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看见我藏在背后的长纸条,朝孔玫努了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去求孔玫,但是平时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很好,就这么贸贸然地去求人八成好不了。
我原本打算回去准备准备再来,哪怕摘朵花做礼也行。结果刚一转身,就被孔玫抓了个正着。怪只怪她眼神太好,老早就猜出了我的意思。我没办法,只好陪着笑脸把长纸条交给她。
孔玫拿起笔想了一想,道:“这两条字要贴在普渡公灯上的吧?”
我点点头,道:“但是我是第一次过节,所以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孔玫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没文化……看着!好好学着点儿!”说着在纸条上流畅地写了字,一气呵成。
我凑过去看,发现写的是一副对联——
金莲灯前闻泣夜,盂兰会上救升天。
我忙拍手叫好,心说看不出来啊,平时娘娘腔的,关键时候还是蛮有用处的么……
孔玫白了我一眼,道:“瞎叫唤什么!这明明只是中元节的常用对联好吧……”
我略微有些尴尬,看着师兄死命憋笑的样子更是无地自容,忙草草道了谢跑了回去。
师父正在破屋里准备祭品和纸钱,见我回来便随手检查了一下,对对联上的字迹赞不绝口。我没敢应声,悄悄跑到佛堂里准备晚课。
——忘了说了,为了缩小与对面道观的生活差距,趁着我们这几次下山的空档,师父居然独自完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释迦佛像!可惜水平有限,沾水掉色不说,口歪眼斜都算是轻的。总之,你只要领会我们累得要死回到家,突然看见黑暗之中多出了一个堆成一坨的土堆是多么的震惊就好了……
我跪在佛像前面闭着眼念经,正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感觉师父走了进来,忙张开眼睛。
师父提着糕点,一步一蹭地进来道:“额……那个,徒弟啊!刚刚你师兄来送了过节礼,你说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该还个什么好呢……”
我大为惊异:“诶?还要还礼?师父,你不是说要与他们保持距离的吗?”
师父老脸一红:“这……万事皆有例外么……今天是中元节,实在是不太安全!咱们门口那棵榕树,可是阴气很重啊……”
我不以为意:“这也没有什么,往年我们不也是独自过,害怕的话呆在佛堂里就好!有佛的地方佛光普照,一般的孤魂野鬼一定不敢进来的啦……”
师父狠狠敲了敲我的光头,怒道:“大傻瓜!就是有了佛堂才要害怕!佛家的主旨在于‘普度众生’,那就是不分身份、不分种族的‘普度’!从前我们只要早早睡觉就能避过去,现在不同了,战乱一年胜过一年,孤魂野鬼多得是!我们要还是像往年一样呆在这里,不知道明天早上还能不能完整地走出去咧!”
我挠挠头,心说真是麻烦,看不出来师父原来还是很惜命的呢……
师父见我听进去了,便怂恿我:“我看你跟那边关系还算不错,要不你去交涉交涉,让他们带着我们一起过节得了,人多还更热闹呢!”
我皱了皱眉,觉得这事难办的很。平时师父老是高贵冷艳地冷着一张脸,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现在反倒要去求助人家,倒有种“非奸即盗”的嫌疑。但若是不答应的话,师父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磨来磨去也着实闹人……
正纠结着,忽见圆子拎着两只莲花灯跌跌撞撞跑进来,见了我们嚷道:“喂!怎么还傻呆在这里呢!对面的招呼我们一起去河边放花灯呢!”
第五十一章 回山(2)花灯
我一愣,不由得看向师父看去,果然见他立刻一脸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迫不及待地抢走了一只莲花灯。
圆子不满道:“喂喂喂!谁说过要给你了?我这是给姐姐姐夫的!”
师父倒没注意她口中的“姐姐”“姐夫”,不满道:“这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的就是爹的!你看,你师兄都没的话说!”说完还十分用力地看了我一眼。
我无奈叹口气:“嗯,是啊是啊,真是天助你也……话说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新徒弟啊?”
师父一扬头:“刚才啊!”
圆子却很不买账:“哼!那只是缓兵之计!我可没说一直答应啊!”
我摸不着头脑,问圆子道:“怎么了!你怎么屈服的?”
圆子撅着小嘴道:“我……我不告诉你!”说着一扭头跑了。
我看向师父,却见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师父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对我道:“这个么,人多口杂,有机会再给你讲!为师现在最关注的是应该为新弟子取什么法号……”
我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和’字辈的字多了去了!”想到我们师兄弟的奇葩法号,随口道:“那就叫‘和睦’吧,预示着我们与对门的生活的平安和顺,挺好!”
