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婆王生性残忍,嗜杀如命,深信宿命之说,他虽然自视极高,但即使容貌再怎样酷似神佛,也仍然是受困轮回的众生之一,摆脱不了人世的欲望与纠缠,心中也不免对自己的身后之事怀有几分悚立畏惧之意。自此更是常被噩梦惊扰,因为人生的太阳终有一天将会陨落。由于他对死亡深感恐惧,所以只要是找借口杀人,都要以“过去未来”之事询问被害者。
后因野人山地陷,崩塌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裂谷,因为当初建造在山巅的古塔中,多存放着占婆王朝历代积藏的金珠宝玉,所以就遣人从群象埋骨的洞窟里进入裂谷,却在地底意外地找到一座岩山,那岩山通体漆黑,形似八足蜘蛛,内部有无数洞穴纵横相连,似乎还有人类居住过的迹象,犹如一片地下宫殿,地宫内岩层里不仅藏有枯化的忧昙婆罗,另外一处洞穴中还留有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显然是个比占婆王朝更为古老的存在,但后来被黑水吞没,所以没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踪迹,如今山体崩裂,水脉枯竭,便再次显露出来。
在占婆传说中,盘踞在死者之国的尸神,体如黑墨,黑洞般的眼睛长在体内,并且生有四足四手,与这座地底岩山极其相似,当时占人多将此视为噩兆,认定会有大难临头,但最令占婆王恐惧的,是他在洞窟内残留的迷雾中,亲眼目睹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届时灰飞烟灭,神形俱碎。
占婆王多年前杀害过一位圣僧,那僧人临刑前不发一言,只留图一卷,描绘了占婆王在尸眼洞窟前头破脸碎的惨死之状,并示以三指。如今恰是应了前事,所以占婆王对此毫不怀疑,自知早晚有一日,必然会死在这里。虽然明知道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无可避免,但他仍然妄图改变这个事实,不惜以倾国之力,依照通往死者之国大门的形制,筑造黄金蜘蛛城,将整个王朝所拥有的全部辉煌与赞叹,都献给了盘踞在阴间的“尸神”,再杀死了所有知情的奴隶与工匠,又使岩层中的忧昙婆罗残骸重新生长,那些隐藏在野人山裂谷里的古老秘密,也就从此蒸发在了历史的烟霭之中。
其实关于宿命,在古代宗教典籍《盘陀宿业经》中,早已阐述了一个铁一般定律,如果把古奥的文意用现代观念解读,大致就是:万物的命运,皆是由无数个点所组成的一条曲线,没有人知道线的中间会发生什么,或是会遇到什么,只是所有的线,最终都会前往同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死亡,绝不存在例外,曲线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点,也都不可能对终点产生影响。
如果有人能够提前看到自己的终点又会怎样?那他也许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因为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再有能力抹消这个终点,就等于踏入了天国。占婆王就认为只要今后不再踏入黄金蜘蛛城,就会避免与死神相遇,他的生命里也就没有了死亡和恐惧,自此不坠不灭,无生无死,变本加厉地狂妄残忍起来。不过他最终仍是暴猝身亡,大概占婆王临死也没想明白,其生前所预见的终点,并非是自身,而是从他遗骸当中剥下的尸皮面具。如果说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有自身的命运,那么占婆王事先看到的情形,只是“脸”的宿命而已。
当年修筑黄金蜘蛛城的奴隶和俘虏,在完工之期都已惨遭屠戮,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占婆王又在此留下诅咒——谁胆敢接近“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死神就会带着恐怖的阴影垂临在谁的头上。幽暗沉寂的地穴中,到处契刻着这样阴森冰冷的诅咒,这似乎是一道最后的精神防线,但在现代人看来,难免显得苍白虚无。
