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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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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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走出了那条街,回头再也看不到豆腐店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正庆幸着,一口气还没喘匀,忽听街口有人打架,辱骂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圆子爱热闹,转身忙朝那边跑去。而我们这群人对于打架早就见怪不怪,所以都无动于衷。结果过了一会儿,忽听那边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紧接着又听一女子大声讲话。我与师兄对视一眼,那女子的声音竟像是圆子!

    待我们一行人赶过去时,只见有个男人伏在地下求饶,圆子单脚踩在那人背上,大声训斥着,见我们来了也不躲闪,气哄哄道:“你们看!这人实在是太坏了,居然打自己的老婆!今天要不是被我赶上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我们大吃一惊,想不到打架的是一对夫妻。仔细看去,果然旁边倒着一个女子,身形十分单薄,衣衫都破了,依稀可见身上的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其实我们都十分讨厌打老婆的男人,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们打了他倒是容易,可也不好教训太久——人家“一日夫妻百日恩”,指不定什么时候心疼了,反倒反咬我们一口。

    师兄上前教育了那丈夫一番,然后就势放走了他。围观群众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慢慢散去了。孔玫上前扶起那受伤的女子,抚慰了几句。那女子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走。

    圆子以为她是怕丈夫日后变本加厉,上去一把扯住那女子的胳膊。那女子吓了一跳,惊恐地抬起头,忽然一愣,呆呆地定在原地,像是再移不开眼。

    我看见那女子的容貌,心里不觉一震,心说这可糟糕了……不由得转头往师兄那边看去,果不其然,师兄也是一副呆呆傻傻的震惊样。

    小黄鹂在我身后轻轻叹了一声,轻轻扯住了我的袖口。圆子和孔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发觉气氛诡异,轻轻放开了手。

    众人呆了半晌,静默良久,忽听那女子沧然欲泣,哽咽道:“你……还好吗?”
第四十九章 山下(7)月光
    在场之人莫不惊异,孔玫与圆子的表情更是阴晴不定。

    许久,但听师兄迟疑道:“请问……你是……”

    那女子面色一僵,呆了一呆突然笑出声来,眼里带着泪,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不记得也好,我本也只是一个痴人罢了……”

    师兄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姑娘,贫道君珏,敢问姑娘姓名?”

    我心里暗暗着急,心说师兄啊,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呢!才过了几年就忘光了!那分明就是姚姑娘么……正想出声提醒,忽然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却是被小黄鹂紧紧拉着。

    我递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小黄鹂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拉着我向后退出去。我跟着她退到人少的小巷里,探头看去,孔玫和圆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

    我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小黄鹂悄声道:“你是我们这里最了解君珏的了。在你看来,你师兄的记忆力怎么样?”

    我低头想了一想,道:“就我知道的而言,师兄虽然不算过目不忘,但是记忆力也是非常好的,尤其是记人,他从来都没有认错过……呀!难道你的意思是说……”

    小黄鹂点点头:“嗯,没错——我猜啊,师兄对姚姐姐未必就是真的认不出!照我观察,师兄的‘不记得’大概也是假装的吧……”

    我惊奇道:“咦?这可就奇了!师兄从前与姚姑娘是很熟识的啊,关系也不错,故人相见,本该是分外高兴才对,怎么反倒不肯相认呢?难道是师兄觉得自己由佛教改为道教有些‘欺师灭祖’,所以羞愧难当,不忍叫姚姑娘为他为难?”

    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师兄这人我太了解了,完美继承了师父的臭毛病,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这话别说小黄鹂了,说服我自己都成问题。

    小黄鹂也笑了,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这条小巷比较偏僻,跟那条美食街有点儿距离。我也不好老是探头探脑地去看,耳朵贴在墙壁上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一耳的凉气什么也没听到。正着急着,忽然有个人影从墙后探了过来。我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师兄。

    我问师兄:“怎么样?谈完了?还是没想起来?”

    师兄的表情有点儿僵硬,勉强笑了一下,拍拍我的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走了,有时间再说!”

