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破风声停了,落在身上的皮鞭停止了!腹中的剧痛一波强过一波!孩子,她的孩子在挣扎!
轰隆一声!牢门被破开!月悉华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红色,什么也看不到。
一双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身体,解开绑着她的铁链,她终于摆脱了手臂上的拉力,下一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贴着身后人的肌肤,似乎能听到他紧张的心跳。
“楚怀昀……救……孩子……”她无意识地喃喃,麻木的手指紧紧抓着抱着自己这人的衣襟。
干裂的唇落在她同样干裂的唇上,她睁大了眼睛想看看眼前这人的脸,可是入目都是鲜醴的红色。她似乎看到一条断臂从空中飞过,然后便听到老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老人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因为,她又看到一条断臂在空中划了个弧,彭地,撞到墙上,又从墙上滑落在地。
“悉华,闭上眼睛,不要看!”抱着她的那个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又有些疲惫的沙哑,她能感觉到这人的痛心和担忧,他怀里的温度让她觉得安心。
又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这次是贴着地面飞的,她看不清楚,只是想吐,胃里不断地翻腾,随着胃的翻腾,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强……什么东西流逝地更快了……
孩子……她的孩子……
“悉华,我来晚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耳边传来男人痛苦地声音。
楚怀昀抱着怀里昏厥的丽人跪倒在地,一抹鲜红沾上她的衣摆,什么东西,消失了!
……
黑夜无月,黑色的天空像是汹涌流淌的墨汁,染黑了天,染黑了地,染黑了地上的房屋树木。
吏部尚书府的后院里,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像是一张无止境的红地毯,从后院的一处石牢直铺到墙根。
若是看到石牢内的惨烈景象,这外面的血迹却根本不算什么了。
男人墨黑的发在这血红的牢中闪着幽冥的红光,像是也被血染了一样,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在他的身后,薛勋冒靠坐在墙根,头无力地歪在一旁,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毫无生命的迹象。
地上有残臂断肢,这些东西映入眼帘是恐怖的,恶心的。身穿蓝色锦缎衣袍的楚怀则倚剑而立,眸中闪耀着与男人相同的仇恨的暗光。
剑尖还在滴血,眨眼间,血红的剑身渐渐褪色,露出原本莹白的亮光,这剑——竟是把血吸进去了吗?
孩子……没了(1)
没有人说话,甚至听不到喘息,这寂静的石室中只剩下“啪嗒啪嗒”的血滴触地的声音。
楚怀则杀过人,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过,熊熊的怒火燃尽了他的理智,感情,他的一切!
薛勋冒只有一条命。楚怀则有些后悔,他不该这样轻易地就结束了这人脆弱的生命,应该让他活着,活着体味世间最大的痛楚。
他转过身,走向紧抱着月悉华的黑衣男人。
“三皇兄……我……”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丽人,周身有黑暗的气息在流动。这样的男人让人害怕,也让人心疼,但是唯一会心疼他的那人此刻正昏迷不醒。
楚怀则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庆幸是自己动手杀了薛勋冒,若是这个男人出手,只怕那老头连这残缺的尸体也不存在了罢!
昏迷的丽人似乎也感觉到周遭环境的变化,睫毛不安地颤动,她也感觉到这近乎疯狂的报复了吗?
楚怀昀轻吻丽人颤动的睫毛、眼帘。他苍白的脸上只有眼角有一点淡淡的乌痕,似乎很疲惫的样子。抱着丽人一步一步走出石牢,石牢的门已经坍塌,是被他一掌挥开的,当他看到满身是血、被悬吊在房梁上的月悉华时,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啪的一声,断了!
