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个会取巧的,有这机灵劲儿怎么就用不到正道上?”荷花与她们笑闹着,季均却忽然板着脸进来,对小书小碗道:“出去守着院子,谁也不许进来!”
小书小碗被他吓一跳,怯怯地退出去,荷花坐正了,问:“哥哥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季均道:“你使人说要卖那边的门面?家里这么短银子了?”
荷花摇头:“日常嚼用还是不缺的。但你很快就要去京师,身上至少也要有千八百两银子才能使得开。我估摸着今年先卖掉四个门面凑些银子,明年开春再聚些银子使人给你送过去。”
季均急道:“哪里就用得了这么多?百八十两足够了。那些门面,说好了给你做嫁妆,不能动的!”
荷花笑道:“哥哥不必担心,这个年关我再想个法子,让点心铺子和鱼干铺子里多赚点,来年就能把门面再买回来了。”
季均沉声道:“不行,那些门面不能卖!我明年还不一定能中,就算中了也不一定能授官,带着银子去也没用。”
“要是中了还不能授官,肯定就是打点得不好了。哥哥怎么能说银子没用?”
季均坚持己见:“我请教过先生,自己也想清楚了,我这个年纪要说做官,只怕也做不出来什么事。要没中,就回来在县里寻个差先干着,以后再考。若是中了还要你这般辛苦筹钱给我买官,也不如先回家来,等以后有了好空缺或者家里余钱多些再作打算。总之,这次的事你不用管!”
荷花原本担心季均年少,若是一帆风顺,这次高中了又顺利封官,恐怕不能担起“父母官”这个重担,要被手下的师爷或同僚糊弄,现在见他自己有这个稳妥的主张,倒是安心不少。但银子却是不能少的,听说徐大少这次至少会带五千两银子上京,她连一千两都没备齐,怎能再少?
“要说读书,在家里也是一样读。哥哥难道忘了早早去京师的目的?总要和同学拉拉关系,找些门路,还得找一个好的住处。京师离这里千山万水,样样都要置办,比不得在家里,哪里能少得了银子?”
季均长长叹一气,闷声道:“昨天徐大少还说,若是短了银子可找他。但我们本就不是为了他家银子才做亲家的,自然不可能找他们家借银子。反倒是知道他们家准备的嫁妆单子以后,我才发现……荷花,从小就是你在为我和爹爹操劳,哥哥什么也帮不了你。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银子,怎能全部花在我身上?那一千两银子置下的门面万万不能动用,哥哥也要找个营生的法子,给你多准备些嫁妆,让你以后风分光光嫁出去才行!”
这又是哪跟哪?
荷花见他钻入死胡同,也不费力气和他讲,心道等你出发的时候再把银子搬车船上就是了。
不想还没等到他们约定出发的日子,季均又一次发飙了。这次却是为着流言,有人说荷花迟迟不肯定亲,是季均要留着他她去巴结权贵,好拿妹妹换前程。
荷花听说以后,不得不为广大人民群众丰富的想象力而惊叹,季均宁可不要前程也要留着银子给她办嫁妆,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得出来这么荒谬的八卦!
季均却是发了狠,说干脆年后再去京师,这几个月他要在家好好给荷花寻门亲事。
荷花哭笑不得,虽说开春以后再去京师也来得及,但阿齐和徐大少已经说定了年前就要走,怎么能让季均一个人落单?走得晚了也不成,冬天赶路不方便。徐大少还担心运河结冰,不能通航。
生气归生气,荷花还是好好劝着季均,让他不要分心。至于她的亲事,想着季同前一天的话,她有些无语,同时也很好奇,小宝怎么还没有放弃?他到底什么时候看上自己的?又是看上了自己什么以至于这样“情深意重”?
