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和美萝一样的人现正因为某些原因在各地遭受着痛苦。我要走自己的路。而且要得到力量,无论发生什么事。”
“阿门!这样会被逐出教会的,朴神父。那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教会可以驱逐我,但上帝不会。阿门!”
朴神父用力拉开房门,“哐”的一声,撞到墙壁上。朴神父迎着冬夜刺骨的寒风大步向外走去。一阵冷风卷进屋里,郑神父茫然地坐在那儿,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去报告这件事情。
祈祷(上)
朴神父跌跌撞撞地朝眼前的一座大教堂走去。与郑神父的对话,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不断困扰着他。自己的信念真的正确吗?自己果真像刚才对郑神父所讲的那样,一心只是想得到力量吗?沉醉于圣经的内容之中,默颂主的教诲,那时候隐隐摸索到的真理气息,但自己真的仍然只是执著于与魔鬼的斗争吗?执典弥撒、听到神圣歌声,所感觉到的,只不过是自己获得力量的准备仪式吗?那所谓的力量是什么?还有得到这力量的关键是什么?那力量真的只不过是撒旦的诱惑而已吗?不,主耶稣和使徒都拥有这种能力。难道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不能直接运用这种能力了吗?当然,让所有的人都具有这样的力量是荒谬的,或许为此主才禁用这种力量。啊,到底应该怎么样想?思维一片紊乱,毫无半点头绪。我难道真的像郑神父所说的那样,是在逞英雄主义吗?
寒风如同要割破肌肤一直渗入骨中般凛冽。周围是阴沉沉的黑暗,四处的灯光越过神父身体,在地上拖出数条影子来。朴神父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希望出现奇迹?奇迹只有在需要的时后才会被赐予,不是想要就能够得到的。但我还是渴望那种奇迹,渴望那种权能,无比迫切地渴望。没有将今天传教时所看到的事情详细地告诉郑神父。不,没有讲的必要,也根本无从讲起。善良的教徒们,倒不如称作听众更贴切。不知怎地他们看起来总是有点不自在。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寥寥可数的布道所以缺乏经验。但事实并非如此。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根本不是上帝的传教者。只不过是雄辩家而已。
“各位!这里存在着真理!存在永生,存在救赎!”
话一句接一句的脱口而出,突然感觉自己的句句话语与商贩的叫卖声没什么两样。当然这是很不敬的想法。但这种感觉却无可抑制的冒上来。我端详着信徒,不,是听众的样子。他们当中一定有商贩。没必要认为做买卖是一件不敬的事情。但我看他们的样子就像看商场里的橱窗一样。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但是那样的面孔更多一些。漠不关心,一半是因为好奇,他们才看着我的脸。他们的眼睛在说:“要我相信?信一信试试?如果相信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吗?”他们现在已不相信天国的存在,也不没有得到永生的期待。那么我自己还相信圣经里所写的天国和地狱之火的审判吗?即便不考虑那些难解的比喻之后的深意,仅仅只是字面上所描述的那些,真的就可信吗?他们又怎么做的呢?他们说了,他们说“相信”!他们庄严地行礼。但那和商人行为没有区别。从前,有一个教皇为筹集军费,兜售免罪簿。“金币300!可免去你的罪。安心地去吧。去往天堂的特级票啊。他的罪是什么?嗯?500金币?不,这不够。至少得付1000。是吗?那900,不,800如何?”
现在没有那样的教皇。那样的教堂和神职者也很少。但反而是人们亲自站出来,要求赎买免罪簿。“我有罪!赦免我吧。出多少钱?这么多可以吗?”我从他们的眼神能感觉到这个。他们现在不再过多去考虑话里的深意。起初讨厌他们,并想严肃地警告他们、责备他们。但是……。
汽车飕飕地从身边驶过。由于寒冷,人们都蜷缩着身子,穿着大衣,把脸蒙在围巾里面,匆匆地走着。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不知不觉间已经靠近了大路。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匆忙。为什么那么匆忙?是呀,他们是为了生活而忙碌。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去争,不去抢,就很难得到自己的那一份。于是所有人都越来越聪明。不超过别人,就觉得抬不起头来,天天专注于这种小聪明,却不知道真正有用的知识在白白流逝。智慧呢?他们的智慧又去了哪里?
不能把枪交到幼小的孩子手中。但一旦把枪交给他们,我们就再也抢不回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世间,正渐渐变成不犯罪,就无法生存的地方。“去爱你的兄弟吧!去宽恕你的仇人吧!”号召我们“去吧”的话已经渐渐被人们淡忘,而“不要去做!”的呼喊却引起人们的反抗。这种情况下还能做什么呢?凭我一己之身又能去做什么呢?
