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幽深的目光凝望着杭豫左片刻,在后者觉察到时瞬间转开。
杭豫左瞥一眼王越,年岁不大但双鬓已有白发,端坐在木轮椅上,衣衫整洁,因此看起来精神饱满。他刚才觉察到王越在看自己,可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王越却似乎一直在和皇太叔说笑,从未分过心。
他们之间的谈话无非是各自家中的趣事,以及今年柿子的产量有多么多么的好。
他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
“豫左,发什么呆?不是说好要尽情的吃柿子的吗,别和我们老王客气,尽管吃。”颛孙肃行眯眼笑着。
杭豫左的指尖差点戳破柿子,淡笑着应道:“好。”
王越大声笑道:“你这小子福气可真不小,得到这么一个有才能相貌又好的人,叫人羡慕。”
“你这话可不能说,叫嫂子听见了可不得了!不过呢,有豫左在我身边,日子过的开心了不少。”
两个人先后大笑,又说起别的事情。
杭豫左咬一口柿子,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第28章 想太多
王越身体不好,颛孙肃行没多打扰,揣上不少大柿子,和杭豫左一同回府。
今天在外面折腾的挺久,三名大夫齐齐来给皇太叔把脉,最后的结论是殿下近来必须在府中静养。颛孙肃行立即表示抗议,但在三名大夫的围攻下缴械投降。
晋安公主亡命在外,帝都里的风浪似乎渐渐平静下来。颛孙肃行继续做他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挂名皇储。
他出不了门,但不代表杭豫左也出不去。
这不,太皇太后惦念孙女儿,于是杭豫左带着敏筠进宫拜见。
临出门前,颛孙肃行半躺在靠窗的软榻上享受着午后阳光的温暖,见到杭豫左领着敏筠进来,笑着招招手,然后塞给女儿一样东西。
“见到祖母要问好。”他溺爱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这是我新买来的糕点,你带在路上吃。要是你杭先生照顾你不周到,回来后一定要和我告状,我提敏筠出气。”
敏筠一脸不解的望着父亲,“爹爹怎么会对我不好呢?而且父亲近来也不能有大动作,钟老先生说的。”
“……”颛孙肃行最后揉一把女儿的头发,又叮嘱了杭豫左几句,“……对了,一会儿王灵过来,带些柿子饼,我等你们回来吃。”
“好,我们尽早回来。”杭豫左微笑着点点头。
颛孙肃行也跟着笑,平淡如常,挥挥手让他们去了。然后他透过窗子看着杭豫左的背影,不急不缓的走路,好让敏筠可以轻轻松松的跟上,这份细心体贴不难怪年幼的女孩子会喜欢上。
他摸了摸胡须,小等了片刻功夫,就听见下人通传“王灵来了”。他目光一亮,忙将人请进来。
再说杭豫左带着敏筠来到宫里,恭恭敬敬的坐在帘子外,听祖孙两个在里面说说笑笑。过了好半天,敏筠玩闹累了,由宫人带到太皇太后的寝殿去小憩。
“今日叫你来,另有一件事交托。”太皇太后语气凝重,抬眼看向帘外的身影。
杭豫左稍稍欠身,“娘娘请说。”
太皇太后挥挥手,身边的宫女立刻将手里的东西郑重的交给杭豫左。
“我有一个亲妹妹,可惜自肃行的父皇驾崩之后,留下书信不辞而别,这十数年来杳无音讯。近来我时常惦念起这个妹妹,所以想派人去找找她。可惜我力量薄弱,派出去的人怕是不得力,想要有一个能协力的,肃行身子不方便,所以这件事我想着也只能交托给你了。”
杭豫左展开手中的东西,先是一样陈旧的女子丝帕,绣有漂亮的海棠花图案,颜色素净,能让人联想到使用这块丝帕的一位清丽秀美的女子。再接着则是画像,图上女子眉目与太皇太后有几分相像,却别在于看着还很年轻,大约是离家出走那时的模样。
太皇太后接着说道:“这块丝帕是我妹妹亲手所绣,她的绣工十分了得,我想她这么些年在外,带走的银子花不了多久,以后的生计可能便是靠着刺绣这门手艺。另外一张是她的画像,这么些年过去了,会有些出入,但差不离就是这般模样。”
杭豫左多看几眼画像,应道:“豫左一定竭尽所能。”
太皇太后点点头,“切记,这件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也不可以太张扬,免得有些人以为我们母子又在图谋什么。你现下在肃行身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听到后半句话,杭豫左淡漠的面孔上浮现出极淡的笑意,嘴角勾了勾又很快的恢复,“是,豫左明白。”
隔着纱幔,太皇太后仔细的端详杭豫左,身姿挺拔,神采不凡,态度挺恭顺谦和,她也曾听闻过杭豫左之名,虽说和儿子牵扯上难堪的关系,但既然肃行都不在意,在这种时候,她也没必要纠结什么。更何况这个人是现今唯一陪伴在儿子身边的,能指望的上才好。
“明白就好。”她轻声叹道。
回府的路上,杭豫左细细的回想一遍太皇太后的话,忽然想到一点——
太皇太后提到其妹妹是在竟宁帝驾崩那一年离家出走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刻意,一般来说提到的会是竟宁三十二年。
两者联系到一起,像是姬家小姐的出走和竟宁帝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帝的驾崩显然不会和宫外的女子有什么瓜葛。
那么……
杭豫左眉头微蹙,望向车水马龙的街市,陷入猜测之中。
很快回到皇太叔府,在门前,杭豫左遇到正准备离开的王灵。王灵一见杭豫左阴沉沉的看过来,愣怔了一下后笑起来。
“桐吉郡主好,杭先生好。”
敏筠仰着头,问道:“王叔叔,你又带好吃的柿子饼了吗?”
