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心道,论心性、手段与胸怀,只怕你我加起来都不如娇娘,你能有什么办法?于是笑着道:“我嫂嫂被人说成母老虎,你嫂子是母夜叉,人家西北都传遍了,季大人府里进不得……”
小巧也忍不住笑了,笑完,神秘兮兮看过四周,低声道:“季家有鬼是别人胡说八道,郝家有鬼却无人知晓呢。”
荷花听她说得郑重其事,就关了房门正色问话,却是和阿齐有关的消息。
因荷花一向只对小宝在嘉元的生意感兴趣,郝家在定江的其他生意却不怎么在乎的,何况最近一直忙着照顾季同,竟不知外面已经发生了大事——阿齐这一次倒是派人把货安全地给运回来了。可到了铺子里拆开来看,竟有一大半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阿齐当时还在他县一个朋友家里祝寿,押货回来的管事只说所有货都是阿齐验过的,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在途中做了手脚,几千两银子又打了水漂。
荷花仔细想想,最近小宝只来过季家一次,当时也没注意他神色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么大的事情,要真是传开了,自己不可能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若是没传开,小巧又从哪里听说的八卦?
“郝家老爷都瞒着呢。只那个管事心里不服,他娘子偷偷来求我找姐姐,说郝家大爷自己吞了银子,然后拿别人不要的货送回来。我套了几句话,把她骂一顿赶走了……姐姐若是想见他……”小巧说完,有些担心地看着荷花。
荷花淡淡一笑:“别说以我大伯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屑经商,就是经商,也不会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而算计自家父母兄弟。那种犯了事却不知悔改,反而到处咬主子的人,我见他们干什么?以后不必理会他们。”
小巧也笑道:“就是,我就骂她胡说八道,是个疯婆子呢。”
从定江县到嘉元的铺子里也不过两天就能到,因小宝说那边最近比较忙,荷花眼看季同身体渐好,留在娘家也无事,就打包带着儿女直接去了嘉元县。
小宝见到他们又惊又喜,一家四口在嘉元很是逛了几天,荷花在这里完全当家作主,住得十分惬意。可没多久,小宝又该回去清算定江县生意的账册。荷花就道:“你去吧,我在这里帮你看着铺子,保管没人敢捣鬼。”
小宝当下就暗叫不好,可到底心虚,只好摸着鼻子耍赖:“你不跟我回去,我想你和儿子了怎么办?”
荷花抱着小宁哥道:“想我们了就过来呗。家里有人正恨不得我消失,我才不会去碍人眼呢。”
小宝就对小篱姐道:“乖女儿,爹要走了,你和爹一起吧。”
小篱姐看看一脸讨好的爹,再看看满脸笑容的娘和胖嘟嘟的弟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坚定地扯着荷花的衣袖道:“娘,弟弟,不走!”
荷花重重地亲了女儿一口,小宝悻悻地孤零零上路了。到家张氏果然问荷花怎么了。小宝硬着头皮道:“那边刚好有事,我不放心别人在,让她先看管几天。”
张氏怒瞪着小宝道:“她这是逼我说话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处处由着她?”
小宝很无辜地眨巴眼睛:“娘不是一直说她能干么?而且,有道理的事情我也不好反对她,总不能儿子都有了,还和她胡乱吵闹吧?季均要知道了,可饶不了我!”
张氏想一想,大儿媳妇的爹是个大官,二儿媳妇的哥哥也是个官,倒衬得郝家越来越没落了,她这个婆婆想摆谱都要看别人脸色,不由埋怨道:“你哥哥也真是……宋家那个不是商户出身吗,要做生意该带着宋家的人啊!都是常家那小妇养的教唆的,越大越没出息!”
