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老身可是把最好的人都给带来了。”牙婆见得荷花过来,忙忙地迎上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些都是要做丫头的,这边的,可都是定江县里最手巧的绣娘了……”
荷花扫一眼,有三个绣娘的人选,其中两个都是低眉顺眼的,只有一个在牙婆介绍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她和小巧几眼,眼里似乎有些不满之意。丫头们从七八岁到十几岁的都有,参差不齐、神色各异,甚至还有一个明显孩子气的,好奇地望来望去。
荷花听那牙婆说得清清楚楚、字里行间虽然极力夸赞她带来的人,但也会提到哪个丫头平日里什么性子,哪个绣娘更精于什么绣工,倒像个做稳当生意的。只是这么多人,她一时间也难以记得清,只得笑道:“你老人家在这一行是极有口碑的,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不过,这么多人,我一时间还是难以选择。不如,这几位先到内室去坐一坐、绣个花样子出来看看?”
“自然使得!”牙婆替她们应了,小巧带着那那三个绣娘去了另一个房间,给她们备了针线娟纱和花样,让她们照着绣。
这边,荷花对着十几个丫头,先问了一遍以前有没有在别人家做过的,一下就筛出来五个。那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牙婆也很是不解:“这几个都是老实勤快的,也比一般小丫头懂规矩,买了就能做事呢。老身听说姐姐要得急,要得多,这才特意把她们留给姐姐的,这还有个是识字的呢!怎么?”
这种以前做过的,大都是犯了事被原主人打发出来的,或者是原主人家道中落遣散了的,基本都会带有原来一些不好的习气,她倒宁愿挑那不懂事的,慢慢教。
荷花自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指着那五个人说:“老人家,你看这个,长得太白了,不喜气。还有这个,刚才冲我瞪眼呢,还没进我家门就敢这样对我,谁知道她进来了会不会做出刁奴欺主的事来?这个十指尖尖,哪里像是做丫鬟的?倒像是个做千金的。这个太瘦了,不好看。还有这个,手太粗……呃,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姐姐话,以前是在厨房烧火的。”那小丫头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句。
荷花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她不过十一二岁,长得灰扑扑的有些胆小懦弱,芦柴棒一样瘦小的身材,手上全是茧子,粗糙得很。想了一想,又道:“你先留下来。”
小丫头抬头看她一下,眼里有惊喜似乎还有水光,又受惊一样飞快地垂首下去。荷花忍俊不禁,笑了一下,也不管牙婆和其他人错愕的脸色,叫剩下的十多个人一字排开,每个人自报姓名年纪家里的状况和会做的事情,又大概打量了一下她们的身材和样貌。
这些人,很多都是家里穷活不下去了或者父母不在了的,为奴为婢好歹还有一口饭吃、有个栖身之所,对她们来说,也算是个好出处了。
牙婆在来之前显然已经调教过她们,虽然有几个涨得满脸通红、说得磕磕碰碰,但基本还是比较温顺听话的样子。一圈下来,荷花就差不多选定了。
再看看那个烧火丫头,荷花冲她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桃……桃花。”小丫头许是被这种特殊对待给吓着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桃花?
想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风采,再看看眼前这一朵芦柴棒小桃花,荷花不由愣了一下。
牙婆知道他们是从乡间来的,如今到了县里怕是要讲些规矩,赶紧上前来说:“这名字可是撞着姐姐了?姐姐若是不喜,给她改了就是。”
名字撞着了?
荷花这才想起,她们两个都是带花的。说起来,她现在这个名字,荷花、荷花、还真的是……乡土!和丫鬟经典套装名称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有得一拼!不过,以季家村的氛围,要给一个穷人家的女儿想给什么好名字出来,还真是有点为难,没给起成叫花、二丫、狗妹等名字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名字的冲撞和避讳,她本来是没有这么大排场的,但想一想,一家人里,小姐叫荷花,丫头叫桃花,刚才还看中一个叫青墨的,这样对比起来,还真是……有些别扭!