王灵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带来好大一包,够郡主吃好久呢。”
杭豫左看着两个人说笑,冷不丁的插一句道:“王官人这会儿才走啊?殿下没累着吧?”
觉察到语气不善,王灵仍乐呵呵的拍拍自己的肚皮,“殿下请我大吃一顿,这好天气,吃饱了犯困,殿下体恤我近日来操劳,恩准我在客房睡了个午觉。诶,你们府上的床可真舒服,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不敢再叨扰殿下了。”
杭豫左拖长了声调“哦”一声,随后侧过身去让路,“那我也不耽误王官人了。”
王灵“诶”两声,打完招呼就急匆匆的走了。
杭豫左稍稍侧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将敏筠交给奶娘之后,径直去找颛孙肃行。和他离开时一样,这位皇太叔仍旧惬意的躺在软榻上,微眯着眼睛,旁边的婢女正在喂他吃水果。
他清了清嗓子,婢女立即起身告退。
颛孙肃行睁开眼睛,“回来啦?怎么样,母亲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杭豫左直接将太皇太后给的东西丢到他胸口上,“找一个人。”自从狗蛋被王大远缠上,围绕在侧的监视便松懈了一大半,因此他们可以愉快的谈论一些不想被旁人知道的事情。本来也只有因关系到自身前途的狗蛋才会尽心尽责的,其他人恨不得躺在床上就能拿到俸禄。
颛孙肃行将东西展开来看了一眼,随即一股脑的塞到铺盖下面,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我有几分好奇,您的姨妈和竟宁帝到底有什么联系?”杭豫左直接了当的问道。
颛孙肃行咧嘴傻笑,“你说什么呢?不就是小姨子和姐夫么?”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颛孙肃行皱着眉头,一脸鄙夷,“你该不会是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女干情吧?!”
杭豫左呵呵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颛孙肃行挥挥手,“算了算了,大概是我母亲思念起姨妈了吧?不过人都失踪这么些年了,这天大地大的,要上哪儿去找?指不定都……”他意味深长的看眼杭豫左,“做做样子就好了,咱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办。”
杭豫左追根究底,“什么事?”
“呃——”颛孙肃行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比如说,一些……愉快的事情,能够令人放松心情,不总绷着一根弦。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在此境地之中,也算是很要紧的事儿。”
“哦?”杭豫左眯起眼睛。话到这里,摆明了太皇太后是有意泄露什么,而皇太叔则是刻意隐瞒。这件事到底关系着什么呢?
“吃柿子饼吧!”颛孙肃行一把抓起桌上的纸团,塞进杭豫左的手里。
杭豫左捏着沉甸甸的柿子饼,没吃。
颛孙肃行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大好,忙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来,“在宫里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聊点别的开心开心吧。比如说……昨天你说遇到了生命中至为重要的大恩人,那人长什么模样?”顿了顿,他特不要脸的问道:“有我英俊吗?”
第29章 不信任
杭豫左凝望着颛孙肃行那副不要脸的样子片刻,微微一笑,“不及殿下一成。”
“哦——”颛孙肃行摸了摸胡子,“他都做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感激涕零?”
“殿下不是要我吃柿子饼吗?”杭豫左举了举手里的纸包,“我肚子饿了,吃完了再说。”
颛孙肃行打了个哈欠,“边吃边说。”
“先生教导我们食不言寝不语。”
颛孙肃行嘴角微微抽搐,“吃饭的时候你说过的字比碗里的米粒还多。”
“有么?”杭豫左摇摇头,“殿下数过?”
“……”颛孙肃行揉了揉额角,“看也能看出来。”
杭豫左笑了笑,“所以殿下才会聘请我教授郡主,不是吗?”
颛孙肃行忽地意味深长的瞥眼杭豫左,一边点着头一边应道:“是是是,所以请你带着柿子饼,赶紧的去看敏筠的功课做的如何了。”
杭豫左没急着走,盯着颛孙肃行看了好半天。
“再如何看,你也变不成本王英俊的模样。”颛孙肃行得意道。
杭豫左挑了挑眉角,一言不发的出去了,刚走出院门就听见身后“噔噔噔”的脚步声,狗蛋追上前来拦下他,扯到旁边假山后面说话。
“太皇太后找你去做什么?”狗蛋急切的问道,“是不是他们母子两个有什么新动作?”