玉飞燕告诉司马灰和阿脆,这些石碑上记录的除了诅咒之外,就是占婆王与死者之国沟通的鬼刻,但其中的内容也未必全都准确可信,毕竟早已无从查证。但占婆王肯定是通过某种渠道,亲眼见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深信不疑。野人山里存在着很特殊的磁场,可能会出现近似海市蜃楼的光学和电波异相,包括咱们先前看到的幽灵运输机,多半也属此类,只是还不能确定根源是来自深山里的浓雾,还是来自这座黄金蜘蛛城内部的岩层。
司马灰和阿脆听罢,都有恍然之感,原来绿色坟墓所仰仗的尸皮面具,即不是运气,也不是诅咒和阴魂,而是宿命,是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事实”。因为占婆王的“脸”注定会在尸眼密室开启时被毁,所以之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这一必然发生的“事实”,可隐藏在脸下的绿色坟墓,其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坠入密室后,就失去了踪影?他对黄金蜘蛛城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似乎比占婆王生前知道的秘密还要多,又兼布置周全,自然不是主动赶来自寻死路,显然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至于绿色坟墓要寻找的所谓真相,众人就觉得更加难以揣摩了,应该不是为了黄金蜘蛛城里供奉给尸神的财宝而来,而且听其所言,并不怎么迷信神佛之事,自然也不会去追寻长生不死的愚昧勾当,凡是有这等念头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对不敢以身涉险亲自进入危机四伏的野人山大裂谷。
如果依据众人目前获悉的情况来判断,黄金蜘蛛城的内部本是一座遗存在地底的巨岩,占婆人将岩层和洞穴加以修整,封闭破坏了大部分的区域,那里面必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绿色坟墓定是为此而来。
如今司马灰等人与绿色坟墓已成死敌,所以逃生和解开对方身份之谜这两者之间,没有轻重缓急之别。忽觉密室中一阵颤动,岩层缝隙里都涌出黑雾,司马灰说:“不好,这座古城还在继续向地底的泥盆中沉没……”
众人唯恐再次引爆沼气,急忙将手中的火把熄灭,当即放弃了继续搜索的念头,搭起人梯,由罗大舌头在上接应,从密室中返回了大殿。这时黄金蜘蛛城内的地面已经开始倾斜,嵌在壁上的砖石纷纷掉落,半空中有一条大石梁飞下,将铜灯击个粉碎,千年火万载炉内油倾烛翻,烧得遍地都是火头。
野人山属旱山深裂地形,这古城底部是个枯竭的暗湖,由于水脉下降留下了大量淤泥,湖中生物死体残骸慢慢消解腐化后,都被高压封闭在在淤泥和地层的夹层之间,形成了无数相对独立的气囊,有大有小,星罗散布,其间也有几处暗泉,千年来涌动不竭,甚至通到了黄金蜘蛛城的内部。
千年前由地面崩塌下来的整块山表,一直受沼气与植物根脉承载,这个微妙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会彻底土崩瓦解沉入万顷淤泥,黄金蜘蛛城里生长出来的植物,先前已被地震炸弹摧毁了大半,使城体受力产生了剧烈变化。对封闭着沼气的气囊形成挤压,终于使沼气涌入城中,整座黄金蜘蛛城都开始倾斜沉没,
通过石壁缝隙渗透进来的沼气,都被大殿内的火焰点燃。这次与先前不同,几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一个个膨胀的火球迅速蹿向高处,司马灰等人就觉眼前冒出的烈焰横空爆起,周身皮肉都像是要被热流撕扯开来,连忙扑倒在地,拼命爬向殿角的暗泉。
灼热的气浪将附近的空气一扫而空,火光转瞬暗淡下来,周围不断传来震动,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沉闷响声,地底郁积的各处沼气被逐个点燃,发生着持续不断的爆炸。
就在众人接近窒息极限之际,城体已经从当中崩裂,头顶上泥沙水雾纷纷落下,透过殿顶裂开的巨大豁口,只见高处也是火势蔓延,覆盖整个裂谷的忧昙婆罗也都被引燃了,在那一片混暗的尘埃之中,飞腾的火光划破浓密的灰黑色烟雾,犹如一道不祥的黑墙升上了半空。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九话 燃烧的天空