嗯,好歹她现在也是小富婆一个,偶尔做些嚣张矫情的事,也无伤大雅吧?
“以后你就叫小桃吧。”
荷花想了一通,要是给她们都换了很村很土的名字,说出去,别人就要笑话自己小心眼,要是换了高贵淡雅秀气清丽脱俗等风格的名字,传出去少不得还是有人会说“这家的千金原本是个乡野丫头,取得也是个俗名,偏生家了有了钱就要摆架子,给丫头们都取了这样那样的名……”之类的,与其两面都不讨好,还是就了她原来的名称罢了。
这样说也等于是应了要买她,小桃花喜得就跪了下去:“多谢姐姐!”
“好了,你们这几个也留下来吧。”荷花点了看中的那一些,加上小桃,一共八个,与牙婆谈好了价钱,收好了契约,叫个媳妇子把她们领下去先安置下来。
牙婆见她一个小小的庄子,居然一次性就是八个丫头,也算大手笔了,而且,那些性子不怎么灵活、长得不出挑的人都要了去,对这生意也是极为满意的。小喝了一口茶,又颠颠地唠叨:“姐姐,那三个绣娘,针线功夫都极好的。尤其有一个冯氏,因寡居在家,唯恐兄嫂说闲话,都是自己绣花赚钱的,厨房里也使得一手好活。说起来,她和姐姐,看着倒是……都很面善的人呢……”
寡妇?
怎么又有寡妇?
这牙婆怕是还不清楚她真正的忌讳吧?
再说了,她们面不面善,有什么要紧的吗?
荷花皱眉,刚要说话,在前面挑小厮的季均却急急地走了进来,“荷花,那个绣……”
季均说到一半,看到还有牙婆在,立时就闭了嘴。可荷花对着他,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嘴型,下一个字就是“娘”!
荷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男女有别,季均来她的院子倒没什么,可是,他怎么会窜到绣娘的房间里去?
小巧跟在季均身后,拿了三块帕子进来,摊在荷花面前,“姐姐,她们都绣好了。”看季均一眼,又小声地凑在荷花耳边说:“刚才仔细看了,有个绣娘,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似呢。”
长得像她?
荷花楞了一楞,对牙婆道:“老人家你先坐着,我这里有点急事,先出去一会。”
把季均拉了出去,季均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但还是憋着气道:“荷花,你仔细去看看,那个人,长得和你、还有娘,都很像呢。我们上次在路上遇到的,就是她!”
狗血一章
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刚才她们三个出去的时候,她都没有仔细看过,现在却是忍不住好奇起来。荷花提了脚,正要过去看,季均又拉住她:“我刚才只是见小巧有些古怪地站在门口,以为你又想了什么法子在挑人,没想过去一看就看到……荷花,那个人,你不要乱来。”
知道季均在解释他是无意中看到那绣娘的,并提醒她不可大胆造次,荷花点点头。
其实季均多心了,她对那个娘亲根本就没什么印象,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
走进去叫了那三人。果然有一个长得面熟,穿得黑色粗布衣服,脸上没施一点粉黛,耳朵上也只有一对米粒大的小珠子,脸色平板中隐藏着丝丝艰涩,嘴巴鼻子与荷花都有几分相似,但她这种柔弱妇人的韵味与荷花青春朝气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最多也就是五分像罢了。
为什么季均反应会这么大?难道她与那个娘亲更像一些?
荷花这边想着,却听到牙婆在和小巧唠嗑:“……尊府姐姐可真是个大方好性情的,姨奶奶想必也是菩萨心肠……”
小巧道:“我们这里没有姨奶奶呢。就连丫鬟,除了我,也只有两个做粗活的而已。你老人家从哪里听来的?”