他的心跳、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止。
吏部尚书府成了一片血海,明天朝堂上一定会乱作一团,但这都和他无关。礼制算什么,权利算什么,此刻,在他怀里仍旧微微颤抖的人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心神,魂为之摄。
他恨,却又不知该恨谁。是恨囚禁丽人的薛勋冒,还是恨带走她的楚怀则,还是……恨自己。悉华怀了孩子,他竟然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不会让楚怀则带走她。
可是,没有如果……
当楚怀则出现在府中的时候,当他从楚怀则的口中得知月悉华怀孕时,他的狂喜,他的紧张,他的担忧,所有没有体会过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压过来,他以为,他的生命在走向美好,原来不是,上天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收去了他该有的幸福。
宣王府的灯光彻夜未熄,今晚的府中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一样,而这阴霾从自家王爷抱着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月侍卫回来开始。
下人们各个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外围巡逻的侍卫们莫名的焦躁;内里奔走的小厮心里带着满满的担忧,忧心下一刻就会因为今晚的阴霾丢了小命;近在寝室、来来去去的丫鬟们恐惧地浑身颤抖,血水倒掉一盆又一盆,又盛上干净的水端进去。
府里的薛大夫半夜被丫头从□□拉起来拖到王爷的寝室,他抖着手给□□昏迷的人把脉,屋子里明明燃着旺火,可他依旧觉得浑身冰冷地厉害。
孩子已经流掉,他回天乏术。等清干净丽人身上的血之后,他才看到那人身上的伤痕,□□人的呼吸越来越浅,脉搏几乎要摸不到了。
孩子……没了(2)
薛大夫颤抖着跪在地上,面对阴霾的中心——浑身散发着冰寒的宣王爷。
“王爷……孩子没了……老夫真的没有办法了。”
如果有,他也不忍心看着月悉华这个样子,他对王爷的忠心让他对于孩子的消失很是伤怀。
“孩子不要也罢,悉华如何?”男人的声音冰冷,但细听来还有几分急促和浓浓的担忧。
“她……再过一会儿,就会完全摸不到脉搏……还请……王爷节哀!”
他低着头,准备迎接男人的怒气。
他以为男人会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亦或是更简单一些,一拳击到他的天灵盖。
只见身前墨黑的衣袖缓缓抬起,衣袖上的金丝绣纹已经尽数被血染成黑红色,如果不是灯光下发出的盈盈光芒,也就看不出那里还有花纹。
衣袖抬起的瞬间,薛大夫闭上了眼睛,虽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可是谁会不怕呢,谁又敢亲眼看着自己的胸膛被穿透。
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来迎接他的魂魄的牛头马面,两鬼乘风而来,欲将他缉拿,他在想,多年的行医济世兴许能让他投个好胎。
久久,预想中的掌风没有落下,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惊讶地看到那双本该毫无知觉的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血染的衣袖。
□□本该完全没有知觉的人动了,还抓住那男人的衣袖。
楚怀昀眼睛蓦然大睁,墨黑的瞳中光芒闪动。他停下自己的手臂,一遍一遍地呼唤□□的人。
“悉华……你醒了吗?悉华!睁开眼睛,悉华……”声音很小,好像唯恐稍大一点就会吓走丽人这微小的举动,吓走她仅存的一点微弱的魂魄。
□□的丽人一动不动,除了紧抓着男人衣袖的手指,她周身都是无力的,看不出有苏醒的迹象。只见她挣扎着,睫毛颤动着,看得出来,她想动一动,想要醒来,可是力气不允许。
楚怀昀静静地等着,看着,小声地呼唤那个努力中的丽人。
薛大夫是楚怀昀从宫中带出来的,这位皇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从未见过楚怀昀有如此好的耐性,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恐慌。
□□的人动了,苍白干裂的唇微微启开,像是即将凋谢的花朵一般苍凉凄美。微弱地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悉华,你说什么?”