司马灰等人躲避在坚固的大殿角落,抬头去看高处,就见古城已经裂成了“V”字形,逐渐开始分崩离析。黑洞洞的宽阔裂痕中,露出无数条黑蟒般的植物,都如蛛网般缠嵌在壁上。此时忧昙婆罗的主体根脉已被沼气引燃,烈焰迅速蔓延至高处,烧毁了遮蔽地下洞窟的那层茧盖,火网笼罩在黄金蜘蛛城上,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那株接天倚地的忧昙婆罗,都是从包裹在城体当中的岩层里生长而出。黄金蜘蛛城上下各有八个复眼般的洞窟,从中延伸出根脉和孢形伞,覆盖了整个地底洞窟。它的无数花冠不断制造浓雾,构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独立生态系统,而且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将外界的生命全部隔绝,足以使任何妄图窥觑占婆王秘密的入侵者有来无回。
忧昙婆罗虽然本身不惧水火,即使被化学落叶剂破坏也能迅速复生,唯一能够使之彻底死亡的根脉主体,又始终受到坚厚的城壁保护,但它此时尚未彻底恢复原状,而且从地底涌入古城的沼气发生爆燃,是在从内到外摧毁这层由植物所构成的屏障。忧昙婆罗伸向四面八方的根脉,一条条相继断裂枯萎,城体也出现了多处开裂,残砖碎石纷纷崩落。
这条奇深无比的野人山大裂谷,本是因为山体内的水脉枯竭,才导致地面陷落形成,谁能想象得到,那看似柔弱的水流,竟能将岩山内部冲刷切割成如此空旷磅礴的洞窟,此时上有暴雨,下有烈火,忧昙婆罗遭受到水侵火攻,周围的浓雾逐渐消失,栖息在雾中吞噬生命的飞蛇“螭椎”也都相继逃散。山外的狂风暴雨仍未停止,封闭在半空的茧被焚毁之后,茫茫雨雾又从高处落下。黄金蜘蛛城在不断地崩裂倾斜中,缓缓沉入了淤泥下的无底深渊,看来占婆王朝埋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与辉煌,在经历了千百年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之后,即将进入永恒的沉默。
此刻又从殿内崩裂的地面中,“咕咚咕咚”地向上涌出大量黑水,那地下水阴冷刺骨,原来当年水脉枯竭之后,除了少数几个暗泉,洞窟深处绵延百里的地下河道、深潭、潜流都被淤泥和沼气封住,山外狂风暴雨使涨落无常的地下水脉重新出现,加之沼气爆燃后炸开了淤泥,无边无际的地下水便上涨,顷刻间已淹没了洞窟底部,水势汹涌翻滚,带动得气流在裂谷内产生巨大的轰鸣。
司马灰等人早已筋疲力尽,而且身上多半带伤,自知掉在水中必然无幸,被迫攀着断墙向高处移动,眼看脚下黑水汹涌翻腾而来,头顶则被滚滚浓烟烈火所覆盖,两耳聋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裂谷内这毁天灭地般的情形,只发生在短短瞬息之间,众人皆是面如土色,都道此番真是插翅难逃了。
这时阿脆扯住司马灰,让他去看头顶。司马灰顺着阿脆手指望去,就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由城头上斜刺里探出半个黑沉沉的影子,形状仿佛是只大鸟。司马灰心中猛然一动:“那似乎是架飞机。”
装有地震炸弹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早已被毁,连残骸都没留下,所以此刻所见,应该是英国探险队搭乘的那架黑蛇Ⅱ号特种运输机,大概它是从茧上落下来掉在了古城里,这地下洞窟里到处漆黑,若不是半空中的忧昙婆罗猛烈燃烧,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踪影。
众人都记得这架蚊式的机舱里,装着许多英国探险队准备的物资,其中就有两艘配有马达的强击冲锋艇,如果能够赶在古城被大水淹没之前,从运输机残骸里抢出橡皮筏子,至少还能在绝境中争取到一线希望。
司马灰精神为之一振,对其余三人打个向上的手势,随即躲避着碎石和带着火焰落下的古藤,从石壁上快速攀缓上行,当先钻进了那架摇摇欲坠的蚊式残骸,从货箱中找出冲锋艇,这时身手轻捷的玉飞燕也已跟了进来,二人就随手抓了一捆信号烛和照明弹,使劲全力将橡皮筏子拽出机舱。
