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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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惊讶-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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摁在船板上,左右逡巡一番,强搂着她往船棚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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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2)
三月的哭声在两山间回荡。河水清澈,涟漪微漾。河水不管人类的忧伤。
  三月(一面爬山一面自语):我们到底触怒了谁?为什么男人女人都坏我们,而且那么多男人想占我们的便宜?我们不过生得干净些,好看些,大方些,但我们并没触怒谁呀。
  她爬到大河沟,再也走不动了,就坐在石板上歇息。
  大河沟离望古楼村有三里许。沟里乱石云集,四季流水不断。沟的两岸,翠柏苍松,遮天蔽日。不知是由于地质构造还是流水的疾与缓的因素,大沟自然而然形成一级一级的台阶,每级台阶都有一块巨大的石盘,石盘的根部凝聚一汪深潭,梢部凸出水面,正可纳凉,浣衣。
  三月就坐在一块石盘的梢部,望着云海似的山林,禁不住悲从中来。她将不离手的竹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奏。
  笛声如生长着的植物。笛声内里有热。笛声在开花,在结果。笛声令天地动容。
  沟里的水(欢腾起来,轻巧地跳到三月的背上):这女子是属于我的。
  沟两岸的山花(迫不及待地飞到三月浓密的发丛里):这女子是属于我的。
  松针(簌簌而下,成一圈儿把三月围起来):这女子是属于我的。
  三月毫无所动,继续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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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1)
爸你不要担心。这回叫你不要担心,是实实在在的了。其实每一次都是实实在在的,可你就是信不过我。你想下地就去吧,我不会阻拦。我知道你跟小夭一样,只有站在田土上喘气才匀。你们一辈子也离不开泥土中的劳作,我佩服。我之所以没学你们,是因为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爸你不要拿眼睛剜我,我不是给自己的懒惰找理由。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我知道你的心病在哪里,你不是怕我懒,是怕我找不到女人,那么我就再给你说一遍:请你不用担心!你疑惑地看着我干什么?你也不要笑,这时候笑也是对我的怀疑。你未必没发现我这些天变了个样子?其实我的形象已改变好几个月了,只是你们都没留意。
  对,我打了领带,这是变化之一。从学校回来后,我就没打过领带了。说得更准确些,跟那个公关小姐的女儿断交之后,我就把领带收起来了,因为这条带领是她送给我的。(这些话当然不能告诉爸,要不他会心痛的,一是心痛我最终没把那公关小姐的女儿弄到手,二是心痛我在学校谈恋爱耽误了学业,爸总是什么都为我着想,可他不明白,他自身的矛盾往往把我的生活搅乱了。我哪里能忘记她呀!我不相信爱情,十几年来却没能忘记她,也不知她现在嫁给了谁,她的丈夫是不是打她,是不是像我当年一样,对她冷酷,让她流泪……)爸,我的第二个变化是我脸上有血色了。虽然还是瘦,可有血色了,没有血色的瘦就不仅是瘦了身体,还瘦了这个。我指的是心,或者说灵魂。有血色的瘦只牵涉到脂肪,是不关紧要的。我的第三个变化……对,我跟广汉——照你的说法——鬼混的时间少了。
  有了这三个变化,你还有哪样搁不下的?你下地去吧。
  爸走了,我得好好想一想这几个月来的事情。我回忆起了那个公关小姐的女儿,并且为她的命运担忧,全是因为“她”的缘故。其实我看到过她好多回的,且不说跟成谷小夭一起到杨侯山去过,在场镇上我也看到过她多次,去年在县城还打过照面,怎么一点也没引起我的注意?是那些传言在她和她姐的脸上蒙了一层纸?我想不是。我不习惯于跟着别人的思路走。问题是,我虽然看出了她的漂亮,怎么会觉得她不动人?可见人虽然睁着眼睛,但大部分时间是瞎的。只有爱情能把眼睛擦亮。她和她的姐都异常动人,她们不仅仅属于大山,属于河流,还可以做成盆景,出入于最体面的场合。比较而言,她胜过她姐,具体在哪一点胜出,一时说不清楚。小夭当初不该把她姐介绍给我,应该直接说她。
  三月,单听这名字,就会勾起最美妙的遐想!