私相授受
时间匆匆,很快,徐大少新婚一个月了,这一天正好是黄道吉日,宜出行、迁徙。吃过早点,荷花与季同一起送季均。
季家村老宅的旺财叔也来了,这次他要跟着季均去京师,另外还有两个小厮随同。一老两少,旺财叔是个稳重而老练的,那小厮也是季均用习惯了,有这三个人随行,倒也放心。
其实荷花自己也有点想去京师见识一下,但她一个女子跟着这么多男人出行,实在不便,而冯姨娘要照看良哥,要管着桑园,本来就已经很忙了,这段时间看她样子,竟像是又有了喜脉,她也放心不下,只好留在家里。
虽是出远门,带的东西却不多。衣服、书、二百两银子并一些杂物,只塞了四个小箱子。脚夫车夫早早地就侯在门口了,在门口和冯姨娘道过别,一家三口就坐上了马车。
季均笑道:“其实送到门口就可以了。不过,想着你难得有出门的机会,就借这个由头让你送到码头,然后顺道散散心。”
离别苦,离别愁。
要嘱咐的话很早以前就反反复复说过,其实,想到自己当初差不多这个年纪就在外地上大学,从一个闭塞的小山村懵懂走向繁华的大城市,有害拍、有担忧、更有期待,最后也还是应付过来了。而季均,说起来已经比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要好上许多,何况,更早以前他还单独在邻县处理过买门面的事,荷花也没怎么忧心。至于会试的结果,能考上当然好,考不上,其实也不坏。
存着这些心思,荷花很轻松和季均一路说笑,倒是季同,想着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京师,也没有一个人离家这么长时间,心里不免有些慌。即便季均与荷花一再开导他,他的神色也有些紧张焦虑。
临到码头,阿齐也差不多同时到了。
小宝貌似是要跟着阿齐一起去,看见荷花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亮,与阿齐一道上前打招呼。季均一边回应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荷花笑。荷花只当没看见他的神色,落落大方与阿齐小宝回了礼,捡着季同说过的让他们一路小心,然后一路顺风、考场高中之类的话换个词说了一遍,然后道:“荷花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此番定要随哥哥一起去京师开开眼界,也顺道照顾哥哥。如今只能在这里送别,还请阿齐哥哥小宝哥哥在京师的时候多多关照我哥哥一些。记得你们哥仨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说完,还特地盯着小宝看了两眼,想看出些名堂来。
阿齐自然是连声答应,然后也看着自己弟弟。小宝脸上先是有几分不自然,然后红了一红,小声道:“荷花妹妹这话却是见外了。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虽说后来你家搬到县城,两家来往少了些,但在我心里……均哥儿一直就跟我是自己兄弟一样的。荷花妹妹既然提起小时情谊,就不该这么生分……地说话。”
这倒成了她的不是了!没想到小宝竟然这然大胆,一边说季均是他兄弟,一边还有几分埋怨她生分的意思。眼看阿齐的眼光也热切起来,荷花无语,只当做不知道小宝那几次上门送东西,道:“荷花心里也是惦记阿齐哥哥、小宝哥哥的。只不过这些年小宝哥哥经常在外跑船,阿齐哥哥先是一心读书,后来又成家立室,荷花虽然不能建功立业,却也不好像小时候一样没大没小的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徐大少那边就浩浩荡荡来了一大队人马。且不说那些拍马屁的无关人马,徐家全家都出动了。徐二爷、徐二奶奶、徐大少的新婚妻子、徐诗瑗都到齐了。
三家少不得又互相问候问候,说说天气之类的。徐诗瑗脸红红的,完全没了平时活泼灵动的样子,在轿子上露了个脸就闷着不肯出来了。季均拉了荷花塞给她一个香囊,眼神切切。荷花抿了嘴拿着香囊去轿子旁见了徐诗瑗,悄悄把香囊塞了进去,片刻功夫,徐诗瑗掀开轿子侧面的布帘,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荷花……你,你帮我转告他,让他珍重。还有,这个,是给他的……不许笑!”