    我和小黄鹂只好跟着走出去,发现孔玫和圆子又比我们早回了一步,相互见过之后倒是一反常态地默然。

    我们一行人赶在城门下钥时最后出了城,经过刚才的事,一路上众人都没了来时的好兴致,只是默默无语,偶尔说几句也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师兄亦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背着竹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在这一片无比难挨的惨淡气氛中,我们终于安全回到了山中。众人在分界线左右道了别,分别回了各自的家。

    当我和小黄鹂回去的时候,师父早已经睡熟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小黄鹂熟练地带上隔绝耳塞,一切如常地盖上被子睡下了。我也带上了耳塞,虽然成功隔绝了呼噜声,但是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走出门去。

    果不其然,刚出门就见师兄一个人半躺在门前的树杈上。夜风凛凛,树影婆娑,硬是将师兄那宽大的道袍吹得簌簌作响,再配上身后极为明亮的硕大圆月,倒颇有些“月随人茫茫”的凄凉之感。

    师兄听见门响,回神见是我,便摆手叫我上来。我哆哆嗦嗦地爬上树去,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师兄帮我系好扣子,又脱下外衣给我披上。我刚想推辞,忽听他笑道:“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气吗?我要是冷了自然会跟你要回来的!”见我没回应,又笑道:“你大晚上的溜出来不止是为了看月吧……”

    我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知道那是姚姑娘的吧……”

    师兄低头一笑:“自然是知道的,一看见她的脸我就认出来了的……”

    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还装作不认识?虽然她已经嫁人了,但是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她对你……”

    师兄摇摇头,打断道:“你还是年纪太小,看着像是什么都懂了似的,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我“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你少看不起人!我早长大了——我明年就要成年了!”

    师兄接道:“什么叫做‘成长’?所谓‘成长’,就是原本不懂的事情懂得了;什么叫做‘成人’?所谓‘成人’,就是已经懂得了却不说出来——你想想,这两点你哪一点做到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长大’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觉得有点儿道理,只得服软道:“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的确是还没‘长大’,许多事情还不懂,那你倒是教我啊……”

    师兄叹口气,轻声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认姚姑娘吗?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对我……嗯,你明白的……”

    我奇道:“啊?这跟她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看着我年纪小就敷衍我啊……”

    师兄狠狠敲了下我的头,怒道:“这有什么难懂的!说得简单点儿吧,就像你和小黄鹂,你愿意让她看见你被人当街痛打的狼狈样儿吗?真是没有慧根!”

    我捂着头,心里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对于世间的芸芸众生来说,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个梦,也许美丽,也许邪恶。严酷的现实如冰霜般凛凛地刺在他们的脸上,无法逃避,亦躲不过。唯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某一瞬,才有可能卸下心上硬硬的壳,如野兽拭伤一样轻轻擦拭那段深藏的往事。

    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惟独不能没有这个“梦”。

    任谁看得出来,姚姑娘婚后过得并不好,也许她还放不下师兄,但一切木已成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为她留一点余地,留下那个朦胧的、皎洁的梦呢?

    师兄双手枕在脑后,翘着双腿凝望着辉煌的明月,声音轻柔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笑我‘自恋’,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想,谁都不愿被别人见到自己的窘境吧,更别提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了。她一开始大概只是惊讶而已,待会儿反应过来必然后悔不已。与其让她一辈子遗憾,倒不如我干脆就装作没认出她,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的难过到底要比事后发觉委婉得多——就让她以为,在我的心里,她仍然美丽依旧吧……”说完又是叹了口气。

    我亦是叹惋,不由得抬头看向师兄,只觉得在皎皎的月光下,他的脸变得格外清晰,像是救人于水火的佛陀,手托着莲叶形状的渡舟,将世人缓缓送入未知的迷茫海域,清冷而怜悯,平静而慈悲。

    这一夜过后,虽然师兄始终没有再说过什么,但到底还是受了凉,从第二日开始就病倒了,发着高烧,一夜一夜地说着胡话。

    我想,师兄曾经大概也是喜欢过姚姑娘的吧。时隔太久,虽然早就走出来了,但见她如今这个样子,心里还是不忍的……

    有玄一的照顾,师兄的病当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再加上孔玫和圆子的忙前忙后,没几天就好利索了。病愈之后的师兄很快就把那段插曲放在了脑后,一切如旧,只是在之后的时间里,每遇到下山卖菜的日子,师兄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绕过美食街罢了。

    我十分担心师兄,心想总归得想点儿事情转一下注意力。日子就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七月初,我不觉来了主意——

