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离山（1）侠士
事后回想起来，我都对我自己当时的即时反应感到由衷的佩服。
看到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将手里的糖饼使劲往后甩，紧接着闭紧了双眼狠狠往后面吐了一大口口水。
——据师兄讲述，一般的妖魔鬼怪都很害怕污秽之物，要是在郊外的僻静之地不小心被鬼怪搭肩，只要闭紧了双眼往后吐一口口水，就能逢凶化吉，逃出生天。
果然，身后的那只手瞬间就放下了，紧接着传来了“扑通”的倒地声。
师兄他们耳力都是极好的，听见声音都聚过来。我紧闭着双眼，双手颤抖地指了指身后。师兄拨开树丛，首当其冲地担任领队，踩着厚厚的树叶往前探了几步，突然“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居然是一副疑问的语气。
我心下奇怪，师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遇见了已故的熟人……我小心地睁开眼，偷偷往后瞄了一眼，发现大家居然都聚在一起，而且眼神古怪地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挤进去一看——天，那居然躺着个满身是血的人……
我们轮流将那个一身血的人类背回了道观，师父和玄一愉快的的道法交流还没有结束，看见我们背着个巨大的血袋一样的东西都吓了一大跳。
玄一走上前来摸了摸脉，沉吟道：“嗯……这人还有救，快抬进去！”
师兄赶紧把那人背进了内室，紧接着房门一响，把我们这些无关人员关在了门外。
师父晃过神来，逼问我们是不是占了人家的田地狂欢，被人发现了死不承认还把人给打得半死……
我把事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师父放下心来，领着我们去厨房煮了一锅稀粥，又亲自细细地盛好了端进屋去。
话说虽然玄一的人品我不敢苟同，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医术还真不是吹的，只这一会儿煮粥的功夫就帮那人止了血。
我凑上去看了看，只见那人仰面躺在床上。虽然脸上还残留着鲜血，但是面目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这人的面部轮廓很深邃，眉眼也都十分端正，光从脸来看可以说算是个美男子了。
我略感威胁地看了一眼小黄鹂，发现她正坐在桌前专心地吃粥。但是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了想，我假装拿着手帕帮他擦脸，其实是把他脸上的血更加均匀地抹在他的脸上。做完了我还稍稍检查了一下，发现这脸色——真是绝了，活脱脱一个吃了屎的包公！
正得意着，忽听有人道：“怎么样，玩儿得还高兴吧？”
我满意地拍了拍手，悄声笑道：“高兴高兴！多谢配合哈……”说到这不由得手下一顿，缓缓低下头看去，只见刚才还昏迷不醒的血人正张着眼看向我！
我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引得众人以为那人的伤势急剧恶化，纷纷跑过来围观。
那人“咳咳”地咳了两下，哑着声音道：“有没有水喝……”
孔玫忙端过水杯来喂他喝下。
那人缓过气来，对我笑道：“你这小秃驴！胆敢偷袭本尊！”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狡辩道：“我……我那是帮你擦脸……话说你是谁啊……”
那人挣扎着坐起来，清了清嗓，朗声道：“哼哼！我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貌赛潘安、义超关羽、智胜孔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出口成章、提笔成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武功天下第一、人称‘山崩地裂水倒流，赶浪无丝鬼见愁’的大豪杰、大英雄、大剑客、大宗师——玉面郎君小青龙是也！”
我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想不到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街头卖艺耍嘴皮子的老本行，紧接着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那小青龙却会错了意，捋了捋被鲜血粘成板状的头发，一扬头，抱拳道：“嘿嘿，各位承让承让，虽然我的名头要比你们这一概群众略响了一些，不过说到底我曾经也是你们之中的一员。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小青龙是不会忘记各位群众对我的崇拜和尊敬的！今日有赖各位的鼎力相助，使我又活了一命，在此特别感谢！不过呢，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长久作陪，将来有缘再见，必定回报各位的大恩大德！就此别过！”说着居然就要作势下床。
孔玫忙伸手拦住他：“诶……你的伤还没好呢……”
玄一一摆手，制止了孔玫，对那小青龙和颜悦色道：“少侠要走我们自然是拦不住，但是刚才为少侠检查身体的时候，贫道发现少侠身上多是剑伤，不知道方不方便为我们说一说这件事，贫道也好根据情况为少侠量身配药。”
那小青龙叹了口气，道：“唉……不瞒道长，我这是被那狗官吴僖追杀的……”
玄一道：“吴僖？莫不是濠州的知府？”
小青龙一拍大腿：“咳！道长您真是见多识广，说的太对了！就是他！”
我奇道：“都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你一个平民百姓没事怎么想起来跟知府大人作对了？”
