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那样,可等我理解了,好像已经晚了。
后来我也曾问过爸爸,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他说没有。
可我知道,如果陪着他的是另一个健康的女人,可以很平庸,或者世俗,都没关系。那么,他们之间会有个同样健康活泼的孩子,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孩子。
当然,他们会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更多时候平淡如水,如同任何夫妻一样,可至少,他们会一起油盐酱醋的执手到老,而不是现在的,孤单单的守着思念,度过下半辈子。
怎能两不相欠
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只要我爱他,他也爱我,就好了够了可以了,和爸妈一样。可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想了——如果说那一场车祸,让宗晨明白了什么是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那么同时的,也让我丧失了飞蛾扑火,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我却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阿力告诉卫衡,可一直不敢对他说。莫名的自卑与害怕,渐渐的,成了一种习惯,我害怕,在他面前,说出这件事。
那一场触目惊心的车祸,已经够让人畏首畏脚,也彻底明白,若爱一个人,却只能带去痛苦,那继续坚持,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愚蠢。
这一认知,并不是对过去的抹杀,相反,是随着人生经历改变而开始的转变。
当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宗晨的骨子里,有着一份异常的执着与坚持,我便知道他要不起曾经拥有。这样的人,一旦曾经拥有过,便再无可能,也无法拥有另一段人生。
所以宗晨,对不起,我不该一开始招惹你——我忘记了自己甚至没有那个资格。
所幸现在还来得及,迟早有一天,总会有个人,陪着你一直到老。
所以当他说,“浅浅,我们在一起吧。”
那时我感动我开心,甚至一辈子再无遗憾,可我不能,不能说——好,我们在一起。
在一起,三个字,比我爱你更沉重——我能给的,只会是更多的痛苦与失去。
七年前的简浅,在这一场艰难的对峙中,被现在的我彻底打败。说再见的,不仅是宗晨,还有那个一直固执着不肯离开的——年少时的简浅。
客车内在放一部早年的香港鬼片,年代久远,不恐怖也不好笑,可我却看得笑起来。有人说,失恋后独自旅行一场可以疗伤,可我觉得反了,人是孤单不得的,越孤单,越容易神经质。
还是热闹好,我喜欢热闹——接下来的日子很热闹,因为过年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精力,写对联放烟花,买菜烧饭。
四合院,有三间大屋,太阳好时,我便搬出一张桌子,放到院中,招呼大妈大伯,打红五,搓麻将。总之,这种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生活对我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除夕夜,我换了手机卡,打电话给卫衡。
“新年快乐。”
他问:“你在哪?”
“出家当尼姑去了。”附近就是有名的佛教圣地。
“欠了谁的债,逃这么远。”他嗤笑一声。
院子里有小孩玩起鞭炮,我捂住耳朵,也是笑:“借了高利贷,又还不起,没办法,只得跑了。”只不过,借来透支的是感情,还不起的也是感情。
卫衡又笑着与我聊了很久,大多是些他工作上的趣事,医院来的几个极品病人,哪个同事又出了搞笑状况,片刻沉默后,他话锋一转,问:“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未反应过来,一会才接上:“不,卫衡,我不想接受手术。”
长久的沉默。
卫衡涩然开口:“浅浅,心力衰竭——手术是必然的,明白吗?”
我望了眼铅灰的天,轻轻笑道:“明白,当然明白——只是卫衡,就算我申请移植,也等到捐赠的心脏,也成功动了手术,可术后的排异呢?移植后活着超过五年的百分比是多少,十年的又是多少,与其以后要小心翼翼,不如听天由命——卫衡,我现在相信人各有命,真的。”
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我们一直避免谈论,可它又真实存在着,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刻意忽略,并不意味着它会消失。
“好的,浅浅,咱们不谈——”他忽然没了声音。
挂之前他说:“新年快乐,浅浅,顺便说一句,宗晨找你找疯了。”
烟花声响彻云霄,似有烟灰进眼底,涨的发涩。我匆匆挂下电话,怔怔望着极尽绚烂的漫天烟火,却觉得颜色尽失,只余茫茫一片黑。
原来还是做不到,只因这么一句话,便失了情绪。
“小姑,开饭啦——”六岁的小侄子过来拉我,他仔细将我看了看,又问,“你也被烟灰迷了眼吗?”
