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正思忖解决之法,圣上带着杭豫左在明湖边站定。
“怎么?你又要告诉朕,颛孙肃行毫无动作,安安分分的待在皇太叔府,养他的胎吗?”圣上斜眼盯着杭豫左,冷声问道,“或者说,又要告诉朕,你想不出法子让颛孙肃行做些不该做的事吗?”
杭豫左淡定道:“确实是如此。”
“呵呵……”圣上冷哼,一甩袖子,“你可真是要辜负了朕的信任和托付啊。难不成你在皇太叔府自由散漫惯了,开始向往不劳而获的荣华富贵?是啊是啊,哪一天朕驾鹤西去了,颛孙肃行登基为帝,你照样能谋得一官半职了,是不是?可惜……你还会冠上一个污名,皇帝的男宠,和颛孙肃行一起,遗臭万年。”
在这些恶毒的话语中,杭豫左依然淡然自若。
“草民不敢忘记圣上之恩,怎会投靠皇太叔,只是……皇太叔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动作。若他真有,就算逃得过草民的眼睛,又怎可能逃得过满府的眼线呢?”
圣上气的一噎,这是说他手下无能,安插的一府的无能之辈吗?
好一个杭豫左!
怒极了反而笑出声,圣上看似和善的拍拍杭豫左的肩膀,“不过么,现在没什么指望了。你继续盯着皇太叔吧。”
“是。”杭豫左俯身行礼,“其实圣上不必着急,皇太叔怀的孩子便是您最好的武器。将来有一日,可拿此胎大做文章,毕竟正常男人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圣上笑意深深,“确实如此。”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宫人中,一名面目清秀的内侍眼中闪过一道光,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太皇太后看到圣上和杭豫左一前一后回来,悬起的心还是没回归到原位去,直到两拨人马各奔东西,远远的看不见影子,她才低声问道:“圣上没有为难你吧?”
杭豫左原先淡淡的面色中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太皇太后请放心,圣上只是问殿下身体是否安好。”
太皇太后点点头,“为难你了。”
“能为太皇太后和殿下分忧,是豫左之幸。”
太皇太后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平时总表现的淡漠的年轻,笑看着孙女重新将花送给了他。
另一边,圣上直接回了两仪殿,潘昭和一名老道等候多时了。他面色阴郁的往龙椅上一坐,脚搭在案上,没好气的问道:“丹药炼的怎么样了?”
老道一派仙风道骨,不卑不亢的说道:“圣上,丹药即将炼成,但贫道翻阅古籍,发现还缺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
“什么东西?”圣上眼皮子也不抬,随手翻开奏折看了看,又扔到一旁去,“只要库里有,随便你拿。”
“这个……”老道迟疑一下,看眼潘昭,“这药引便是七七四十九名九岁男童的血。”
“嗯?”圣上眯起眼睛,他再渴望求得一子,也不敢拿四十九个男童的性命来引得朝堂轩然大波。
潘昭浑身颤抖了一下,紧张的望着老道。
老道泰然笑道:“圣上不必担心,老道怎会杀生炼丹,只需在男童左手中指取一滴血即可。”
圣上眉间舒展,大悦:“潘爱卿,还不按着道长吩咐,赶紧的去办?”
老道抬手,“且慢。男童的身份越是尊贵,头脑越是聪慧最好。可令圣上的孩子不仅相貌英俊,且聪明好学,如此必成一代明君,保端国江山万万年。”
这真是极妙,圣上命令潘昭去办。
虽然人是自己举荐来的,但今日之举,令潘昭心里犯起低估,觉得老道士不可靠,偏偏老道士说的又似乎有理,揪不出错处来。圣上一副求子心切的模样,他又怎好浇一盆冷水上去,只好寻思着把这件事交托给其他人去办,将来若真出了事,还有摘清的办法。
大兴门附近,余德站在拐角处,看着潘昭和亲信急匆匆地往外走,信心满满的一笑。
就在他转身打算回官署,一人气喘吁吁的跑来,鬼鬼祟祟的张望四周,然后再他耳边低语一句,立刻又跑开。
“这怎么会……”余德震惊,“不行,得尽快通知皇太叔。”
颛孙肃行知道余德要通知自己的这件事,已经是四天后。他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壶里的热茶已经喝到底朝天,他才起身回到卧房。
三天后,敏筠再一次吵着要去吃祯元楼的酱肘子,于是一行三人再度来到上次坐的那间屋子。余德很快出现,这次身后只跟着一个人。
他带着些许歉意对杭豫左说道:“另一个人病了,嗓子不舒服。”
杭豫左默默的回到外面,陪敏筠吃饭。
颛孙肃行看着缓缓垂下的幔帐遮住了杭豫左的身影,一言不发。余德唤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你有话直说,无需和本王拐弯抹角。”
余德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但此刻仍装作犹豫,搓了几下手然后恭恭敬敬的对颛孙肃行深深鞠一躬,“殿下,微臣的话或许不中听,但确确实实是完全为了殿下考虑。”
颛孙肃行喝一口热水,想到前几日在水塘里捞出的纸条上写的字。
余德说,杭豫左是圣上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
荒唐!
