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多年的潜心修佛,终于还是没能跳脱这扰人的尘世。
香案上的檀香啪地断了一截,磕到桌角裂成几段,翻着跟头摔落在地。
不是好兆头!
“则儿瞧瞧罢,连观世音菩萨都不愿我去救他。”一抹无奈的轻笑自皇后的唇角泻出。
丫鬟过来想续上香炉里的香,被楚怀则挥手拦住。他将丫鬟请了出去,等室内只剩下他和皇后的时候,他才侧过头,神色凄楚:“孩儿做不到母后这般的清心寡欲,也不知道母后和父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如果母后再不出面,父皇会被大皇兄害死,那是杀父弑君的罪过。于大皇兄,于父皇都将是永远的阴影。”
“我说了,当你的父皇决定要做皇帝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今日的结果,改不了。”皇后轻声说道,又念了佛号。
楚怀则浓眉蹙起:“母后礼了这么多年的佛,也没有逃脱执念,更何况父皇久居权利的巅峰,他又如何悟得这个道理。母后就当看在儿臣的面子上,救他一救。”
皇后转着佛珠的手指停住,缓缓转过头,清丽的面容上带着疑惑的神色:“则儿是真的为你父皇担心,还是担心威王杀了皇帝之后自己登上皇位,然后……宣王从边关回来来不及补救。”
楚怀则神色恹恹:“都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要去边关,大皇兄有可能会在粮草上做手脚,我打算请职亲自押运粮草到边关去,而且……悉华失明了,我想去看看她。”
“若是如此,那母后就帮你一次。”皇后将佛珠收回袖中,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子。
皇后再一次踏入太清殿,皇帝的寝宫。在这里住了下来,贴身伺候皇帝,那下药的宫女已经被楚怀则调离,现在从抓药到熬药都是皇后亲自点派的人,楚怀奉再没有机会接近皇帝。
沧水
皇帝中的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瞧不出来,时日久了,身子被毒素掏空的时候,也就到了大限之时。
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身体转好,至少,要让他撑到楚怀昀回来的那一天。
寒风萧萧,楚怀则策马奔驰,身后是押运粮草的大军。巍峨的宫墙离他越来越远。
边关的风比京城的要急一些,尤其是夜晚,一望无垠的空旷草原上,风也变得畅通无阻,像一把把利剑直射而来。
月悉华被风吹得眯起眼睛,身后是耶韩义紧张的心跳还有他满身的血迹,在营帐里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此时一出营帐,背后的衣襟都被对方的血染湿。
周遭除了呼呼的风声和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什么也听不到。这可不是逃过的好机会,她眼睛看不到,无论怎么逃都会被男人抓回来。
因为只有她在,楚怀昀的大军才不会追过来,但是她知道,在身后的某个阴影里,一定有一双墨黑的瞳紧紧地锁着他们的身影,她甚至能感觉到楚怀昀的气息,只是离得远了些罢了。
楚怀昀也在伺机救她。
不知跑了有多久,她的耳朵被这冷风吹得生疼,渐渐有些麻木,身后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抓着她的手臂也渐渐放松了力道。她知道,耶韩义因为失血过多,精神力在逐渐消退。
忽的,耳边有淙淙的声音若隐若现,难以捕捉。当她凝神细听的时候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耶韩义轻声呼喝一声,身下的马儿换了方向奔驰,不一会儿,耳边哗哗的流水声变得清晰,是从她的左侧传来的,哗哗声沉静,犹如波涛汹涌表面的平静。
想起那一天她和肖余生站在沧水边上俯瞰的情景,那天的耳边也有这样的声音。
是沧水!
他们已经到了沧水边上,耶韩义正在想办法过河,他似乎并不着急,也许是因为有月悉华这个保命的护身符在,他并不担心楚怀昀会突然袭击。
月悉华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她眸中光芒闪烁,一点点希望的兴奋感涌上心头,她虽然失明,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突地,她甩开耶韩义钳制她的手臂,纵身一跃,紧接着便落入哗哗的流水中,冰冷的河水一下子将她包围,她放松身体沉下去,岸边的声音通过水传递过来,但是却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听到岸边耶韩义的惊叫声,还有楚怀昀的剑声呼啸,以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
“悉华——!”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哒哒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应该是楚怀昀给身后追赶的将士发了信号。
月悉华在心底轻笑,这次她可不像上次跳崖时一样毫无准备。她屏住呼吸让身体极致放松。身子在不断下降,但是她知道,不消一会儿,在降到最低点的时候便会缓缓上浮。
到那个时候,楚怀昀已经将耶韩义拿下了吧,到那时露头也安全了。
她大睁着眼睛,可是在水下还是在陆地上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无法呼吸以外,一样是什么也看不到,眼前漆黑一片。
只要希望这水中没有食人鱼之类的变态生物就好。
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身子越往下,包裹着自己的水越冷,胸腔急速鼓动,长时间的闭气让她心跳加快,该是上浮的时候了。她踢腿踩水,借着助力上浮,刚浮起了一小段就被一股大力扯了下去。
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而且正拉着她下坠。
咕噜噜吐出一波水泡,月悉华勉强定住心思,虽然心里紧张害怕地厉害,但还是极力平复心神,不断地暗示自己:没事的,一定是被水草挂住了。
艰难地俯下身,袖中藏着的尖刀在攻击耶韩义的时候甩了出去,她现在身上连一点利器也没有。手贴着右腿侧向下,逐渐摸上那卷着脚踝的东西,触手一片黏腻,这东西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
胸腹中憋闷的厉害,她咬紧了下唇,鼻翼微动缓缓呼出胸中的废气,可没维持多久,原本憋闷的胸口又被水压压挤地犹如前胸贴后背一般。
她加紧了手上撕扯的力道,可是缠着脚踝的东西太过滑腻,根本抓不到着力点,越是用力挣动反而被捆缚地越紧。
现在这种时候,她也分不出自己是不是流了冷汗,只是觉得周遭的流水像是蓦然变冷了一样,身体都被冻得忍不住打颤。
她撑不住了!