脑海中又一次闪过美萝的影子。美萝……美萝对我说过。“帮助我吧,救救我吧”。那呼声,与那时身为医生的我所无数次听到的呼救声全然不同。病人们也经常这样说,但那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的医术,对外科医生的职责所说的话。所以我将自己托付给这职责,而对他们却毫无差别的当作患者视之。
又是美萝的那双眼睛。那双大大的可爱的眼睛,黑玉般闪亮的眼珠,一汪清水般略带蓝色的眼白。那眼睛在对我哀求:“医生叔叔,救救我!”那不是对作为医生的我所说的,而是对亲切、平易近人的,叫做朴允圭的人所说的。但我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知原形的恶鬼质问我。
“那么你愿意代替她死吗?你愿意代替这个孩子献身吗?”
我没能回答。不,是我拒绝了。分明是拒绝了。我不想代替她成为那个样子。很明显是不想成为那样。
但是美萝却原谅了我。对于她自己满怀期望和信任的我,竟没有丝毫的埋怨。我无法忘记那孩子凄然的样子。笑声远去,重又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的样子。闭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的神情。是的,美萝并不怨我,并不怨任何人。甚至连把那孩子变成这样的恶鬼也似乎不再放在心上。
“医生叔叔,虽然我讨厌与那个东西一起去,但是……”
这孩子并没有走。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啊,我是多么邪恶和惭愧的人啊。那孩子,那孩子有什么罪啊!!那孩子背负的都是我的罪。将我从不敢回答,背叛友情,信仰不足的所有罪过里解脱出来。
恶鬼最终没能得到美萝。是飞升吗?主耶稣背负着人类的罪离开了人间。难道美萝也是那样吗?还是仅仅从恐惧中逃走了呢?作为一介凡人美萝不可能担负起别人的罪?不!美萝分明背负了别人的罪过。我的罪,背负着不敢作答、遭受恶鬼戏弄的可怜的我的罪过!
“我不走。叔叔,我答应你,我不走。我要睡觉了,再见……”
美萝履行了诺言。她明明没有离去。啊,上帝啊!上帝在我们身边,上帝主管着这世界,到底有什么深义,要让无罪的孩子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上帝为考验人类而制造了罪恶。但这考验实在太过残酷。
祈祷(中)
朴神父看见街边一个陌生教堂的门正敞开着。一想今天是12月15日了,已经有了圣诞节的气氛。朴神父像幽灵一般,目光空洞,移动着脚步。教堂里面空无一人。
到底是为什么,在布道时心中美萝的身影,竟和其它听众的样子混在一起?对了,想起来了。是那些教徒,不,是听众,他们也是可怜的存在。是世上的压迫、不义、罪恶,还有难以承担的生活欲求重压下苦苦挣扎的存在。也许撒旦早已征服了这个世界。那么能救赎他们的方法呢?当然是福音。只有福音之路。但像美萝那样的情况又该怎么做呢?根本没有挽救的方法,即便有,与如此强大的敌人战斗,那又应该怎么做呢?那也是常理吗?为什么?
那绝对不是常理。
恶鬼不是上帝创造的。
是人类创造的。
那消灭他们也是人类的责任。
但应该如何做呢?
平凡的人类究竟怎样才能和已经打成一片的强大的恶鬼对抗呢?
怎样才能抵抗他们呢?
依靠什么样的力量?
需要权能。所以我想得到那种权能。无法得到的话,即使偷也无所谓。人类的责任应该由人类来承担。不能仅仅依靠救世主。那期间消失的生命难道还不够多吗?如果说拯救所有人类是最终目的,那么拯救一个人也应如是。但却没一个人来做这件事情。不,连找一个相信的人都如此艰难。经历了美萝的事情,这难道说不是我的宿命吗?可怜的美萝,对,为了美萝,哪怕是为一个人,让我来代负哪怕是一个人的痛苦!
朴神父沿着通往钟楼的窄窄的台阶往上爬去。原为方便检修而彻成的这道台阶,一年之中恐怕也就一两次会有人走过。在下面拉线就可以敲钟,没有人防碍朴神父。
钟楼的顶层挂着数口大钟,豁然开阔。没有墙壁,只有柱子。风毫无阻拦地肆虐着。由于是水泥地面,冻得冰凉。但朴神父却漠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朝着东方,伏下了身子,虔诚地祈祷起来。
“耶和华呀,我的敌人何其加增。有许多人起来攻击我。有许多人议论我说,他得不到神的帮助。但你耶和华是我四周的盾牌。是我的荣耀,又是叫我抬起头来的。我用我的声求告耶和华……”(诗篇第1卷第3章)
朴神父那静静的祷告声乘着刀割般的寒风飞入无尽的虚空。
三天过去了。每天都能听到身边那洪钟的响声,所以朴神父大致能知道时间。由于近来罕见的寒冷,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的踪影。没人知道在教堂的钟楼上,朴神父正继续着绝食祷告。他竭力忍受着,如厕都全然顾不上。两天后,随着身体渐渐虚弱,根本就不再有上厕所的念头了。
“耶和华啊,你为什么站在远处。在患难的时候,为什么隐藏。恶人在骄横中,把穷苦人追得火急……”(诗篇第10章)
在严寒中祷告了三天的朴神父,身体不知不觉间像风中山杨树那样不停地颤抖。祷告声中间或混杂着牙齿打战的声音。脚早已失去了知觉,也没有饥饿的感觉。朴神父还是纹丝不动地伏在那儿。
“我心里说,神竟忘记了。他掩面,永不观看。耶和华啊,求你起来。上帝啊,请你举起手……”
朴神父心里经常出现与口中的祷文不同的声音。虽然不想听,但根本没有用。
——你在做什么?那样上帝就会怜悯你?那是伪善。
“即使是伪善也好。”
——用这种诚意去世上帮助有困难的人,传播福音吧。那不才是正确的事情吗?