  我是在大河沟遇见她的,广汉约我去千家村打牌,我跟着去了,快到的时候我心里急得慌,仿佛一口气吃下了二十斤桃子,骨头都在冒酸水,我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就独自打了转身。
  千家村在大河沟上头,距大河沟有五里路程,回来的途中,我一直心神不宁,腿脚打闪,几次差点跌倒。直到穿过野猪林,我才平静了。大河沟就在眼皮底下,青幽幽的水在乱石丛中蜿蜒,我走下去,捡一块石尖子坐下了,正掏出烟来抽,她就上来了。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跟她姐长得很相像,但她的嘴角上有一颗痣。这颗痣是老天爷给她的,也是老天爷给我的,老天爷让我不要把她们姐妹俩认走眼。她的神情充满了忧伤。这没什么奇怪,年纪大一些的姑娘,神情里不自觉地就会充满忧伤。我以为她会继续往上走,我还在考虑她经过身边的时候,应该怎样跟她打招呼。谁知她坐下来吹笛了。她的笛声我以前没听到过,只是常常听小夭说起。小夭有她的理解,但小夭的理解就跟她的喜欢劳动一样,因太过自然而显得冷静。其实她的笛声不是冷静的,她的笛声有一种强烈的侵略意识。
  我觉得身下的石头松动了,我跟石头一起,变成了云。穿了裤子的云。老实说,在那一刻,我变得特别的绅士,如果有闲暇在水里照一照,我是认不出自己来的。我是怎样到她身边的?不知道。我撩起水,洒在她背上,她不为所动;我采来山花,扬在她头上,她不为所动;我又摘下松针,在她的身前身后丢了一圈儿,她依然不为所动。麝被自己的香气香得发狂,她为自己的笛声醉得发痴。这样的一个人儿,即使她的肉体是不贞洁的,灵魂也肯定靠得住。
  

成豆(2)
我爱上她了。我说过她的坏话,更说过她姐姐的坏话,但是我在大河沟爱上她了。
  她凭什么接受了我的爱?凭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吗?凭她不贞洁的名声吗?她二十六,我却有三十二,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在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面前,没什么好自卑的;再说,岁月除滋养了她,并没在她脖子上留下任何痕迹。至于贞洁,她的名声是不贞洁的,可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只属于天地。现在还属于我。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她冰清玉洁!当我跪在她面前向她求爱的时候,她的眼里放射出星子般的光芒,随即,那光芒黯淡了。她悲伤了。女人的悲伤啊,连头发丝也会流泪!她被悲伤的轻纱罩住了,变成在山林和沟渠间游走的雾。她说,你看不上我姐,也不会看上我,你不是真心的。我恨不得捧出自己的心,便双手抓住胸部,做了个剖开的动作。她明白我的意思,可是她说,你看不上我姐,我是不会跟了你的。她简直要把我急死了。我还要向她表白,可她起身走了。
  然而,只要我看上了谁,我是不会放过的,当年我看上了那位公关小姐,之所以放过了,是因为她的年龄比我大了许多——这也不是问题,关键是我还是学生呢,我还正跟她的女儿闹着玩呢。这证明我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我为此感到踏实。
  其实她是动了心的。从那以后,每隔三两天,她就不辞辛劳地渡河爬上大河沟来。她的借口是过来割草,而且说这边的草比那边的嫩。我守候着她。她不辞辛劳地过来,我就不辞辛劳地向她表白。她依然不接受,因为她的姐姐还没有归宿。这证明她也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她跟小夭一样,都富有牺牲精神。那一面山上似乎就出这样的好女人。