小宝垂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张氏叹道:“郝家在这里也只有你爹和你二叔两户,平时没少受村里其他人白眼。还想着以后你们兄弟俩齐心合力,共同振兴家业,到易哥儿、小宁哥他们这一辈,人多势众,说不定就能成一个大户。再下一辈,就能和县里乔府比一比了,唉,你们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分家析产(下)
假货也是货,不过是质量差点,感官不好看一点。郝家的铺子理直气壮把次品摆出来卖,甭管什么价钱,能回收一点是一点,总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都扔乞丐窝里吧?
好在这世上爱便宜的人还真不少,毕竟真正有身份要讲究的人一般都是找人定做或者叫人把货送到家里去慢慢挑,会在店铺里来买东西的,大多是普通人家或者富户家里的买办、丫鬟、媳妇子等下层人员,他们对于水货的热情是不可估量的。
于是乎,表面看起来差不多的两样东西一摆,左边的一两或数两银子,右边的几个铜板或几钱银子,最后竟然是次品卖得比正品好,若非次品的卖出价格要远远低于进价成本,那掌柜简直要关起门来偷笑了。
当阿齐从朋友家回来,听说自己几千两银子买回来的货物竟然不值五百两时,气得连摔了十几个个杯子,大骂那些人奸诈、狡猾、唯利是图,继而凄凄然,痛骂自己猪油蒙了心,骂自己不够细心,没有察觉那些人的奸计,白白浪费了父母积攒的血汗钱,满心悔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见人。郝大海夫妻劝了好几次,常氏也哭着求他,他都痴痴呆呆的,形容枯槁。最后还是把孩子抱过来,他才稍微有些动容。
生意本就有赚有赔,阿齐都已经这样子了,郝大海也不好再说他什么。岂料后来那掌柜的好不容易想个主意把次品卖出去一些,阿齐知道后竟勃然大怒,说自己家里受骗也就罢了,怎还能把这些东西卖出去祸害别人?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习孔孟之道,崇君子之德,这掌柜竟然打着他家的旗号,行这等奸猾贪婪之事,简直孰可忍孰不可忍!
可怜那掌柜被当众训斥得抬不起头来,阿齐还要把他绑到县衙去法办。还是众人苦苦求情,就连买了便宜货的人都过来说好话,才让他消了点气。最后还是把那掌柜削了三个月工钱,命他把卖出去的次品都赎回来,如此这般又费了差不多一百两银子,事情才算平息。
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郝大海虽然气愤儿子打他的脸,可赵姨娘经过徐家介绍的大夫的调理,旧年流产造成的病症竟然慢慢消失,又有了要怀孕的迹象。而阿齐虽然丢了银子,却赢得了不少人好评,本县知县大人也连连称赞他,总算是挽回一点损失。不久,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大人也听说了这件事,专程写信来夸奖他,还指点了几句,说最好把那铺子给关了。这却是双喜临门了。
但说到要关铺子,事情还是有些严重的,郝大海把阿齐和小宝都叫一起商量。
其实郝家的铺子也不止那一处,关掉一家无所谓。问题是,其他的铺子怎么办?
按照常大人的说法,太子很快要上位,朝廷派系斗争得厉害,阿齐现在已经得了朝廷一些“清流”的赞赏,再加上他的关系和以前打点的路子,复出有望。如果能做得更好一些,年后就能上任了,说不得还能去做个京官。
到底怎样才算更好?把家里铺子都关了?举全家之力押在阿齐身上到底值不值?
这些事情的商量荷花并没有在场,不过是郝大海夫妻与阿齐兄弟俩探讨了许久,后来又请教了一些德高望重之人,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全部断掉生意,阿齐还有一房商户出身的妾室呢,怎么断也断不掉的,不过家里铺子可以先不开了,租出去收租金,以后再伺机而动。
彼时已近年关,季均也回来了,听闻郝家有这样的打算,不由也连连叫好。
荷花知道许多人还是官本位主义,不由郁闷道:“好什么好?我在定江与嘉元的生意都要受影响!人家都道郝大官人不许家里人做奸商,每天来我铺子里等便宜货呢!”