我摸摸他的脑袋:“真聪明。”
“撒谎!”他乐的一跳,“明明就是哭了,还不好意思承认。”
“皮痒是不,吃饭去。”
孩子并不比大人笨,他们也犀利,只不过孩子总说出看到与想到的,而大人则假装没看见或顺水推舟的说—句——是啊,好多烟灰。
宁愿自欺欺人,宁愿长鼻子。
除夕夜后,我像瘪了的柿子,无精打采,用老爸的话说——谁让你前些天使劲折腾的,该了吧。
于是初一走了些重要的亲戚后,我理所当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恹恹的守着电视换频道。
天气不好也不坏,没有下很大的雪,阳光若隐若无,像过了水似的,无端的让人犯懒。正好应了那句话,春乏夏困秋无力,冬日漫漫正好眠。
电视开的很大声,我却越来越困,周遭一切渐渐模糊。
梦到许久不见的妈妈,而我还是小时候模样,手里抓着大把的糖,喜滋滋的和她讨压岁钱。妈妈一直在笑,随后掏出红包,我去接,却怎么也够不着,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步子,着急的不行。“妈——”我急重的唤,她却不见了,眼前一片模糊。又一会,似乎知道是梦,电视声音依旧在响,可醒不过来,莫名的惶恐,只觉得右臂阵阵发麻,眼皮像胶水粘了似的重。接着,有人走了进来,将电视关了,又轻手轻脚的抱我起来,压迫在身上的力量一下消失了,很快的沉沉睡去。
醒来后,揉着发胀的额,一时不知身何处。厚重的暮色透过薄的窗,将房间沉沉罩住,灰蓝的帘子微动,暗沉厚重,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有大段大段时间被偷走。
这种恍惚的情绪一直持续着,我起来,开门,似陷入另一个梦。
黄昏傍晚,落日西下,蛋黄色的余晖衬得大地一片暖意。
他背着我,站在四合院中间,俯身与小侄子说着什么,似乎听到了响声,宗晨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像极了那天晚上夺目的星光,刺了我的眼。
“睡醒了?”他低低的问了一句。很寻常的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样,温和云淡。
我身上所有的神经一下都醒了,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拜年。”他笑了笑,短短几天,却像是过了千万年,他看上去不好,很不好。
我侧过脸,说:“哦,好。”然后转身进了门,肺部冷冽的空气被急急吐出,心脏莫名的一阵刺痛。
到底还是找来了——是的,我该知道,他是宗晨,既已许诺,又怎会那么轻易离去。我知道迟早会再见面的,只没料到会这么快。他竟找到了这里,竟来的这么急。
宗晨也未再进来,他不急不躁。
“小姑,爷爷叫你们过去吃饭。”
爸爸走亲戚去了,而爷爷奶奶并不认识宗晨,加上他下午早已拎着大小年货拜过年,便顺理成章以为是我朋友,也就是男朋友。
他们极有默契的带上老花镜,郑重其事的烧了八大碗,甚至还责怪我——“朋友过来,也不事先和我们说一声,都没东西好招待。”
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正如我说的,大人们习惯于说谎,习惯维持表面的平和。宗晨很得二老的欢心,这也是自然的,他举止得体,礼貌大方,气质卓然,也许他们只会担心齐大非偶。
宗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赖了几天。
小镇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他说,这里适合修身养病。
几乎过年才见面的亲戚们,并不知晓我与宗晨之间曾有的种种,而那些原委曲折也就老爸明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不是界限分明的谁对谁错问题。
其实爸他比谁都看的通透与清楚,我一直记得他曾对说的那句“孩子,你得明白,所有的幸运,都敌不过命运的无情。”
我以前从不信,从来不信什么命运缘分,可现在,我已经真的明白月老的三生石上,并没有将我和宗晨的名字刻在一起。
这日晚上,我家包馄饨吃。
认为是“准女婿”的宗晨,理所当然被打发去买馄饨皮了——又怕人生地不熟,便让我带着路。小侄子难得没跟来……被一个气势嚣张的小美女给叫走了。
黄昏傍晚,天际难得有冬季并不常见的火烧云,一大片一大片,如盛开着的鲜艳火红杜鹃花。
这个不寻常的冬,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宗晨他起先是走在前头的,一如我们以前的习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随着光线忽长忽短,我跟在后头,两人无话。
又或许是天边的云烧的热烈,引了他的注意,慢慢的便缓了步子——他开始与我并排齐行。
打破沉默的也是他。
“不爱玩了?”他侧过脸,简短的问了句。
他问的莫名,我一时不解。
宗晨停下步子,有意识的瞥了眼地上的影子,又淡淡看我一眼,“影子。”
这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从前年少,便是喜欢跟在他身后,踩着影子玩的不亦乐乎。
我呵了口气,一脸不屑的吐出两个字:“幼稚。”
宗晨顿时笑的眼也眯了。
最近我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开始互揭当初的丑事。
大路到头,朝右边拐弯,是条热闹的小巷,沿街摆着许多小摊,商贩们在这卖些水果蔬菜或者熟物,附近居民贪近,图便宜,加上东西也新鲜,一来二去的,原本冷清的巷子便兴旺起来。
道路本就拥挤,又加上黄昏这个时分,过往行人,来去的车辆也多,我们不得不左右突围。
怎能两不相欠
宗晨下午换了一套米色的带帽套衫,又配着水洗色的仔裤,一双皮革短靴,与平日的装扮完全不同,虽然我笑他在装嫩,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他脑门上依旧没褪去的伤痕,着实养眼的很。
我们转了几个摊位,都被告知馄饨皮没了,卖光了,即使有也有剩下的,也大多不好,不是皮薄便是皮厚。
正发呆,身后猛地传来汽车喇叭声,心里突突一惊,本能的拽着身边人的衣角朝路边躲,只一秒,手已被牢牢反牵住,宗晨的声线清晰而稳定:“别慌,跟着我。”
那次车祸后,我心底留下的阴影,一直未散去。
他的手很大,掌心几乎包住我右手,虎口处有因长期绘图而留下的薄茧,触感特别……让人觉得安心而温暖。
冬天的夜沉的快,不知何时,夕阳已落山,接着,暮色便铺天盖地而来,路灯依次亮起,无端填了些气氛。
周围依旧热闹而喧杂,我与他像情侣一样,牵住彼此的手,去买饺子,哦不,馄饨皮。
这种感觉很奇妙,安心却又忐忑,我知道的,但凡与幸福有点搭边的行为,一旦失去,会导致的心理落差便比从未拥有时多了不止一倍。
何时我已如此瞻前顾后?