师父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一锤定音。
夜幕降临,我们一群人人手一只花灯聚集在小河边。
闭关多时的玄一道长也来了,因为这次活动是他们道家组织的,而他又是那边辈分最高的人,于是照例由他来讲开场白。
话说玄一真不愧为一代尊师,讲个话都深奥非常,整篇演讲下来我只听懂了一句“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须四时而适寒暑,和息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实则邪僻不至,长生久视。”
——个人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是好极了!跟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差不多。
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师父在一旁嘀咕道:“这讲的都是啥鸟语啊……”
我叹口气,第一次对师父的无知感到羞愧……
最后,放河灯活动就在玄一的“预祝大家玩得高兴、玩得开心、玩得痛快”的总结中欢乐地拉开了大幕。
我是第一次玩这种金贵的花灯,而小黄鹂就更不用说。我悄悄跑到暗处,看见师兄面色沉静地推出一只灯去,还合掌默念着什么。
——我想师兄他一定是在思念已故的亲人们。
从前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师兄变成道士这件事,现在想来,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有哪个人愿意走这条路啊。由此看来,我猜想师兄家里大概再没有别人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伤感起来,只觉得我与师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了亲人,我也没有,这么多年我简直都忘记父母的长相了……说来也很是不孝。
想起面目模糊的父母,我管师兄要了一根蜡烛,小心地插进花心,一脸郑重地将花灯推进河水中去。一只只花灯飘在水面上,穿梭往来,时静时动,灯光水影,交相辉映,好看极了。我也学着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仅会的几句佛经,希望无法投生的孤魂野鬼们能够早日释怀。
忽然河中传来“咕咚”一声,我疑惑地张开眼睛,只见不远处两个河灯撞在了一起,转了一个漩涡就沉下水去不见了。我仔细找了一找,发现其中一个正是我刚才放的那个灯。
我向那只河灯的漂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孔玫一身白裳跪在岸边。我见她一脸的失望,
想起她娘亲好像也是去世好久了的,便走过去想安慰安慰她。待走到她跟前,却发现她像是不怎么伤心,反倒是一副十分费解的样子,心下奇怪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孔玫拍了拍我的肩,叹了口气,道:“我娘亲好多年前就是投水去世的,打那以后,每年中元节我都会在河中放灯,以求得她的安息。可是每年都放不出去,不是沉了就是和别人撞在一起,也不知道娘亲何时才能将往事释怀。”
我听了一身的白毛汗,勉强道:“额……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娘亲是在这条河里去世的啊……”
孔玫答非所问,幽幽道:“这世间的水大都是相通的,灵气异常,谁知道呢……”
我不由得抖了一抖,颤着两条腿走回人堆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总觉得林中阴风四起,四周凉涔涔的,不觉裹紧了僧衣。
忽听身旁有人叫道:“小和尚!”我答应着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去,却没见到人。我向周围仔细看了看,只见小黄鹂和圆子正站在河边泼水,玄一与师父靠在树下昏昏欲睡,师兄还蹲在之前那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孔玫也还是在原地不停地放灯。各人都忙着各人的事,没有需要叫我的理由。
这就怪了……我暗暗地想,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叫名?据说在中元夜听到有不知名的人声叫人,是不可以擅自回答的,否则就会被勾了魂。刚才我没防备,难道会被小鬼儿勾去吗?合着我本来是要普度路过的孤魂野鬼的,可结果居然被鬼给“度”了,将来被好事之人传将出去,也实在是够丢人的啊……
想到这,我赶忙盘腿坐好,双手合十不停地念佛,希望借佛祖之力保护好我的元神,救我不要“失魂落魄”。念了几句,大概是幻觉吧,只觉得身上变得暖暖的,好像真的是有些作用了似的,心中不禁大喜。
正念在兴头上,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我心下一抖,紧张地张开眼睛,发现原来是小黄鹂,随即就又放松了下来。
小黄鹂玩了一身的水,见我躲在树下念佛,便抛下了圆子过来笑道:“喂,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啊,傻乎乎的!”
我撇了撇嘴,心说我们人类的事情你可不懂,撇撇嘴,道:“我……我身为一个模范和尚,我玩乐亦不忘本!倒是你,玩得好好的,跑过来干什么?”
小黄鹂“哼”了一声,沉下脸来:“圆子她耍赖,我不和她玩了……”
话还没说完,忽见圆子急吼吼地跑过来,大声道:“哼!我就知道你又来跟姐夫告状了!明明说好不许用法力的,可你看看!这到底是谁耍赖啊,你叫姐夫来评评理!”