缺氧的大脑一阵晕眩,胸口的憋闷感促使着她张开口大口地呼吸,可是刚一启唇,一股带着浓重的青草与泥土腥味的水涌入口腔,深入喉咙。
“唔……咕……”突然的呛咳让她仅存的气息也一并咳了出去,这下月悉华才真正明白,什么才是浮萍,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那随波逐流的浮萍被水流冲浮着,狠狠地咬紧了唇,以防再被呛住,脚下不停地挣动,握着滑腻水草的手指因为颤抖用不上力。
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怎么办,克服了种种障碍的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最终却要死在这滚滚的沧水中吗?
想象着几日后自己的身体被水流冲到不知名的地方,被水泡的肿起来,面目全非。
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果!
楚怀昀!他为什么还不过来,岸上的打斗还没有结束吗?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流逝,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如果……不,没有如果,楚怀昀会救她的,会的。
缓缓睁开眼睛,可入目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她看不到四周,如果这黑暗也有情绪,那必然是嘲笑的情绪,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闪着讥讽的光芒在望着她,仿佛在说:
“月悉华……你失败了……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不要妄想了,楚怀昀眼中只有皇位……”
这恼人的声音在她脑中如何都挥之不去,她想要争辩,想要告诉这个声音:“不是的,他一定会来的,就算他只要皇位,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有的。”
不会的……
濒临死亡的恐惧与狂躁吞噬着她……无所不能的月警官,月侍卫,最后被一条水草束缚了生命。
“悉华……”
负累
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顺着水流穿透她的耳膜,近在耳边,下一刻,温热的唇贴上她的,踱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给她,唇舌勾缠间,她的大脑也渐渐清晰起来,这是楚怀昀的气息。
睁开眼想看到他的身影,看到的还是这恼人的黑暗。
一双大手触到她的脚踝,紧缚着她的水草被挣断。男人浮上来揽住她的腰际,踩水浮出水面。
水面爆出水花,两人终于从水底解脱。月悉华哇地一声吐出呛吸进去的河水,无力地攀附在身边男人身上大口喘息。
楚怀昀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透过湿漉漉的衣衫可以感觉到怀中丽人在微微颤抖。伸手点点丽人的鼻尖,轻笑道:“我还道悉华趁机逃跑了呢,原来被水草缠在下面,想做了水鬼来吓我吗?”
月悉华虚脱似的趴伏在男人怀里,也没有力气和他调笑,无力道:“王爷要想做水鬼现在就可以下去。”
紧张的心跳渐渐平息,五感这才恢复过来。以前虽然无数次濒临绝境,可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害怕紧张过。也许是失明的原因,又或许是身边没有人陪着,让她脱离了责任感的束缚。
还是……不舍得楚怀昀,不舍得这份努力了这么久才得到的感情。
楚怀昀拖着她的肩膀像岸边浮去,早有士兵争相下水想要接过他怀里的月悉华,只是一个个都被他阻了回去,现在丽人身上的单衣被水湿了个通透,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他才不舍得怀里的人被别人碰到看到。
刚一上岸,楚怀昀立刻接过士兵递来的披风将丽人包裹严实,这才拖着她飞身上马,等马儿撒开蹄子奔跑起来的时候,他大松一口气,收了脸上掩饰似的淡笑。
将丽人水湿的发丝卡在耳后,怅然道:“遇上你,不知道是我的孽,还是你的债。”
“想必是我欠你的,不然今天落入水中的也不会是我。”月悉华不满道,狠狠地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咬了一下算是泄愤。只是心里怨的还是自己。
谁让她喜欢上了这样一个男人。
肩上的疼痛并没有让楚怀昀的自责减轻多少,看着冷得打颤的丽人,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可以,他是宁愿被迫落水的人是自己。
旁人家的妻子情人都是在美丽宁静的深宅内院里处尊养优,偏偏他爱的人却要跟着他在这危机四伏的沙场上受苦。
原本他可以不以为意,可以置若罔闻,可是当他看到月悉华跳入水中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大雨中,那种灭顶的担忧和焦躁让他不知所措。明明知道那是她逃脱的手段,可依旧还是放不下心。
通过今天的事,他深切地认识到,月悉华是他致命的软肋,如果被人知晓,那他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再一次被抓住的耶韩义被铁索捆在彭昌武的马上,他放声大笑,嘲笑着身前急速奔跑的男人:“楚怀昀,以为你是多么的强硬,却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她是你的负累,会毁了你!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喘不过气来。