我欲将手抽出,却纹丝不动,再暗暗用力,还是失败了——罢了,有美男豆腐不吃,那是傻子。
我比宗晨要矮个20多公分,大约在他耳廓下,正视他需要仰视,以往每次争执时也总得先摆出脸谱,才能在气势上旗鼓相当。高个子的好处还在于天生比别人多了几分心理优势。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脸一点点融入这夜色,并不模糊,相反的,反而逐渐明晰起来。
宗晨的头发长出不少,成了较短的平头,没了额前的刘海,少了些冷漠神秘,多了几分干净利索,又穿着今日的休闲样式,恍惚之间,像是多年前那个高中时代的他。那条巷子很快走到底,我们又从那端走了回来。
回去时,天空竟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的,像是云层的灰,漫天而来,撩拨的人心底发痒,早先日子地上深深的积雪早已褪净消失,地面干燥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总是很容易忘记灾难——尤其是与己无甚关联的,甚至,还会有其他意义。正如张爱玲的倾城里,香港的沦陷成就了流苏,但我明白,与我和宗晨而言,那一场百年一次的雪灾,并没有成全什么,只是改变了某些东西,而那改变,谁都说不准是好还是坏。但至少现在,我宁愿宗晨没有改变。
“下雪了。”宗晨仰头看着天,他的眉间渐白,接着很快消失。他将帽子套上,又解下脖子间的围巾,低着头,将我拉到身前,很自然的帮我围好,动作温柔。那股熟悉的冷冽清香于是瞬间灌入我的肺腑,令人贪恋着不自觉的深呼吸。
可以拒绝什么,但往往的,无法抗拒某些东西。
他的指尖触到我脸颊 ,“啪嗒”一下,瞬间微麻——静电反应,我和他兼一愣,结果下一秒,围巾也传来“猎猎”声……
“电也不是这么放的吧?”我缩了缩脑袋,一边呵气,一边嘲笑宗晨,却不经意对上那眼眸——蕴着笑意与……情愫的眼。
这样温柔的,迷人的宗晨,快让我没有抵抗力了——我对他的免疫力原就基本为零。
他说可能要移民了,他又主动开始示好,无论怎样,我都不该在意了,每每想起叶阿姨声泪泣下的模样,想起母亲悄无声息的逝世,我便试图让心肠硬上一分。
起风了,我垂下眼,加大步子朝前,“回去吧,家里的人要等急了。”
对于我们迟来的馄饨皮,一家人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是,他们正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
事实证明,精神层面的力量是无穷的,能抵御低级的生理需求,即使不吃饭,也不能不打麻将。
“哎呀,小女婿回来啦……我们饿的都没力气打麻将勒……”某大娘扔了张一筒,眼朝我们一飘,“浅浅,赶紧的……你们两包馄饨去。”
“我爸呢?”没看见老爸的身影。
“哦,大概又去前堂了。”爷爷叹口气,扶了扶老花镜,又丢了张没用的牌,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老爸在叹气,还是因为摸不到想要的牌而叹气。
“哦。”我低下头,没再说话,拎着一袋皮去了厨房。
“转过来,”不知何时,宗晨已经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毛巾,“头发湿了,我帮你擦干。”
我愣了愣,便要伸手过去拿毛巾,“不用,我自己来。”
他淡淡的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手挡回去。
干燥的毛巾带着独特的清爽气息,宗晨的动作很温柔,手指在头皮来回擦拭,一阵酥麻。
我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视线停留在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鼻子忽然发酸。何必呢,宗晨,你想走就走吧,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不用对我这么好的,真的不用。
“好了。”他朝我笑笑,好看的下巴微微一扬。
“嗯,包馄饨去吧,大家都饿死了。”我忙隐下眼里的泪意,转身去拿馅。
“好。”
我们将盘子端出客厅,边看电视边包,我们心照不宣的,没有看关于雪灾的新闻报道。
屋子里开着暖气,宗晨将外套脱了,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