    中元节就要到了。
第五十章 回山(1)中元
    中元节,又称“七月节”,为三大鬼节之一。

    ——“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

    相传这一天地狱大门会大开,阴间的鬼魂会被放阴差放出来串门。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就可以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只好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所以人们纷纷在七月,举行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布施活动,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

    ——不拘于什么节日,所谓“过节”,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啦。之前山上只有我、师父和小黄鹂,无聊得要长出蘑菇来,哪怕就算是遇上过节也只能改善改善伙食糊弄过去了,从来也没有真正庆祝过。现在来了玄一他们,人口数量增多,所以虽然是赶上了这么个阴骘日子,但该玩还是得玩起来的。

    师父倚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烧酒,听我为小黄鹂和圆子普及中元节知识,眼看着终于喝完了最后一滴酒,突然一摔杯:“徒弟!你讲的不对啊!”

    我们这边一愣,随即又淡定下来,估计是师父又喝多了,正准备耍酒疯呢……

    师父见我们没反应,不由气结,不得已又加了一句:“什么‘中元节’!明明就是盂兰盆会!”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言论颇有些欺师灭祖的成分——这“中元节”呢,是道家的说法,按照我们佛家来说,是应该叫做“盂兰盆会”的。

    于是我本着知错就改的基本方针,对师父鞠躬道:“是,是,我说错了,我重说!你们俩记住了啊,是‘盂兰盆会’,不是‘中元节’!咱们和那帮牛鼻子老道不一样!”

    圆子撇撇嘴:“切,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招鬼嘛,搞那么多门门道道的顶个屁用!”

    我见师父一瞪眼,忙阻拦道:“哎?注意措辞!文明授课啊……”

    小黄鹂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举手提问道:“那么这两个名称有什么区别吗?”

    我对小黄鹂报以微笑,心说还是我们家小黄鹂懂规矩,圆子那家伙还是太粗鲁!

    于是解释道:“当然有区别啦!依照佛家的说法,到了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我们会举行‘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于是这一天也被称为‘孝亲节’。所以中元节这天……啊呸,是盂兰盆会!这一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与他们臭道士那边只知道杀鬼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小黄鹂一脸崇拜地“哇”了一声,随即又叹道:“唉……可惜我见不到我的父母,不能尽尽孝道,没办法真正地过这个节。”

    师父擦擦嘴,拍了拍她的肩,感概道:“还是和谐懂事……这样吧,晚上你给你的父母烧几张纸钱,权当孝敬了他们吧……”

    我额头突现三根黑线,补充道:“那不是捎给死人的吗,可是小黄鹂的父母还在世啊……”

    师父老脸一红,强撑着自圆其说,道:“诶……那就对着月亮摆几碟供果吧!这个……天涯共此时嘛!天涯共此时……”

    小黄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样子像是在盘算着到对面偷供果呢……

    普及完了基本知识,我们这边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布置。

    按照习俗,在七月初一日子时开始,各家各户都要点起“普渡公灯”,意为普渡公与众家好兄弟指引方向,享用香火。

    师父想在灯的两旁贴两张字,但是鉴于知识水平比较低,于是大大咧咧地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咧,虽然认的字比师父多那么一点点,但是笔迹实在是惨不忍睹,只好跑到对面去求助师兄。

    我进道观的时候,师兄他们正在做河灯。这种河灯由粉红色的硬纸折成莲花的形状,顶上留一个开口,以方便放置蜡烛,然后再将莲花紧紧固定在乌龟状的底座上就完成了。

    河灯也叫〃荷花灯〃,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中元夜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流。放河灯的目的,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灯这件事是件善事。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是没有忘记的。

    师兄的手很快,三下两下就做成了。我走过去,拿起一只河灯把玩了一会儿,疑惑道:“放河灯不是我们佛家的习惯么,你们道家也可以玩吗?”

    师兄手下一停,刚要回答,却被一旁的孔玫截了过来:“谁说只有佛门弟子才可以放灯啦?民间也有这个习俗好不好!我们可不像某些人那么狭隘……”说着撇撇嘴。

    我讪讪地踱过去,见孔玫也手脚麻利地插好了莲花灯,正在往灯上写字,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上了“庆赞中元”、“冥辉普照”等字。我见她写的字格外的清秀,隐约还有种清俊硬朗的风骨,想是有名家指点过的,不由得就非常羡慕。

    师兄看见我藏在背后的长纸条,朝孔玫努了努嘴——我明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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