我一听,好么,又得当和事老了……还没来得及为被告辩护,话头就被小黄鹂抢了过去:“我不用法术行吗?你瞧瞧你,到现在手里还拿着树枝呢!”说着把衣袖翻上来,对我泪眼朦胧道:“你看么,都肿啦……”
我一看,果然是带了伤,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心想小黄鹂是多么乖的孩子啊,肯定是圆子钻规则的空子,就是她先动的手!
师兄见我的表情变了,猜出我接下来必然要护短,忙过来打岔道:“吵什么吵啊,你们看今天的月色多好啊!气大伤身,这样可不好……”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孔玫的惊呼声。我们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师父一个人呆愣愣地立在树下,玄一在旁边举着拂尘,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我正疑惑着,刚想问却见师父身体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来,半张着嘴,眼睛都直了,嘴里仍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觉得这画面很诡异,不由得抬头看向师兄,只见师兄微微皱了皱眉,略微有些紧张。半晌,才听得师兄轻声道:“糟糕,看这样子倒像是鬼附身呐……”
语出《灵枢·本神篇》,大意为所以明智之人的养生方法,必定是顺应四季的时令,以适应气候的寒暑变化;不过于喜怒,并能良好地适应周围的环境;节制阴阳的偏胜偏衰,并调和刚柔,使之相济。像这样就能使病邪无从侵袭,从而延长生命,不易衰老。
第五十二章 回山(3)附体
我吓了一个哆嗦,仔细看去,果见师父身形飘忽,身体都不像是自己了的似的。
师兄皱眉道:“要是在平日里倒也不难办,只是今天日子特殊,中元节鬼门大开,阴气太重。若是一般的小鬼儿倒还罢了,怕就怕是个厉鬼!倘若控制不住,到时候风助火势,烧将起来,谁也救不了他!”
除了玄一,在场的几个人基本都没有捉鬼的经历,而玄一这老家伙看上去却像是一副不想插手的样子。我们简直一筹莫展,圆子这胆小鬼更是吓得哭了起来。
小黄鹂还算冷静,指着师父道:“你们看!师父好像在自言自语!所以要想确定这鬼的身份,我们只要弄清楚师父在说什么就好啦!”
听到这话我就知道师父一定是有救了,心里很感激小黄鹂。不过下一秒我就不得已将“感激”变为了“郁闷——因为作为师父的嫡传弟子,这等蹚雷的事情自然是当仁不让地落在了我闪亮亮的光头上。
我踮着脚一蹦一蹦地凑过去,不知怎的,明明这么凶险的事故,我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着急。好不容易蹭到师父跟前,我壮着胆子把耳朵伸过去,心里其实非常害怕会被师父一口咬住耳朵……
周围仿佛瞬间寂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到。许久,我勉强听到师父含糊的喃喃自语——徒弟!
我愣了一下,无辜地转过身来,将听到的话就近告诉了一旁看热闹的玄一。玄一点点头,笑容可掬地一拱手,向师兄他们那边走过去报信。远远看见师兄站在高处对着我招手,大概是想到了破解方法。我松了口气,心说这破地方我可不想再多呆了,刚想撒丫子跑过去,忽然感觉手上一紧。
我身体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蔓延了全身。我缓缓低下头一看,果然被是师父抓住了手腕。我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回头看去,师兄他们也是一脸惨白。看着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我倒是突然冒出了“杀身成仁”、“大义灭亲”的奇怪念头……
正犹豫间,忽然师父身体一转,我也是被带了一个趔趄。
师兄冒着危险小跑过来,见师父还在喃喃自语着“徒弟”二字,悄声道:“看来这鬼是跟你有些关系!看他的样子竟像是要把你拉走!你好歹先顺着他吧,然后伺机而动!”
说着往我怀里胡乱塞了一张黄色的纸条,继续道:“我这里有一张驱鬼的灵符,刚写好的!你找了机会沾上些唾沫拍在师父的天灵盖上,然后调头就跑,千万不要回头!虽然书写得略有仓促,不过作用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
我偷眼看了看师父木头一样的脸,不由叹气道:“所以说就是还没有经过临床认证喽……”
师兄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低声道:“诶……严格来说是这样的没错……”
我还想挤兑他几句,可是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只好任由着被师父死死地拉着,一点一点地朝远处走去,很快就看不到师兄他们了。
我跟着师父走到树林深处,回头看了看,发现再也看不到河边的火光了,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师父的老肩:“好啦,师父,已经走好远了,不用再演啦……”
师父表情一顿,随即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老没正经,干笑道:“咳咳……果然还是‘知师莫若徒’啊,想不到还是被你给看出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刚才师兄给我塞符纸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你的老脸微微抽了一下。一般附身的鬼都是有仇怨未消除,这世上哪有表情那么丰富的鬼……师父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就这朦胧的月光,我看见师父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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