荷花捂着嘴:“不笑,不笑,我没笑!”
待到把徐诗瑗的东西悄悄又塞到季均手里,见他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的样子,荷花在心里几乎笑翻了——这算不算私相授受?原来这么狗血的段子在古代也会发生在自己眼前!而且自己还充当了红娘的角色!
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的时候,忽然又觉得小宝在盯着她,只得用帕子捂着忍得几乎要酸了的嘴边肌肉,掉过头去。徐大少却在另一旁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依依不舍,那位徐少奶奶看起来倒是长得很娇艳,真正的貌美如花,也亏了徐大少能舍得就这样和她分开。
船要起航了,徐大少那一行居然有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跟上去。这时候带过去的人,应该都是能担大任的,但荷花以前却没有在徐府见过,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是徐少奶奶陪嫁过来的人。
这位徐少奶奶,看起来也不简单呢。荷花微微一笑,旋即叹息。
徐大少之前一心想要包两个红粉佳人一路随行到京师,荷花原本想着,季均一向是个老实的,这次又是在未来的大舅子跟前,怎么着也不会惹出风流事来,反倒有些担心荒唐的徐大少会给自己的准妹夫牵桥搭线,毕竟男人,有钱一起花,有酒一起喝不算什么,一起嫖过妓才算真正建立了“革命情谊”。
如今见徐少奶奶长得这般美貌,随行有安排了心腹的老妈子丫鬟一道去,想必是宁愿便宜了自己的丫鬟也不肯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而阿齐,他在京师的住处就是泰山老人家安排的,想必也不敢乱来的。季均和他们一道,倒真可以放心了。
船终于开走了,徐家的人也已经离开,荷花看着对面也渐渐恢复平静的鱼市,转头对称砣道:“小巧已经足月,应该就是这一两天要生了。哥哥既然走了,你这几天就歇着,好好去照看小巧吧。务必要母子平安,有消息了立即告诉我们。”
称砣连忙道谢,转身就走了。他原本是很想这一次跟着去京师的,但碰上小巧这个样子,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自然得留下来。荷花也想着明年春天再派个人带银子去京师,倒是解了他的难。
跨过桥,码头另一边就是鱼市了。再不远的街上,有一个专门卖鱼干、腊鱼、咸鱼的店铺就是王掌柜打理的。自从季均中举后,他们家三个店铺和鱼市两个档口的买卖都好了不少,荷花可不管那些人只仅仅是为了沾一点“举人老爷“的好运气和好才学,还是有求于他们、故意示好或变相贿赂,只管交代王掌柜不许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也不胡乱提价,正当做生意就是。
这一次既然来了码头,自然要去咸鱼店看一下。
走进了荷花才发现,咸鱼铺子旁边居然收拾了一个小摊位,刘寡妇就在一旁卖豆腐,成子还在旁边进进出出的忙乎。
==============
如副标题,大家都拉出来遛一遛……
老调重弹
见季同与荷花到来,成子、刘寡妇和咸鱼店里的人忙迎上来行礼。
刘寡妇之前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荷花细细瞅着她,看起来老了些,很是清减,但神色间依稀可见精明,心里也舒坦。
想起以前,自己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刘寡妇就忙着给成子张罗娶媳妇,但一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刘寡妇辛劳孤苦一辈子,如今却还要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地做豆腐、卖豆腐,活生生从一个豆腐西施变成了老妪。