楚怀昀凑近了听,才听得清楚。
她说:“不许伤人。”
不许伤人,她的神智还清楚,她还能听到薛大夫的话,还能感受到楚怀昀的怒气和担忧。
“悉华,你若醒来,我就不伤人。”他霸道地说。
可是,他怎么忘了,全世界的人都会为他的话语屈服,唯独□□的这人,月悉华从未听过他的话。
烛光烁烁,翠浓取了夜明灯悬于床帐,霎时室内明亮似白昼,刺眼的光芒晃得人无法睁开眼。
月悉华终是没有醒,楚怀昀在床边守了一晚上,前后来了三个大夫,除了被月悉华拦下的薛大夫,其他人已尽数被人抬了出去。
灯光有多亮,恐惧就有多深
霸道的男人说:“悉华,你再不醒来,我便来一个杀一个,直到杀尽全城的大夫。”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眼眸充血,可是□□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抓着他的手指也缓缓松开了。
“悉华,悉华。”他惊慌地把丽人还无知觉的手指又抓了回来,把自己的衣襟塞进她的手中,“悉华,你抓住啊,你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不管薛大夫了吗?你醒醒!醒醒!”衣袖塞进手中,丽人也没了力气抓住。
“悉华……”像是从男人灵魂深处发出的哀鸣。
宣王府的灯亮到第二天天明,天亮了,丫鬟们依旧忙忙碌碌,侍卫们依旧胆战心惊。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昏黄的灯光又亮了起来。整个王府不再被阴霾笼罩,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侍卫抱着棋盘蹲在门房屋里烤火,火光明灭,跳跃的火舌舔到了他的衣襟。
消息传到伙夫夫妇耳中,傻嫂惊慌地粘着伙夫,粘着王强。三人大眼瞪小眼,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夜半时分,刚打过三更,寂静的宣王府迎来一个人——憔悴的九皇子,楚怀则!
门房颤颤悠悠地开门,楚怀则依旧还是那件宝蓝色的沾满血的衣衫,吓得门房跌坐在地。
楚怀则径自入得王府,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这人额头高宽,眼眸中透着数不尽的欲望,一个不像道士的道士。
“三皇兄。”楚怀则跪在寝室屏风外,透过屏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一坐一躺的人。室内的灯光,实在是太亮了,整整悬了三颗夜明珠,像是要把人的眼睛晃瞎。
这明亮的灯光代表着男人的恐惧,他怕月悉华因为黑暗拒绝醒来,灯光有多亮,男人的恐惧就有多深。
楚怀昀轻轻地摩挲着丽人苍白的脸颊,余光瞥到屏风外跪着的人,他似乎已经没有心力去怨恨楚怀则了,墨黑的眸中一片死寂。
“起来吧。”沙哑悲怆的声音在卧室中回荡,穿透屏风渗了出去。
楚怀则依旧跪着,只是不知跪的是里面的三皇兄,还是□□的月悉华,还是,他自己的愧疚!
“三皇兄,我带来一个人,或许可有救悉华。”
一阵风扫来,一人多高的屏风颤了两颤,紧接着便是近乎冰冻的声音。
“你没有资格叫悉华。”男人说。
“是。”楚怀则敛眸。
“让他进来。”声音传来,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欢喜,又有些淡漠。
没等楚怀则起身邀请,黄衣道士自己走了进去,他身量颀长,影子投到屏风上看起来诡异骇人。楚怀则连忙起身跟上去。
道士屈指揖礼,口念无量道号。楚怀昀抬起头,眉头蹙了起来,狐疑的笑意在嘴角闪现:“你认得她。”
“贫道和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道士方正的唇咧开一个不算和善的笑容。
墨黑的眸紧紧盯着黄衣道士,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道士的眼中除了无尽的尘世欲望,什么也探不出来,甚至于,他的欲望太多,分辨不出他更想要什么。
除了贫道无人能救她
楚怀昀收了眸光,依旧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月悉华近乎冰冷的手。
“你知道她是女子?”楚怀昀问。
“自贫道第一次见她,便已知晓,贫道是方外之人,不愿管这尘世俗事。”
“既然不愿入世,为何又成了户部尚书的门客。”楚怀昀垂眸敛神,看不清神色。
黄衣道士微微一笑,不愿多说:“为寻人。”
“上次你来给伙夫治耳疾,管家与本王说过你,我相信你的医术,但是我要看着你治疗。”楚怀昀淡淡地说,握着月悉华的手指毫不放松,甚至还有微微的颤抖。
黄衣道士不为所动,依旧谦和有礼:“这是贫道的规矩,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伤及根本,确非寻常药石可救,普天之下,除了贫道,再无人能救她性命。”
“你不怕我杀了你?”夜明珠皎洁的光亮似乎照不到男人身上,或者说,光一打上去,就已被男人浓重的悲伤吸去,只剩下黑暗。
黄衣道士敛了笑容:“贫道说了。除了贫道无人能救她。”
“好。”楚怀昀缓缓起身,依依不舍地在月悉华光洁惨白的额头落下一吻,眸中透着腻人的温柔。
再抬起头来,温柔不见,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他一挥袖,至少离他一丈远的屏风应声而倒:“如果救不活,你就真的出不去王府了,寻人的事便也作罢!”
