在一个晚上,突来狂徒把他打得半死,夺去其妻,连那两岁大的儿子也毁在匪人手里。及后才查出是同村恶霸杨大球所为,只为人家有钱有势,奈何他不得,他的老婆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也休想见她。”
“铁笔老儿那时已然万念俱灰,跑到村郊小岗上吊,恰巧遇到救星,这人便是天山派老掌门悟道法师。老悟问明原委,怜他境遇,带他远奔天山习艺,十年而成,才回家乡找他老婆去。莫奈他的老婆因受不了杨家折磨,早已死去,铁笔书生一怒,把杨家老少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孩子,兀是不忍下得杀手,有见他对孩子当真爱护之至。后来人也变得疯颠不羁,随便杀人,但总不闻他杀过一个孩子。每逢清夜,必在旷野之所,频呼他那死去孩子名字,数十年如一日,故老朽料他不会做这事。”
赤城山主说得非常恳切,感动得各人潸然堕泪,尤其是那秦瑜,家破人亡之余,听了这般哀绝故事,竟哭了出来。
各人正自默默无言之际,猛然间,在座中的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面色倏变。赤城老儿推座而起,对各人道:“有人来了,老朽须出去应客,失陪,失陪!”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身形暴起,一晃出到庭心,朝房上叫道:“相好的,还不亮相?”
话声才落,乍闻房上一阵狂笑,随着笑声中,但听一人叫道:“赤城老儿,有不速客来了,你这老儿没道理,说人家私事做甚!”那人话一说完,已飘然堕到庭中。月光里,只见这个不速客,身衣长袍,年纪约在六旬左右,神态疯颠,手里掣着一管用精钢打成的大毛笔,说曹操,曹操便到,各人一望便知,此人正是铁笔书生尤文辉。
赤城山主一阵呵呵大笑,叫道:“尤老弟,到中原来亦不来看望我这老儿一下?夤夜闯门,还是一般疯颠如昔,哈哈!”
秦瑜等三人一瞥是铁笔书生闯席,心中各各登时一喜,唐古拉铁正待上前打个招呼,从中询问各情,他明知秦亮失踪,与此人大有关系,在赤城山主面前,兀是不便动粗。忽瞥尤文辉桀桀怪笑连声,偏头问赤城山主道:“你这老儿好没理,刚才怎地说我坏话?”
赤城山主一笑道:“尤老弟风采如昔,越老越疯颠,别废话,我来替你引见引见。”说到这里,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铁三人,正待把话续说。
猛可里,尤文辉大毛笔一晃,亢声叫道:“谁要你引见,我今天来此,正为冲着他们来的!”
铁笔书生不啻江湖上狂妄人物,把人家小孩弄去,还这般出言不逊,众人闻言一怔,陡听尤文辉暴喝一声道:“你们这拨人中谁是紫府宫门人?”
唐古拉铁心中恍然,早知方才席上言语,必为这疯老儿窃听了去。乍听铁笔书生吆喝,身形不动,人已前行,亮出紫府宫绝妙轻功,顷刻便到尤文辉跟前,两手一拱,笑吟吟问道:“在下便是紫府宫传人,不知尤老英雄有何见论?”唐古说这话时,谦虚中带着傲态,他委实不屑疯老儿的所为。
铁笔书生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形容古怪,笑声初歇,陡然一声暴喝:“紫府宫魔君是你什么人?”
唐古拉铁心头一震,紫府魔君这名号,正是他大师哥一年来在中原闯出的万儿,看来这疯老儿说不定又是与大师结下什么梁子,正自怔怔站着,凝神沉思不语。
那铁笔书生忽幽幽道:“赤城老儿,枉你是武林一派领袖,却与邪门人物交结,这么做法,岂不坏了一生清誉,可惜,可惜!”又对唐古拉铁道:“好小子,若非看在赤城老儿面上,我铁笔书生不教你死在当场才怪呢,来,咱到山下去比试比试,只要不在这里过招,谅来不会对不起赤城老儿。”
唐古拉铁皱眉道:“在下与尊驾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没来由要与你交手,你且将理由说说!”
铁笔书生一听,脸色一沉,目放精光,气呼呼的大叫道:“紫府宫的小子听着,我铁笔书生要杀人,岂用说什么理由,喂,小子,你要知我理由,这管毛笔便是!”说着把毛笔一挥,霍地劲风立卷,当真也有几分能耐。
唐古拉铁站的又近,劲风骤然扑到,岂是当耍,不稍思考,右手袖迎着扑来劲风便扫,但听一声巨响,两人各给互碰的劲力震退两步。
铁笔书生巅巍巍的身形一稳,心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说紫府迷宗,万功之宗,这话当真不错,看这小子,年纪三十才出头,却有这般功力,抵得上我这老儿数十年,当真不容轻侮!”正待发作,陡听赤城山主大声疾呼道:“尤老弟别再动手,这位唐古公子是个好人,你休斗了,伤了和气大家面上不好看!”
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紫府宫哪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甚奇,内里也必有一段原委,唐古拉铁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知,尤其是这疯老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