  后来她姐姐终于有人爱了,她高高兴兴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我,而且让我吻了她的横笛。再后来,我就吻了吹横笛的嘴。再后来,我们就野合了。这词儿不大好听,可事实如此。看来我一开始就向往性感的爱情。一个有道德的人,如果让道德破坏了性感,那就得不偿失了。性感是生活的至高境界,因为它意味着活力。没有活力的生命,是不可思议的。
  正是在这一点上,我理解卫老婆婆为什么抢着为别人哭丧,也理解成米和苗青为什么三天两头打架:这是他们的活力,没有这些,他们就没法过下去了。
  世道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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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青(1)
稻谷、青豆、高粱、苞谷、土豆……凡望古楼出产的粮食,除红苕外,都已经归仓了。
  噩梦。每收回一种粮食,噩梦就加深一层。成谷家的稻子,长在田里就像高头大马一样气派,收割的时候,请了好几个人,二十四小时镰刀不离手,整整忙乎了五天,才让田里透出亮光。稻穗铺在院坝里,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黄金,两头牛,拉着两架石磙,碾了两天才把谷粒儿碾下来。风车差点摇烂了,才分出了稗壳。接着是上草树,你看他当门的草树吧,七八根,高得要把天捅破了,草树上那些没碾干净的谷粒,可以养活十架山的鸟。他的谷仓装不下了,他不在乎那点粮食。小夭甚至说,也让鸟过一个丰收年吧,人丰收了,鸟也应该丰收;鸟跟人一样,都是生活在这山上的,山里出产的东西,也应该有它们的一份。这个娼妇!谁都说她是露水做的,干净、透明,可我要骂她是娼妇,因为只有娼妇才说得出那样的话。
  她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是说给我听的。她是成心想把我气死。我收的那点谷子,说起来可怜见哪。小夭的谷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拿着一块石头;我的谷穗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拿着一根鸡毛。小夭的谷穗铺在院坝里,十里外也能闻到谷香,整个村子都不用做饭,闻谷香就闻饱了;我的谷穗铺在院坝里,只看到穗,看不到谷——人家以为我碾的是去年的干草!
  再说杂粮。青豆、高粱、苞谷、土豆、红苕,在望古楼都被称为杂粮,杂粮主要是腊月里喂猪催肥,人只是偶尔吃一点,因此种得不多,通常情况下,正月里或婚丧嫁娶的时候,推两个豆腐,一家人的青豆也就完了;猛吃两顿苞谷粑,一家人的苞谷也就完了;高粱么,须子扎几把笤帚,也就该差不多了……哪有像成谷和小夭那样种杂粮的!小夭背回的苞谷棒子,地板上堆着,屋梁上架着,一高兴了,就给猪扔两个嫩棒子,让它们悠闲自在地啃。还是胚子猪呢,啃了苞谷并不长肉,可人家有,高兴让猪啃!他们收回的青豆可以办几十个大席,可以让全村该结婚的人同时结婚!
  土地是不公平的。我并没少流汗水!我的汗水不仅流在白天,还流在晚上,但是土地没有让我像小夭那样风光过。我诅咒土地,但我又离不开土地。离开土地,我就什么也没有了。爹娘没给我什么,男人更没给我什么,只有土地才能让我看到一点收获。可怜的收获。伤心啦。我没法不伤心。——如果我嫁给李镇长就好了。
  这话我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连我自己都厌烦了。我不说,可我在心里想着他。前几天赶场我还看见他的,他现在好像长变了,肚子有些鼓,头发背梳着,越来越像镇长了。我呢,我越来越像下贱的村妇了。他跟几个人刚从酒楼里出来,那几个人看来都是他的下级,围着他谦卑地笑,听他慢条斯理地说话。我也朝他笑,他却没有注意。我想跟他说句话,又不敢。我本来该做他婆娘的,却闹得跟他说句话也不敢。更让我伤心的是,他好像忘记了艳红和兴明,当了镇长,也没给他们找过麻烦。忘记他们并不打紧,关键是他能忘记了那两个钉子户,也就可能把我也忘记了。这不明明白白已经忘记了吗,我朝他笑,他还不理呢!我是个农妇,我的男人是个没用的东西,但我也是有尊严的。我的笑并不随便给人。