黄衣道士又礼了声道号,目送男人款款走出房门,楚怀则的目光落到□□的丽人身上,面色变得煞白,跺跺脚也跟着楚怀昀走出去。
厅外的楚怀昀端坐在主位上,手中一碗凉茶被他用内里蒸干,腾腾的热气突突往外冒,遮掩了他眸中的紧张。
“你去了威王府。”楚怀昀放下茶碗,肯定地说到,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对寝室情况的关心。
楚怀则在下首位上坐着,这个位置便是他带走月悉华那天坐的地方。他眼睛死死盯着门外,好像下一刻那里就会出现丽人的身影一样。
“我听佘总管提到这位异人,先去的户部尚书府,但是没有寻到人,所以我去大皇兄府上见了皇嫂,她告诉我道士的下落。”他平静地叙述道,私心里,他觉得这是他欠楚怀昀的。因为没有照顾好月悉华。
偌大的屋中回响着一声轻笑:“严婉婉?”
“是。”
“我本以为悉华是你大皇兄的人。”他说,眼神悠远,似乎藏着无尽的情绪,但又捕捉不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与严婉婉不过偶然识得。”
堂下的楚怀则没有回话,只听楚怀昀又说道:“你可曾调查过这位道士的身份。”
“还没来得及。”
大厅里又陷入沉寂,两人都在静静等着寝室的消息,似乎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紧张的心跳。这对兄弟终于因为一个共同的爱人联系到了一起,在相怨了多年之后。
忽的,昏暗的烛光跳了两跳,熄灭了。一时间院中零星的火光成了大厅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楚怀昀墨衣墨发像是完全隐入黑暗中,在黑暗里,他可以放松地显示他的哀伤。这股哀伤似乎传到到楚怀则身上。
如果爱,便将她带走
“三皇兄,今次……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楚怀则的声音很小,小的像是一声浅浅的叹息,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十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如此无光的夜晚,他背叛楚怀昀,投靠楚怀奉,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是王爷,不过是挤在一间书房习书的小皇子,可是派别已经出现。
如此兜兜转转,又勾回了原点,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自己的三哥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三哥了,他像一头负伤的兽,不停地在往上攀爬、攀爬,直到攀爬到顶峰,亦或是力竭而死。
他在想,如果在那个阳光如金子一般闪耀的午后,他没有看到交缠的庄妃和丞相公子,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三哥还是三哥,他还是九弟。
楚怀则小心翼翼抬头望向黑暗的尽头,那里,有他最敬爱的三哥。他想从这片黑暗中看出楚怀昀的想法,不知道,楚怀昀知不知道庄妃的事,如果知道,那他所有的努力与背叛都白费了。
他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不让三哥知晓那样的肮脏,让三哥能坐上皇位,再也不被人伤害。
可是带走悉华的那一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男人早已伤痕累累,是这个皇室所有的人一刀刀划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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