牙婆惶惶地嚷起来:“哎呀!真真糊涂了!只听说奶奶是早年去了的,今天见尊府上下这般恭敬整齐,还以为有个厉害的姨奶奶主家,不想是小姐姐一力操持的!刚才看小姐姐挑丫头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竟然还这般能干!老身真是作孽了,早知道就不叫那冯氏过来……”
这牙婆倒不是个乱来的,还知道没有女眷就不能把寡妇领进来。
荷花听了一半,见那绣娘脸色变了变,知道她就是牙婆说的冯氏,走进去笑着道:“我今日请老人家带几个绣娘过来看看,又没有见过男客,你慌什么慌?待会儿你还带李大娘从后门出去就是。”
牙婆连连作揖:“是,是,姐姐说得是。”
那冯氏福了福身道:“小妇人不敢叨扰姐姐。”
然后就退到牙婆身后,低眉顺眼站着不肯动了。
荷花心里叹了叹,看着剩下的两个人,刚要说话,其中一个就上前一步,也福了福身:“姐姐家太远,恐来往不方便……”
离家太远只是借口,来往不方便才是本意。得,这个也是要避讳她老爹的。
还没有开始呢,三个候选人就只剩下了一个。最后那一个,也刚好是之前似乎有些不满的人。荷花不由苦笑。
那牙婆是个惯会看眼色的,见状连忙上前道:“姐姐,这位薛娘子,旧时还在南京出入官宦大族,教导那些闺阁千金刺绣女红的,她的针线算得上是定江县极好的了。虽然工钱要比别人高一些,但姐姐学出来可是要比南京的千金小姐还厉害呢。”
这些话也亏了她能扯出来,荷花扑哧一笑:“承您吉言。可是,薛大娘这工钱到底作价几何?”
那薛绣娘确实是个出入过高门大户的,平日也在家织些布、绣些花送到卖手帕绢花的铺子里去,贴补写家用。最近却是丈夫生了病,家里缺银缺得厉害,这才想出来寻点事。最开始见荷花年纪已大又有点主事的样子,以为不好教,再加上看到这一家的摆设也不像个有钱的,就有些失望。再听得这家里没有正经太太,连姨奶奶都没有,心里也打了退堂鼓。但想到卧病在床的丈夫和郎中说的那些昂贵的药材,还是忍着道:“旧时在南京,也有主人家出了一两五钱银子一月的。定江县虽然比不得南京,但一两二钱……妾身家里急需银子,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一两二钱银子一个月,的确是高价了。
但荷花看看她绣出来的花样,针线极其细密匀称,看着比自己拿来做样本的原型还要顺眼,小巧也在一旁说她是第一个绣好的。有这等手艺,多要一点银子也是应该的。
至于她之前的不满,应该是见牙婆在她急需用钱的时候,却带她来一个看着寒酸的雇主家,她才有意见吧?
也罢,自家老爹不开窍,他们这个情形,要不是急缺钱或心术不正的人,都不愿意来做绣娘的,就她吧。
说定了薛绣娘,荷花使小巧送牙婆出去,过得一会儿小巧回来道:“姐姐,那冯氏……其实不算寡妇的。听说她以前也是个温婉顺良的,嫁到夫家以后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公婆都宝贝得不得了。谁知那小少爷后来竟然溺水死了。过没多久,她那夫君也生了病,婆家就说她命硬,克子克夫,把她休了。忙忙地又娶了个儿媳妇来冲喜,最后却是白喜……因当时冯氏被休没几天,别人就笑话说一门两寡妇。如今她和老爹老娘住在西街。她的样子生得好,也有一些人说要讨了她去做妾的,但她都没有同意。平日里也只和一些做刺绣的女眷稍微来往。”
克子克夫!这对一个女子是多重的枷锁和多深的咒怨?