粮草
月悉华将自己冰冷的身躯贴在男人怀里,让他的温度温暖自己。却在听到这个狂笑的声音之后感受到男人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回手拥住这个颤抖的身子,额头埋在男人怀里,轻声说:“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你也不会因为我失去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帮你。”
温柔的声音被冷风吹散在空气里,不管男人有没有听到,她都会做到,她说过不会离开他的,月悉华从不食言。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带着宠溺的意味:“悉华不要听那人胡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也从未拖累过我。”
耶韩义又被关了起来,只是这次是用铁链锁着的。极度愤怒的彭昌武索性将自己的营帐搬到牢营旁边,日夜守着耶韩义,如果这次他还能逃脱,那就是连老天也不帮彭昌武的忙了。
从这天起,楚怀昀再也不让月悉华离开自己半步,处理军务的时候也将她带在身旁,生怕再发生什么危险。
离云塞退兵已经近一个月,再过些日子春种时期一过也就到了两军对阵的时候,如今营中开始整顿,只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炉火已经用不上了,小厮撤走了主营帐的火炉,帐内一下子空旷了许多,高晟掀了帐帘走进来,躬身向正帮月悉华束发的楚怀昀行了礼,眉目中带着点惊慌的神色。
“王爷您找我?”
隔着纱帐,他只能看到内间有两个人影,站着的人长身直立,气宇轩昂;坐着的人娇小柔媚,安静平和。想来,该是哪位城主又献了美人给王爷。
“索要粮草的事发信回京了吗?”楚怀昀握着丽人温软的发丝,轻声问道。这墨黑的发衬得他的手愈发白皙,两相对比,竟生出一股旖旎春色来,虽然不浓烈,淡淡地更让人沉醉。
而这样的旖旎平静却是高晟察觉不到的,他额角躺着汗珠,拢在袖中的手紧紧交握,沉声答道:“催了几次,可是朝中一直没有回信,属下这就再去催。”
军中粮草只能再撑一个月,如果运粮的军队再不来,这数十万的将士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他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准备再去发快信。
“罢了,你回来吧。”把最后一缕发丝缠上,楚怀昀缓缓头,望着铜镜中这清丽的人,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月悉华正要说什么,男人莹润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止了她的话。
已经走到门口的高晟连忙回身,诧异地望向纱帐后的人:“军中余粮不多,不能再耽搁了,这件事是属下办事不利,不然属下派人回京一趟。”
楚怀昀缓缓走出纱帐,银灰色的帐帘被挑开的那一刹那露出里面丽人朱红的衣摆,但没等高晟看清楚纱帐已经落下,楚怀昀狂狷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朝中是没有回信,还是以什么缘由让我们再等等。”男人狭长的凤眼眯起,墨黑的瞳幽深,犹如一潭无波的深水。
退一步海阔天空
高晟不解地望过去,视线触到那双瞳眸,态度变得更加战战兢兢:“属下已经连发了三封急报,可是一直没有回信。”
“是吗?”楚怀昀微微蹙起眉头,衣摆鼓动,他缓缓走到案几旁坐下,面上的表情看不出神色,但高晟知道,这是他气到极致的表现。
男人提笔蘸了墨流畅地写下一句话,等着书信晾干,抬头道:“本王写一封信,你派人将这封信送到丞相手中,记住,必须交给丞相。”
“是……”
高晟的“是”字还没有吐口,厚重的帘帐被掀开,小厮从外探进头来,被楚怀昀冷目一瞪,立刻想缩回去,但还是硬着头皮没动,急促地汇报:“王爷,京中来人了。”
楚怀昀的神色稍缓和了一些,挥手让人进来。
小厮立刻退出去请人,来人是个瘦高个的卫兵,他快步走进来,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案前端坐的男子,恭敬道:“王爷,这是九殿下给您的书信,九殿下让小人带话给王爷,说他不日便至。”
“九弟?”楚怀昀诧异地挑眉。
啪地一声,月悉华手中的象牙梳子摔落在地,她连忙俯身摸索着捡起来,是楚怀则要来,那个潇洒开朗的大男孩,走的时候没有机会和他道别,因为这个她一直耿耿于怀,好在,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
手中的梳子扎地手心疼,她放了梳子,忍不住站起身,寻着声音挑帘走向帐外。
高晟从那通信兵手中接了书信递给楚怀昀,信是用烤漆封上的,上书“三哥亲启”四个大字,楚怀昀神色微变,立刻撕开信封。
楚怀则什么时候愿意叫他三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月悉华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楚怀昀念到信件的结尾:……甚念,不日便至!
一抹轻松的笑意自楚怀昀唇角浮现,看到月悉华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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