其实,成子现在也拿的是管事的工钱,而鱼市两个档口的买卖也是有油水可捞的,以他现在的状况,娶个媳妇也不算难事,刘寡妇根本就没有必要再这么辛苦。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荷花也不好管。见她那摊子上除了新鲜的嫩豆腐,还有各色香干和豆腐乳,心里一动,给两串钱让小书去告诉刘寡妇按她的说法做些豆腐乳,顺道把家里的辣椒粉也给放一点进去。
咸鱼店的味道极重,荷花见王掌柜安排的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可靠的,也没站多久就回去了。
过了二十多天,刘寡妇母子俩送了两个大坛子上门来,小碗叫人收下了,挑一碟子放到荷花跟前,将绿绿的青菜叶挑开,就露出了四四方方、沾着火红辣椒粉、还粘着生姜丝的豆腐乳来,同时还有一股香气传来。
荷花用筷子点了一下,放到舌尖上尝了,醇香、嫩滑、咸辣的滋味就和前世自己家里做的豆腐乳一个味。刘寡妇做豆腐几十年,这手艺没得说。
“刘婶子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姐姐若是觉着有什么不好,她立即回去重新做。”小碗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又拨开了一块豆腐乳。
荷花笑道:“她的手艺是没得说了,难为她做得这样精细,就是这菜叶,也都是时令新出的,还要贴两个大坛子,我们上次付的钱怕是不够了。你把家里还有的点心装些给她,再拿些两银子,叫她过一个月再按同样的办法多做些豆腐乳,装五十个小坛子吧。”
荷花比划了一下坛子的大小,想一想又道:“让她年前做好送过来,一半辣的一半不辣的。”
小碗迟疑了一下道:“她……想拜见一下姐姐呢。”
见面?
荷花皱皱眉:“她儿子是我家长工,但她可不是。按理,我还得叫她一声婶子。可她现在这姿态,倒像是家里的粗使婆子一般,难道想投身到我家来?你有没有探过她的口风?”
小碗摇头:“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倒像是只为感谢老爹和姐姐照顾他们母子,她送来的,还不止两坛子豆腐乳。”
荷花放下筷子:“那就没必要了。照着市面上的价格付钱给她,她若不收钱,就还叫她挑回去。”
当年在季家村那些风波和流言她可没忘记,如今虽说形式大不一样了,但还是紧着些好。
小碗出去后回来说,刘寡妇和她拉扯了许久,她生气了说以后再不找她豆腐乳了,刘寡妇才失望地离去,但一直没说有什么其他事。
荷花点头,指着装豆腐乳的碟子道:“这东西开胃,味道也重,小桃一定喜欢,我却不过是尝点辣味。你先送点到姨娘那里,她若喜欢,就搬一坛子过去,若不喜,你就看着分一坛子下去。”
其实这豆腐乳很早就有的,她也不过是加了新鲜的调味粉进去,外面用青菜叶子包了而已。分下去以后,冯姨娘只留了一点点,剩下的,小桃果然要了一半去,其余都在厨房分了。
没几天王掌柜送账本过来,道:“这一个月咸鱼铺子的生意要差些,我只说天气冷了,新鲜鱼可以存放的时间要比夏天长,人们都去买新鲜鱼了。铺子里的伙计却没见识,胡说什么有人在旁边摆摊子,传了晦气。”
荷花听他意有所指,笑道:“王掌柜说话就喜欢遮三掩四的。直说吧,成子和咸鱼铺子的伙计有什么歪腻了?”
王掌柜见只有小碗在场,知道她是荷花的心腹,但还是悄声问:“小东家这几个月看桑园的账本,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桑园的账本?
桑园的收入现在主要是两块,一块是蚕丝,一块是鱼市的买卖。占大头的是蚕丝,但却和成子没有多大关系。咸鱼铺子的收益又是和桑园完全分开的,每天从桑园池塘里拉过去的鱼都要过账。那还有什么使得咸鱼铺子的伙计对成子不满,竟要借着刘寡妇的身份和作为来攻击他?
“桑园的账本没问题,我也没听说成子最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刘寡妇的摊子也并没有摆在咸鱼铺子门口,而是摆在旁边,那块地其实有很多卖小吃的吧?”
王掌柜撸撸胡子道:“这就怪了。外头有些说成子不是的话,已经传一段时间了。说是他昧了银子,冯管事却因着他是东家安排去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