此时地下水的涨势越来越快,高处只剩下厚重的浓烟与灰烬在半空来回滚动,当中夹杂着无数闪烁不定的火星,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和阿脆落在后头,势必处境危险,所以来不及再作喘息,立刻便将橡皮艇内充满了空气,借着信号烛的光亮,看明那二人所在的位置,就用尽全力把橡皮艇推向水中。
司马灰和玉飞燕先后跳上橡皮艇,将掉在水里的罗大舌头和阿脆接应上来,几乎在与此同时,茫茫黑水已经覆盖了整座黄金蜘蛛城,英国探险队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也给乱流吞没,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艘橡皮冲锋艇被冲入激流卷起的旋涡,四周全是黑暗的世界,明明置身水面,却听不到任何水流声响,使人倍感恐慌。众人都知道,刚才只要司马灰慢上半步,先前的落水者就会被急流带入黑暗深渊,永远难以找寻了,如今劫后余生,思之无不后怕,又畏惧前途险恶,各自喘着粗气,心口怦怦乱跳,任凭橡皮冲锋艇随波逐流晃动,却无力再作理会。
在这片混沌般的漆黑中,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忽觉身下一阵颤动,耳中听得隆隆轰鸣之声响起,原来橡皮艇顺流漂动,似乎已经驶入了一条快速流动的水道里。司马灰心知肯定是被洪水冲进了位于地谷边缘的裂缝。这野人山里生长的植物根须滋生,年深日久之下,又受到张力作用,使得山体破裂,才形成了这种险要独特的地势。此时虽然南北莫辨,但这水势汹涌湍急,倘若把冲锋艇卷到峭壁上撞翻了,大伙就全得落在水里葬身鱼腹。司马灰急忙举起信号烛,招呼玉飞燕在后撑住橡皮筏子筏子。玉飞燕曾多次跟随舰船在海上行动,经历过惊涛骇浪中的覆舟灭顶之险,熟识舟船水性,有她控制冲锋艇,就不至让这只皮筏子被汹涌迅猛的急流当场卷翻。
橡皮冲锋艇侧面装有固座探照灯,罗大舌头打开探照灯,将光束往前一照,发现洞窟两侧高耸的山壁陡然拔起,挂满了粗如古树的藤蔓,河道间冷雾缥缈,水流湍急异常。四人在漆黑的水雾中驾驶着冲锋艇,不断避开河道上的植物残骸和转弯,屡屡险象环生,那橡皮筏子犹如风中之叶,随着激流颠簸盘旋。位于后梢的玉飞燕,正在全力稳住重心,忽觉身边一道黑影划过水面,快如疾箭,她急忙缩身闪躲,但略微慢了半分,衣服早被刮出一道口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在漆黑混乱之际,她也并未看清楚水中出没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忙让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将探照灯打向后边。
众人都随着灯光回头去看,就见上游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也不知有多少尖锐锋利的骨骸冲撞而来,这一惊之下,也不禁脸色骤变。原来野人山地壳脆弱,气候常年不变之时倒还好说,狂风暴雨持续冲击下,使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山体很难抵挡,山缝是从野象埋骨的洞窟群附近经过,湍急的水流冲垮了两边的大片岩层,暴露出许多深藏在山腹中的洞穴,泥石流把堆积成山丘的牙骨化石,全部冲入了河道。
那无数如剑似戟的象骨象牙,都是异常尖锐之物,一旦浮到水面上,就立刻变成了锋利的“鱼雷”,犹如无数根被快刀削尖的竹矛木桩,在以惊人的速度顺流直下。那些象骸漂流在水中的速度,远远快过了冲锋艇,倘若有一根尖锐的獠牙戳中艇身,便会刺破厚实的橡胶皮,筏子的空气泄尽,乘在上边的人也都得落入河中,即便侥幸没有溺水身亡,也会被随后冲击过来的牙骨串成糖葫芦。
眼看水流奔涌如同追风逐电,势不可挡,根本无法使皮筏子停住,司马灰情急之下,只好拽过玉飞燕挎在身上的乌兹冲锋枪,对准身后的水面不断扫射,试图将稍远处的象骸击碎。罗大舌头和阿脆也分别抓起艇中配备的木桨,冒死将半个身子探出橡皮艇,以木桨奋力拨打漂至近前的象骨。
玉飞燕一人已然无法有效地控制冲锋艇行驶,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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