  我发誓以后少说到他,只在心里想他。成米说,我想他是因为我羡慕安逸的生活,这点我承认,不羡慕安逸的生活,人还是人吗?不羡慕安逸的生活,村里人为什么对卫老婆婆的儿子春毕恭毕敬?春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了局长,一个当了处长,春的孙女儿又在北京当了演员,人们就因为这个尊敬他,并不是因为他当局长的儿子想法给镇里拨了一笔款,修了犀牛河的桥。
  对没有过上安逸生活的人,安逸生活就不仅是一种渴望,还是一种压力。人们在这种压力面前自甘下贱。我不自甘下贱,因为我知道自己本该是过那种生活的命。
  

苗青(2)
是成米把我的命脉冲断了的,这个混蛋!……
  望古楼的普通人家,收了粮食也就收了粮食,油盐柴米,生老病死,都盯着那几颗粮食,千百年来,山里人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从来也没想到过还有改变的时候。可成谷和小夭偏偏想到改变了!小夭专门辟了一块菜地,种出的白菜,一棵能装满一背篓,萝卜大得半截插进地里,半截露在天上。小夭就把种出的菜背到场上去卖。也就是说,她不卖粮食,而卖小菜。以前卖小菜,都是罗家坝人的专利。罗家坝就在场镇的对河,土地肥沃得能把蚯蚓醉死,生活在上面的人,祖祖辈辈卖小菜,那些不能当顿吃的东西,却让他们富得流油。谁听说山上的人也卖小菜?我种的小菜,自己吃也不够,哪有卖的?可小夭偏偏就有。我没有的东西,她偏偏就有,可见她是成心想把我气死。
  我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比如我生了女儿山花两天后,小夭就生了个儿子,小夭给儿子取的名字是山木,人们由花总会想到木,由木也总会想到花,花开了是要谢的,木却总在那里,这说明并不是我在跟小夭比,而是小夭在跟我比,她想事事压住我,把我逼到阴间去。有人说天下最毒妇人心,说这话的人一定认识小夭的前生,她是比着小夭的前生得出这结论的……
  单卖小菜也就罢了,她还有鱼塘呢!自从养下第一茬鱼,还没起过水,而今,塘里的鱼大的两斤多了,太阳靠山时我从塘边过,听到鱼吃草的声音,下暴雨一样,我不得不加快脚步,生怕它们爬上岸来咬我的腿。那些畜生是做得出来的,跟小夭沾亲带故的畜生都是做得出来的。有一天,我站在鱼塘上面的地里,看到它们露出暗黑的脊背,排成整齐的队伍,对着太阳的方向笑呢!我只想告诉它们,笑什么呢,等你们再长大一些,成谷和小夭就要把你们网起来,提到场上去,甚至提到县城里去,卖掉、杀掉、吃掉!那时候,你就笑不起来了,你就知道小夭待你们有多么恶毒了。我见过县城里的贩子剖鱼,他们用一把梳子样的钉锤,在鱼头上敲一下,鱼就昏过去了,鱼还想醒来,可它的鳞甲已被那钉锤剐掉了,紧接着,它们被放在菜板上,以鱼脊为轴心,一刀,又一刀,再来一刀,整鱼就分成了三部分,中间部分全是骨头,两边全是肉。鱼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碎尸,往塑料袋里一装,递到买主手里。这些不要天良的鱼贩,也不知他们那一套杀鱼的方法是怎么学会的。
  我相信成谷和小夭不久也会学会那一套,可他们养的鱼还寄希望于他们的良心。鱼们以为主人养它们,就准备一直养下去,养到它们老死,为它们送终。它们也不想想,那些在塘里生活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大龟,也被五丈起水卖掉了,何况几条鱼。再说,成谷和小夭一开始就不是养的鱼,而是养的钱。你没见小夭站在塘边的样子么,笑眯眯的,眼睛发亮,她从那些肉身上看到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哪能不笑呢。如果那些鱼是我的,我也会笑,我要大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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