荷花叹息不已,叫了季均过来,说了冯氏的事情,季均听得那冯氏的过往,脸色就变得很复杂。
想到季同和季均对去世的柳氏都还有印象,上一次在路上偶遇,季同回来后也闷了几天,她是不信什么命硬那一套的,就大着胆子道:“哥哥,要不我们使人再仔细地打听一下她的底细?”
“这个事情,你我都是不好插手的……”季均皱着脸嘟囔。
儿子给老爹找女人,确实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未出阁的姑娘给老爹找女人,那就更加不好说了,可总不能就这样憋着啊!既然季均对“克子克夫”也不是很敏感,就先试试吧。
“哥哥,那你吃晚饭的时候见机行事。”荷花也不知道季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一步一步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满腹心事地坐着,随便扒拉几口就摔下碗回房了。
季同一脸担心,就问小巧出了什么事。
小巧瞥一眼季均,嗫嗫地道:“今天哥儿去找姐姐的时候,恰好碰到牙婆带着我们不要的绣娘和丫头出去,后来哥儿就说有个绣娘长得很像……像姐姐。”
季均在一旁弱弱地搭腔:“跟荷花还只有五分像,但和娘,却是至少有八分像的,我看到的时候还吓一跳。”
“姐姐说她从小就没了娘,今天虽然看着那个绣娘有些面善,却没想到……后来想把那绣娘再叫回来,仔细打听才知道,那绣娘住在西街,别人都传她是个寡妇,不愿意上门来我们家……”
小巧与季均一唱一和,很隐晦地把某些信息散布了出来。
季同听完,楞了一楞,放下筷子道:“小巧,你叫厨房做些好吃的,晚一点送到荷花房里。”
第二天一家三口都没出门,荷花给季均季同各指派了两个丫鬟、两个贴身小厮,还有四个丫鬟自己使着,其他人也各处发派了,并叫所有不会认字的轮流跟着小巧学,家里的事情总算安排妥当。铺子里的事情也叫季均出面去处理,她就一心想着学女红。
第三天,小巧就来报料:“哥哥说,老爹今天使人去西街了。”
“密切注意所有动向!”荷花给了她八字方针,小巧笑着应了。
又过了几天,马媒婆上门了,这次还是季同见的她。荷花照样躲在屏风后听着。
那马媒婆也是知道冯氏这个人的,听得季同有意,陪着笑道:“季老爹,您是个善心人,那冯氏却是……名声不怎么好。”
“我知道,说她命硬是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自己能活得久一些。马媒婆,往日你不是也劝着我早日续弦吗?今天找你来了,你怎么反倒不利索了?”
“季老爹,这冯氏也是个可怜人。我这不是怕她进门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啊!呸呸!瞧我这破嘴,该打!”马媒婆作势打了自己一嘴巴,然后小心翼翼地确认:“季老爹,您那舅爷家可是愿意把清清白白的一个堂妹送过来呢,您怎么会?只怕柳家以后还要来说事呢。”
季同闷不吭声,两个人就僵在那里。荷花看得直想跳脚,拉了小巧悄悄退出去,然后放重了脚步,装做才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样子,对小巧道:“爹爹怎么又找媒婆上门了?”
小巧惊讶道:“我听守门的说是牙婆,就是上次带了西街那个长得和姐姐故去的娘亲一模一样的绣娘来的,怎么变成媒婆了?”
季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荷花与小巧立即噤声了,马媒婆却眉开眼笑道:“季老爹,我这个做媒婆的,从来都是只撮合别人姻缘,希望他们白头偕老的。您既然有意,老身这就去冯家,包管把事情办好。”
说完,连季同准备的礼钱都顾不上要,风一样就冲去了。
走到半路居然差点撞到上次的李媒婆。李媒婆挥着帕子,叉着腰笑道:“哪家的姑娘急着要出嫁了?忙得马大姐连路也顾不上看了?”
马媒婆抽抽脸道:“李大娘满面春风,不知有什么好事?”
“哎呀!我们的好事不就是撮合人吗?这不,柳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