“传播福音的人太多了,已经数都数不过来了……我要做我应做的事情。”
——先休息一下吧。看看你的脸,你的脚,是不是已经冻伤了?
“上帝会照顾我的。”
——你这是在犯罪,是在欺骗自己。
“……”
——你以为这样真的会得到你所希望的力量吗?根本不可能。
“滚!不要诱惑我!”
一天又过去了。朴神父的祷告声已变得断断续续,身体一半已倾下去。眼镜上结了一层薄冰,变得灰蒙蒙的。身体也不抖了。凄冷的寒风呼啸着,仿佛穿透了身体,一直钻进肚子里去。朴神父已记不起,也不再默诵什么经文,只是自己不停的默默祷告,为了不再听见心底诱惑的声音。他已经连回答心里那个声音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
——够了!做到这个程度已很了不起。但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为了世界,请主眷顾这个世界吧”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快要冻死了,还想救世?
“他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快,快下去吧,趁还剩下点儿力气的时候!
“连自己,连自己身陷在痛苦中都懵然不觉。”
——好,那么你就这样死去吧!
“给我能驱散撒旦、恶鬼的诱惑的勇气和信念……”
——随便吧。哈哈哈……
“为了愚昧者,为挽救没有信仰的人给我……力量”
——没信仰的人是无法接受拯救的。
“即使放任百、百只羊,也要把一只迷路的羊……”
朴神父无力地低下了头,脸碰到了地上。周围的景象晃动起来。眼前突然像蒙上了一层帐幕,变成了灰茫茫的一片。
身体感到一阵冰凉,是什么?朴神父用尽全力睁开眼睛。雨,下起了冬雨。还听到了雷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想抬起头来,但不行。想用手支撑,但手去哪儿了?想动,但身体在哪儿呢?眼睛还能动。噢,手在那边。已变得青紫。雨……雨滴滴嗒嗒地敲打着身体。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
感到有风从柱子间刮过来。是的,这大概是寒风吧。但完全感觉不出来。钟楼,我为什么来这儿?在这儿做什么?
朴神父终于想起,自己是为得到力量,堪破生死,来这儿祷告的。是啊,力量,救赎,并不是遥远幻想中的力量,而是为了解除人类痛苦——不是来自于他们的罪孽,而是来自于那不可知的存在的痛苦——的力量!为什么会忘记呢?我正在做什么?对了,祈求,愿望,不得到回答不会停止的祈祷!
朴神父活动着冻僵的身体,用力抬起头。放在自己眼前的银十字架仍湿漉漉趟的在那儿,不知反射着哪里的光亮,忽闪忽闪的,仿佛在冷眼讥讽着什么。
朴神父动了动僵硬的舌头,一边想继续念诵经文。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不,那些东西时隐时现,好像全然不知去了何处。
“那,那万能的……天主圣父……天地的创造主……信,信奉……”
突然间,朴神父的思想就像溺水一般,不停地徘徊和挣扎起来。连使徒经文也无法想起!
“那,那独生子……主耶稣……不……十字架……不,不……”
我这还是具有信仰的人吗?我还算是给人们布过道的人吗?
“受童贞女玛利亚……啊……玛利亚……孕育,降生人世……咳咳……被钉在十……十字架上……咳咳……的记忆……”
祈祷(下)
朴神父眼里哗哗流下泪来。身体内难道还有多余的水分吗?同时感到身体发出难闻的气味,显然是神志不清时排泄的污物。黑色的教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他深深感觉到自己身上丑恶的原罪,一如眼前那丑陋的自身。
——现在明白了吗?你这个呆子!傻瓜!
“咳咳……我,我……我……“
——没有所谓的救赎!没有!
“不,不!”
——到现在你还不醒悟吗!没有所谓的拯救。
“滚,滚!撒旦的诱惑,咳咳……”
——我不是撒旦……我是你,就是你自已啊。
“我,是我也好。滚!全,全都给我滚!”
——到现在还想成为英雄?糊涂的神父。
“咳……我,我是赎罪,赎罪……不,是祈求……上帝的眷顾……”
——你完了,神父。笨东西!再见,哈哈哈!
笑声中,朴神父感觉到朦胧的意识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对了,这家伙的声音与从美萝那听到的声音很相似。与以前在美萝那里听到的,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怎么那家伙也附在我身上?在我身上,在要拯救人类的我的身上!朴神父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记起了经文。
“万能的天主圣父,相信天地的救世主,我们的主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