季均摸着稀疏几根胡子道:“割舍一时的蝇头小利,可换得官袍加身,到时候站稳了脚跟,要重开几个铺子还不容易?”
荷花冷笑道:“我那个大伯这些年也没见往家里公帐放多少银子,有什么好处都自己得了,或者往泰山家去了,他日官袍加身也没有我们二房的好处。何况,照你那样说,季家与郝家是姻亲,你要不要把家里的生意也停了?”
季均呛了一下道:“这同我可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宦海沉浮,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唉,阿齐变得太快,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把你嫁入郝家到底是对是错……”
荷花沉吟一会儿道:“要关也是关郝家的铺子,我的嫁妆可不归他们管!他既然要博好名声,我不如再给他添一把火!”
季均见她有些咬牙切齿,忙劝道:“你可别乱来,到底是郝家的媳妇,也不要让廷之太难看。”
荷花泄气道:“要不是为了小宝,我早就翻脸了,你放心,我有数的。”
又同娘家诸人细细商量一番,回到季家村,郝家已经叫人清算店铺所有的存货,阿齐还在嚷着银子不够用。
荷花这一天就小宝道:“婆婆曾经说,家里每年上万两银子进项,大哥到底需要多少钱打点?怎么可能会少银子?”
小宝叹道:“也不过好了两三年。前几年赚的银子,我与大哥娶亲就花得差不多,后来又在县里买了一个院子。再后来几年积攒的银子,我们从山东回来这么久,也用了不少。尤其今年,加上各处送礼与其他花费,就是一万多两,田庄的收成也不好,就是有银子,也在店铺里,还是货呢。要清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荷花就道:“账本在婆婆与大嫂手里,有没有银子,她们最清楚,犯不着我们什么事。说起来,大哥不如再在我们店铺门口发作一顿,人家更要叫好呢。”
小宝笑道:“真要这样,你还不使大棒槌出来了?”
荷花笑眯眯道:“我不使大棒槌,我要你净身出户,从此再不让孤高清傲的郝大官人与铜臭一身的弟弟弟媳为伍。”
“你不是说我家还有好几万两银子吗?我真要净身出户了,你肯跟我走?”
“我有银子,你有本事,怕什么?只怕大哥不肯让人说他欺辱胞弟,你想净身出户都没得机会。”荷花嗤笑一声,随即严肃道:“大哥如今好心计,可官场上的事情,伴君如伴虎……你就算不为自己和我考虑,也得为小宁哥打算打算。”
小宝叹了一口气,没吭声。荷花知道他心思,又道:“真要有什么事,你可别想一封修书打发我和儿子、女儿。到时候你顾全了自己对父母的孝道、对兄长的情义,倒让我一个下堂妻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给你养儿子、续郝家香火,没这么便宜!”
小宝握着她的手,苦笑道:“我还曾经真的这样想过,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让你和孩子们过那样的日子。大哥那边,他既铁了心要当官又有如此心计,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今日既然说纵我净身出户你也不嫌弃,我又怎能辜负你?你放心,大哥走马上任以后,大嫂也会随着去的,好歹你也能随性一些……”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分家,荷花只得先偃旗息鼓。
过一天,常氏来串门子,拐弯抹角说起要荷花处理她的铺子。荷花心里正不高兴呢,就道:“大嫂,那是我娘家给我安身立命的一点营生,小宝不像大哥那般出息,我也没有做过知县夫人,以后更不会有五品四品甚至一品夫人的诰命,只求有一点身外之物不至于挨饿受冻罢了。大嫂何苦逼我?”
“我逼你?我怎么逼你了?”常氏气得全身发抖,尖声道:“士农工商,商户本就是贱籍,弟妹难道不知道吗?如今大爷好不容易谋得一个可以去京师为官的机会,偏偏有人借着我们家里有铺子、从事下贱之业的名号阻拦。这可是郝家列祖列宗都有荣耀的事情,弟妹不出力也罢了,难道还要碍事不成?你娘家,你娘家,你已经嫁入郝家了,还口口声声娘家,你是什么意思?”