小青龙白了我一眼：“什么‘知府大人’，他就是一吸血虫啊……”
据小青龙讲，这吴僖原名吴登贵，原本是一特级贫困村的村长。因为看见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句话，为了表示自己的清正廉洁，特意改了这名字。不得不说，这人的名字与人的运势果然有一定的关联。自从这吴僖改了这名字以后，立刻官运大改，每两年就当上了濠州城的知府，今天刚好是他上任满一个月。
吴僖这人呢，本性贪得无厌，收了基本贿赂还不算，什么“自己的生日”、“老婆的生日”早已不能满足他的贪念了，如今像什么“幸运日”、“举宅日”、“天气晴朗日”、“宜出嫁婚配日”通通都要收钱。以至于地下叫苦不迭，之前的赵家馒头铺、点心铺、姚家豆腐店、客来客栈什么的，因为不堪重负，早就倒闭了……
听到这，我忙插了一句道：“诶？你说什么？姚家豆腐店也关了！？”
小青龙一点头：“是啊，要不是他们家的二姑娘及早出了嫁，差点儿连人都要被抓走的！”
我悄悄瞥了一眼师兄，发现他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只听师兄问：“那么这跟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小青龙得意道：“哼！还不是我嫉恶如仇么！这样的贪官我当然要惩治一番，为民除害啊！可惜……也不知道吴僖从哪听到了风声，我一不小心就中了那狗官的埋伏，九死一生才躲进山里来……”
我听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皱眉道：“这么说你是在濠州城里受的伤喽！但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怎么独自从山口的碎石山上爬过来的呢……”
小青龙一愣：“什么‘山口’？我是潜水路过来的啊”
见我还十分怀疑地看着他，小青龙解释道：“是真的！我又何必骗你们呢！我从小在河边长大，靠打渔为生，熟悉水性本就是必须的么！”
我这才稍稍相信了他，回头看师父一副气愤填膺的表情，不觉一愣。
师父叹口气，怒道：“唉！如今这世道啊，太乱！导致这昏官当道，扰乱朝纲！徒弟啊，咱们虽然是出家人，但是不能对百姓的苦难毫不在意！这狗官实在过分！咱们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也要去教训教训他！”
我脸上一抽：“不是吧，师父，我可是一丁点儿武功都不会的，你这简直就是叫我去送死啊……”
师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刚要批评我，忽听玄一接道：“小师父，法浩大师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既然心里没有底的话，我便叫我那两个徒弟陪你一起去，你们互相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
此话一出，不光是我，连孔玫都愣住了。
小青龙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催促着我们收拾了行囊一同下山去。
这一次因为是师父起的头，所以他没有理由再躲在山里偷懒了，只好带领着我们一同去。而玄一则是一如既往地在山上修行，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了师兄要好好照顾我，不要让我一个人落单被人欺负。
我和师兄答应着退出来，趁着四下没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我悄声道：“小尚，下山以后跟紧我，一定不要落单，那个小青龙有问题！”
第六十一章 离山（2）城墙
见我一脸的惊讶，师兄冷笑道：“就这个人的行为习惯来看，别的不说，至少他说的‘自小打渔’就是胡扯！”
师兄暗暗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小青龙，解释道：“一般的渔夫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皮肤的颜色都非常黑。而你看他，虽然肤色也是黑的，但是和长期打渔的人还是有一些差别！再者说，一个人若是常年打渔的话，身上会散发着一种除不掉的海腥味，但是这个人就完全没有……”
我想了想，道：“嗯……那也许是他总呆在船里面偷懒呢？”
师兄摇摇头，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船上非常的颠簸，若是按陆地上的脚步走很难保持平衡，一定会掉下船去！所以，为了解决这一点，一般渔夫在船上的时候走的都是八字脚，而长期呆在船上的话，人就会不知不觉养成外八字的习惯，哪怕是回到岸上也很难改得过来……”
我闻言，顺势探头过去望了望，发现这小青龙步履稳健，姿势正常，完全看不出有八字脚的痕迹，心里不由得也是怀疑了几分。
我问师兄：“那么既然这人的身份可疑，那我们还为什么跟着下山来啊？就地解决了岂不是更加方便？”
师兄冷笑道：“看这人的道行，也就是个出来探底的喽啰，他背后的人我们终究无从知晓。只怕这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敌暗我明，我们就算是再怎么防范也会有纰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计就计，索性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心里也更有底——你师父多半是看清楚了这一点，这才要求主动下山的，毕竟最近我们的点子也太背了点儿，说是‘巧合’也得有人相信不是？”
我思索着点点头。