可笑!
他不相信,因为他绝对信任苏濛。
同时也从这些时日来的相处,认为杭豫左是可信之人。
哪怕他真的是圣上派来的,也绝对是虚与委蛇,保护着他。
“本王为孩子考虑,不想听不中听的话。”他瞥一眼余德,带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余德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急不慢的说道:“殿下,微臣要说的是我朝自开国以来,王公贵胄豢养男宠并不稀奇,但从不会放到明面上,更不会给予其地位,因为到底会影响名声。再者,您将来登基为帝,若无子嗣,岂不是又走了当今圣上的老路,动摇江山根基,使民心不稳?”
“……”颛孙肃行倒没有料到他会从这方面来说杭豫左,于是戳了戳自己的肚子,“这儿说不准是个男孩呢。”
余德哭笑不得,明明是个严肃的时刻,但皇太叔的态度未免也太散漫了。
而且这样的回答,是不是可以确定皇太叔要留杭豫左长伴左右?
“男人生孩子,纵观古今,唯有殿下一人,此等不合常理之事,微臣认为最好能将其存在降至最小。”他苦口婆心的劝说,满心希望皇太叔能够理解,“防的是将来有人拿这个大做文章啊。”
颛孙肃行掏了掏耳朵,“现在不就有人大做文章?本王还不是高高兴兴的坐在皇储的位子上。”
“……”余德知道皇太叔是铁了心不信杭豫左有问题,并且要留人在身边了。
看对方不说话了,颛孙肃行挥挥手,“老余你关心本王,这份心思本王会一直记在心里。杭豫左的事情,空口无凭,你且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是确确实实他在伤害和做不利于本王之事的证据,否则空口白话,本王还说你被人骗了呢。”
其实并非全无希望吧?余德面色稍好,拱拱手,“微臣明白了。”
颛孙肃行肚子饿的咕咕叫,起身来抖了抖袍子,“颛孙皓元那儿,怎么样了?”
余德也不继续提杭豫左的事,答道:“圣上求子心切,听从老道指点,派潘昭去寻官吏富户家九岁男童。虽说是差了下面的人去办,但微臣只是散播了小小的消息,官吏富户便怨声载道,直指潘昭是毫无人性的奸佞小人。等潘昭那边收集起四十九名男童,微臣会派人在老道取血时做些手脚,不仅令潘昭背负罪名,更叫圣上大失民心。”
“你该不会是要杀了男童吧?”颛孙肃行不由地低头看肚子。
余德见他动作便猜到心思,为人父母者不管身居何位何种境地,心中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皇太叔见不得孩子出事令父母伤心。
他忙说道:“殿下放心,不出人命也能达到效果。”
颛孙肃行撇撇嘴,“好,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今儿就不留你吃饭了,等哪日咱们等光明正大的坐上饭桌,定喝个痛快!”
“谢殿下。”余德作揖,看着掀起的幔帐后,那个温柔的替孩子擦去嘴角油渍的年轻人,目光一沉。
他绝不能任由皇太叔错下去。
第40章 伤人心
平静的日子没能过几天,一件大事像从天劈下来的闪电,在偌大的帝都城炸开。
征集童男的事情在漫天沸腾的怨气中,终于集齐四十九个。做事的官员不敢继续拖延,立刻带上沐浴吃素三日的男童们,浩浩荡荡的去找老道士。
老道求功心切,开始取血炼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其中十几个男童回到家后,突然昏迷,灌下各类灵丹妙药后除了有呼吸外,和死人没两样。其中几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即炸开锅。
上折子的上折子,举家到宫门口跪着要求严惩凶手的也有。
本来没潘昭什么事,有下面人给他顶着。可后来查出老道是他举荐给圣上的之后,他也开始倒霉,连带整个潘家在各种说法中,被传成了“谄媚君主,祸乱朝纲”的奸佞。
严惩奸佞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余德联合罗靖挽暗中操纵之下,越发的声势浩大,朝廷上下一众官员摆出不追究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圣上起初认为自己被坑了,这才想起调查老道。
可是漏洞被余德一一堵上,查到最后反正是潘昭旧识没跑了。
拖了半个月后,圣上为了平息众怒,只好严惩潘氏一族,砍头的、流放的都有。
事情虽然随着潘氏的没落而平息,昏迷的男童逐渐醒来,但是大家的心思却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期间传出来一件事——老道所炼的丹药是为圣上求子。
已经册立皇太叔继承皇位,今朝居然偷偷摸摸的私下炼丹,还差点闹出人命,这像话吗?