荷花淡淡道:“若我没记错,京师蔡阁老、李大学士等人家里也是有作坊的,就是大嫂娘家,听说常夫人也管着好几处铺子,公公婆婆也是从过商的,大嫂这下贱等字还是少说为好。而且,有蔡阁老、李大学士等人在前,也不见得家里有人从商的就一定不能为官了。说不得别人诋毁踩低商户的时候还要转几个心眼,以防得罪了某些人。”
“你……”常氏冷着脸道:“弟妹这是执意不肯关铺子了?”
其实郝家在季家村的房子也够多,荷花与小宝住一个院子很宽敞,与后世三室一厅、四室一厅的格局完全不同。关上院门就是一个小别墅,他们要干些什么、或者阿齐夫妻两个闹点什么事,互相之间根本就不会打扰到。若是能清清静静,住在这里也无所谓,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肯不放过他们。
即便是郝大海夫妻,也肯定是留了后手的,这样算来,自己名下的产业根本就无关重要。荷花很怀疑,常氏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像样的嫁妆,所以也见不得她好?还是说,神医再一次击溃她想要有孕的希望后,她的心理越来越变态了?
“大嫂,关了铺子,我与小宝还有我们的孩子该以何为生?何况那些铺子不是挂在姓郝的人名下的。当然,如果到时候真的对大哥有影响,我会请冯姨娘与徐家来处理。此刻大哥大嫂既然不屑与商户为伍,荷花也不敢让这小小院子的铜臭之味玷污了大嫂。小碗,送客!”
“你……季荷花……你欺人太甚!你这等不顾祖宗颜面、目无尊长之人,简直是大逆不道!婆婆既然命我管家,长嫂如母,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常氏拍案而起,用鲜艳的指甲指着荷花,然后大巴掌呼过来。
“大奶奶,茶水撒地上了,您小心着点。”小碗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常氏的手,用力一推。
常氏是真正的三寸小巧金莲,平日走路都不能远走的,被小碗这一抓一放,脚下不稳,大惊失色摔倒在后面的椅子上,忽又满脸痛苦地站起来,双拳紧握,腰部不自在地扭动着,估计是摔到尊臀了,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只能双目喷火。
荷花见她似乎无事,就道:“大嫂,这里这么多人,你要信口雌黄胡编乱造的时候,最好三思。大哥如今还是在等消息,而不是已经确认高升了,你想要抹黑我们这一房可得小心自己也沾上污水。”
“都在闹什么?”外面忽然一声大喝,张氏有些佝偻地走过来。
常氏立即两眼一红,掉起了金豆子:“婆婆,我只是想让弟妹先关几个月铺子,谁知道她……她使人打我!”
“你怎么说?”张氏连场面上的虚礼都免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荷花福了福身,道:“婆婆,今天大嫂去我那里说要把铺子关了,说那是贱业,会影响大哥的前程,我说我的铺子都是挂在季家人名下的,不会有什么大事。后来大嫂说要给我立规矩,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茶水,小碗为了让她避开茶水,就拉了她一把,谁知大嫂还是滑倒了……婆婆,如今您也看到了,我院子里,黑丫和小碟都去照顾小宁哥了,只有小碗和小盘在,大嫂这边有环玉、还有四个人伺候着,我若能使人打到她,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常氏见自己身边的丫鬟有些畏畏缩缩,不敢答话,更觉委屈,哭着道:“婆婆,弟妹她一直嫌弃我是庶出的,说我不懂规矩,不如她能干……”
“好了!”张氏烦躁地大喝一声,“都给我跪到外面去!”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赵姨娘的身子大好而常氏的身体却无法调理就让她很不痛快了,再加上阿齐那边忽惊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