师兄见我听进去了，继续道：“我猜不出这人骗我们的原因，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必须做好防备！而你呢，因为武功比较低，最容易受他攻击，所以师尊要你记得时刻跟牢了我，别叫人家有机可乘！”
我垂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说师兄你说话也实在是太客气了，还“武功比较低”，其实我是根本就不会武功的好吧……
趁着吃饭的工夫，我特意凑到小黄鹂身边，把师兄教给我的都告诉了她，顺便要她去保护师父。小黄鹂听了十分惊讶，长大了眼睛看我。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最后还特意告诫她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圆子知道，她心里藏不住话，到时候反而会坏事。小黄鹂想了一想，也就点头答应了。
因为有小青龙不停地催促，这一次我们的脚程比起之前要快了许多，天没亮就赶到了濠州城。
——同时也是因为走得太快，严重影响了圆子的睡眠质量，见天还没亮，城门也没开，免不了出言挤兑几句：“诶，我说那什么叫小青龙的，你非领着我们死命地赶路，结果到了地方又进不去！你说！这可怎么办？”
小青龙神秘一笑，没有答话，只领着我们往城门拐角走去。我和师兄对视一眼，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跟过去，暗中却见师兄按了按腰间的长剑。
我们一行人在黑暗中不远不近地跟着，远远见到小青龙正蹲在地下拨着杂草，弄了半天，这才回头对我们道：“好了！找到‘门’了！”
我们过去一看——你丫儿的，居然是个狗洞！？
孔玫登时就黑了脸：“怎么！这就是你的好办法！居然要我们钻狗洞！？”
小青龙拿袖子擦擦脸，见孔玫阴着一张脸立在那里，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豪气道：“咳！客气什么！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只是权宜之计，偶尔钻一次也没什么嘛！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大英雄、大豪杰跟着你们一起！又不吃亏是不是？”
孔玫一掌拍掉他的手，翻了个白眼道：“谁跟你一样！还‘大英雄’、‘大豪杰’咧！反正我不钻，你爱怎样怎样，少拉上我来！”圆子也趁乱叫嚷起来，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我其实很想说句话缓解一下尴尬局面，但偷偷瞟了一眼师兄，发现他正冷眼瞧着，好像这些嘈杂都和他无关似的。我想了想，也明智地闭了嘴。
众人正僵持不下，忽见小黄鹂举起手道：“都别吵啦！我钻！”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小青龙就欢快地接道：“好的好的！这位小姑娘非常勇敢哈！让我们给予她最热烈的掌声！”
小黄鹂一抬手：“不必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得第一个钻！”
小青龙一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头立刻就被孔玫接了过去：“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紧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吧……”
我忙拉住她：“你别闹啊，小青龙身份可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是玩的……”
小黄鹂甩开我的手，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师兄按住我的肩膀，悄声笑道：“行了，别看了，你的小黄鹂精明着呢！”
我回头道：“你就会说风凉话，她哪里懂得什么……”
师兄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可能不懂呢——你瞧，咱们这个队伍里，就数你师父辈分最高，要是非得钻洞的话，除了那个小青龙，就得是他领头了！这小青龙看样子是打算第一个钻了，可是一旦他过了去，我们就非常危险了。这狗洞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万一那边埋伏着他的同伙，咱们一探头说不定就得给人‘咔嚓’了……”
我吓得一抖，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师兄继续道：“就是因为有这种考虑，所以孔玫才煽动圆子一起抗议，目的就是趁乱孤立小青龙，好安插我们的防范进去。现在小黄鹂已经钻进去了，那下一个必然就是你师父，我们已经有两个人到了那边，小青龙必然就不敢轻举妄动。至于之后呢，继续随机应变吧，为了照顾大局，你没事就不要乱说话，就像你刚才那样挺好！”
我在大脑里面过滤了一下这些信息，转过头看去，果然下一个真的是师父，看来我们这队人的默契还不错么！但是转念一想，居然连小黄鹂都轻易地理解了孔玫的用意，这么说来，合着就我一个人还搞不清楚状况！这怎么可以啊……
我们心照不宣地按照顺序爬了过去，小青龙被迫夹在我和圆子的中间，而师兄则负责在我的后面断后。
钻出洞口的时候我看见师父他们都在不远处看着这边，我一放松衣服一下就勾在了洞里，结果直接导致师兄一头撞在了我的屁股上……
小青龙“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俯身拉了我一把。我心说原来这人还不坏么，刚想道谢，却见他站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