于是臣子之间,偷偷在传圣上薄情寡义之类的怨言,相比之下皇太叔早年虽有些荒唐传言,今日又离奇有孕,但抛开这两样,殿下宽厚平和,哪一样不比当今圣上更适合龙椅。
余德重新得到重用,连带起复惠河罗氏,可他们早就看清圣上翻脸无情的本性,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清除皇太叔身边的不利因素,以及早日将皇太叔送上龙椅。
除了忙着在朝堂上搅合、挖苦心思协助皇太叔外,他百忙之中抽空叫人挖了一条地道到皇太叔的卧房。
颛孙肃行没在事前得到消息,半夜三更睡得正香的时候,冷不丁的被“咚”的一声惊醒,他吓得跳起来。杭豫左也被吵醒,忙着安抚他。
然后黑黢黢的夜里,他们一起看着地板被掀开,露出一颗人头。
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分外闪亮。
那人表明身份,尽职尽责的介绍暗道通往何处,最后跳进暗道里,合上地板,悄无声息的走了。
“……我们还是继续睡吧。”颛孙肃行揉揉眼睛,钻进被窝。
这条暗道很快派上用场,寨子里的人很久没有通知最新消息了,颛孙肃行想要亲自去确认消息,去确认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究竟是真是假。
“我很快回来。”颛孙肃行换上一身宽敞的袍子,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发福的有钱人。他向窗边的杭豫左招招手,跳进暗道中。
杭豫左微不可闻的叹声气,望向窗外。
颛孙肃行出了暗道,正巧碰上余德的心腹幕僚姜文通。他眉头一皱,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本王事儿多,等回来再说。”他挥挥手,招呼守候在院中的车夫备马。
姜文通胆子大,拦在皇太叔跟前,“小的要说的事情也很重要。”
“呵呵,”颛孙肃行背着手,气势汹汹,“要是没我的重要,一会儿我叫人剥了你的皮,里面塞上猪肉。”
不远处的马夫打了个颤。
姜文通泰然自若,尽管就算自己说的事情确实更重要,皇太叔也会撒谎说那不重要,甚至不以为然。所以,他从袖中抽出一封文书,端端正正的放在马车里,恭敬有加的说道:“殿下路上无聊的时候,当话本看看。”
颛孙肃行冷哼一声,上车离去,他必须趁着午睡的这几个时辰来回,不让旁人发现。
面对皇太叔的态度,姜文通不气也不恼,对着离去的马车鞠上一躬。
按上回的路,走到小码头,再租船过去。颛孙肃行一路顺风顺水,这次也不用吹曲子了,岸边接应的人瞧见是他,十分客气的领路去寨子。
寨子还是老样子,人也都是老人,偶尔有一两个生面孔,蹲在菜地里翻土。
“孙先生来的不巧,寨主出门见客去了。”带路的仍是上回那个山贼,眼珠子在颛孙肃行的肚子上滴溜溜的转,难掩一丝好奇。
颛孙肃行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似是亲密的揉了揉,“你们高副寨主在就成。”
山贼连连点头,“副寨主在的,在的。您先请坐,喝杯茶,小的这就去请副寨主过来。”
颛孙肃行在聚贤堂坐下,环视周围,布置一如从前,只是那主座上的虎皮有些陈旧了。有人毕恭毕敬的端来山寨里最好的茶水和糕点,他问那人:“你们寨子最近还好吧?”
“好着呢,”山贼笑得十分开心,“前几天做成一笔大生意,寨主分给小的们好些钱和吃食。”
“哦,那就好。”颛孙肃行挥挥手表示要一个人待着。
那人听话的出去了,在门口候着。
不多时,高副寨主来了,一进门就一巴掌拍在颛孙肃行的肩膀上,“孙老弟,你好久没来了。”
颛孙肃行苦笑道:“这不跟关笼子里似的吗?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要不是有人给我挖通一条地道,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和高兄把酒言欢。”说着,他拍拍摆在旁边小方桌上的酒坛,“六十年的陈酿,给你买来了!”
高副寨主一听是六十年的陈酿,心花怒放,当即拍开酒封,猛喝几口。
“好酒,好酒!”他抱着酒坛子在小方桌另一边的椅子坐下,“你说的那事儿,我们查到一点消息,人最后落脚在离安凤不远的越州郡,似乎又改了名换了姓。”
颛孙肃行眸色一黯,“也就是说现在仍旧无法确定到底谁,到底在什么地方?”
高副寨主过意不去,“我又派了亲信过去查,越州山高路远,得费些功夫。孙老弟放心,我一定尽快查清楚,好给你一个交代。”
颛孙肃行笑了笑,“不急不急,还有时间。另外,晋安公主目前有消息吗?”
“……”高副寨主脸色有些红,“尚无。”
颛孙肃行不在意的摆摆手,“没关系,总归还会在京畿的地界上奔走,若走远了她一个公主哪里吃得消。对了,听说你们卢寨主会客去了,谁这么大排场,要他寨主亲自去见?”
“我没见着人,但估摸着是个女的。”高副寨主解释道:“我偶然瞟见那人的书信,一手小楷写的极为秀气,所以猜测是个女的。卢寨主好色,向来也只有女人,他会乐颠颠的跑去见人家。”
“啧啧,”颛孙肃行咂嘴,摸着下巴冷笑,接下来的一番话是他来之前不曾想到要说的,“你们卢寨主和老寨主比起来……你是我兄弟,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啊,你听听就算了。”在高副寨主好奇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亏得寨子家底厚实,要不照着卢寨主那副德性,恐怕这会儿兄弟们都去喝西北风了。”
高副寨主听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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