杭豫左漫不经心的答道:“没什么,就好像见了丑媳妇的公婆,各种不满意。”
“这话什么意思?”狗蛋皱眉。
杭豫左又道:“就是希望我将来别缠着殿下,即使殿下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也和我毫无关系,更别提圣上赐婚的事,叫我尽到一个教书先生的本分。”
狗蛋眯起眼睛,一脸的不信,“怎么会说起这个?”
“不都说了么,公婆看不起丑媳妇,越看越不满意。”杭豫左长叹一声,“谁叫我让殿下成了个笑话呢?”
狗蛋挠了挠下巴,“还能有这事儿?”
杭豫左审视着狗蛋,颇为无奈的摇头叹道:“也是,你不是一个真男人,不会考虑这类事情。而王大远的家人又不在,所以也不会碰上,更不会料到了。”
一戳到痛处,狗蛋差点跳起来,怒指着杭豫左,“你”了半天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杭豫左好以整暇的看着他。
半天,狗蛋缓过气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杭豫左的脸,“那你再说说看,你口中的大恩人是谁?”
杭豫左恭敬的向天拱了拱手,“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我本事前途灰暗的人,若不是得圣上青睐重用,何以有将来二字可言。”
狗蛋眯了眯眼睛,看杭豫左说的像是个真的,冷哼一声。
“你记着圣上对你的好就成。”
“自然时时刻刻都记着,并且时时刻刻都在为圣上尽最大的心力,没有半点松懈的功夫。”杭豫左的个头比狗蛋高出不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瞧一眼狗蛋,冷冷说道:“啧,我要是像某些人能够分出点心思,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只不过呢,心思花在无用的事情上,只怕错过了正事,错一步,步步错,将来弥补不了,前功尽弃。”
狗蛋的嘴角狠狠的一抽。姓杭的先是言语挖苦,现在又说他掺合没必要掺合的事情,浪费精力和时间。
都教训到他旺喜的头上来了!
还得了?!
狗蛋撸起袖子,想要干一架,“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少管闲事,别打扰了我干正事儿。到时候,任务没完成,你可永远都回不了宫。”杭豫左不紧不慢的指向他身后,“王大远来了,他瞧见你了。”
狗蛋的气势瞬间减了大半,回头张望一眼,恶狠狠的瞪杭豫左,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杭豫左望着狗蛋的背影,面上平静如常,心中却在想到目前为止,多疑成性的狗蛋仍是在怀疑他的“忠心”,处处与他为敌,是个极大的麻烦。
他负手,慢吞吞的走向清鸾院。
另一边,狗蛋在庭院里一通狂奔,最后绕回到颛孙肃行跟前,笑嘻嘻的像个没事人。
“殿下,您不是吩咐小的给你找寒瓜么?小的派人四处打听了好一阵子,终于给你找来瓜农了,还真是些能人,这个季节了还有瓜可以吃。”
颛孙肃行眼睛一亮,喜滋滋的直搓手,“这差事你办的不差,快把人叫进来,我要尝一尝。要是还吃,本王赏你一个。”
“是,殿下请稍等片刻。”狗蛋又跑出去找人。
临近后门的院子里,一群侍卫包围着两个瓜农,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框子里青绿的大西瓜,一个个馋的不停咽口水。
狗蛋一进门,众侍卫向他行礼,两个瓜农也紧张而满怀期待的点头哈腰。
“检查的怎么样?”
一名侍卫答道:“身上没有可疑之物,也详细盘问了家住何处,有几口人等等。两人因紧张回答的有些磕磕绊绊,其它皆无异常。葛四儿找来的人,旺喜大爷请放心。”
狗蛋打量瓜农好一会儿功夫,挥挥手,“来四个人押着他们去拜见殿下。”
众人忙挑起担子,往皇太叔那儿去。瓜农露出兴奋的表情,似乎很期待见一见传说中怀有身孕的男人。
狗蛋叉着腰,瞪着他们的身影,背着手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他这一分心可坏了事,走半道上被王大远逮了个正着,两个人拉扯着躲到竹林子后面磨叽去了。而侍卫带着瓜农来到颛孙肃行跟前,把寒瓜一剖两半,红艳艳的果肉,扑鼻而来的甜甜滋味,令人垂涎欲滴。
钟大夫一把夺下颛孙肃行抱在怀里的半个大寒瓜,“殿下,这东西性寒,您可不能多吃。”
两个瓜农往皇太叔的肚子多瞧了几眼。
颛孙肃行咽了咽口水,含恨看着诱人的大寒瓜被送到侍卫手里,无奈的挥挥手,“赏你们吃了!”
侍卫兴高采烈,道了谢之后跑到外面廊下,几个人分吃。
颛孙肃行捏着手里一小块寒瓜,慢慢的品位着,“瓜不错,你们两个重重有赏!”
瓜农高兴的手舞足蹈,扑到宝座下磕头谢恩,等他们抬起头来时,却不见了兴奋之色,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对颛孙肃行说道:“找人的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相信很快就会传回确切的消息。”
颛孙肃行松口气,偷偷摸摸的背着望风的钟大夫又捞了一片寒瓜,“另外还需找一个人,晋安公主。找到她之后,格杀勿论。”
瓜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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