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问题全往自己身上揽,堆着笑容,对煜宸说话,这些欲盖弥彰,更加落实采青罪状。
“听到没?你是不是该学着长大,别事事要涴茹替你操心。”这话,煜宸是对采青说的。
他不信任她?他认为她在说谎话?他甚至嫌起她不够成熟长大!
采青用力辩驳:“我说,药不是我打翻的。”
“我听见了,你不也同时听见涴茹把事情全承揽下来?”他更大声对她说。
不,他听见的是涴茹姐姐的做作,没听进去她的解释,更别说听进她的忧心焦急和伤情。
他认定她任性,认定涴茹姐姐的委曲求全……
赌气,她下床,直直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入座。
“不过是要我吃饭嘛,很难吗?”
说着,她抓起碗筷,狠狠地,把饭粒一古脑儿全拨进嘴里,不经细嚼,狠了劲猛吞,米饭带了咸味儿,一粒粒和了她的泪水。
“采青乖点,听姐姐一句,再生气都别拿身体开玩笑,你不高兴,姐姐让你出气,我不介意的,姐姐清楚,你在生病,身体不舒服容易发脾气。”
涴茹的话无异是火上添油,煜宸极力压抑怒气,他想掐死囫囵吞枣,欺负自己肠胃的采青。
望望脸色铁青的煜宸,和一语不发猛吞饭粒的采青,涴茹得意,她的目的达到,最后一步一弓身,她动手抢走采青的碗筷。
“别吃了,何苦欺负自己,都是姐姐的错好不?我重新去熬药,刚刚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如果你再继续任性,我都不依了。”
涴茹表现出微愠,这下子,她摆明和煜宸站到同一阵线,说同仇敌忾太过分,但煜宸的确认定涴茹和自己同心。
煜宸从涴茹手里抽出碗筷摆回桌面,手揽过她的肩背,用行动告诉她,她拥有自己的全力支援。
当初是采青大力推荐涴茹,她说涴茹是最适当的妻子人选,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处处寻涴茹的碴?合理解释只有一个——采青所有愤怒均出于嫉妒。
“走开,求求你,别再做戏!”
釆青乱了,涴茹的矫情让她不能自己,伸出手,她直觉推人,幸而煜宸的护卫让涴茹不至于跌下。
冤枉促使采青自然反应,完全没顾虑到,她的“自然反应”,看在第三者眼底,会产生什么反应。
涴茹的忍气吞声映衬出采青的任性不通情理,煜宸静看两人互动,他开始考虑“教育”,即使将来采青只能成为侧室,也要教育她成为一个令人称赞的二夫人,而教育的第一步是……认清事实。
“采青,你到底在气姐姐什么?讲讲道理吧!”涴茹掩面低啜,煜宸刻意在采青面前,将她收入怀里。
受不了了,采青再受不了涴茹的作假,重新拿起筷子,无处伸张的怒火中烧,她忿忿不平地踢翻椅子。
椅子砸向涴茹的小腿,嘤咛一声,她痛得蹲下身子。
这个混乱让煜宸更加火大,他弯腰抱起涴茹,严厉瞪采青一眼。
“你这种脾气,任谁都无法忍受,我现在终于了解,你会挨打,问题不是出在你大娘身上,而是出自于你的过分。”
煜宸的结论伤人,他的话摔进她的知觉,疼痛来敲门,敲得她的心碎裂成千万碎片。
“王爷,采青病着,您别同她计较。”在他怀里,涴茹适时切入。
“她爱发脾气便发脾气,别理她。”说着,他抱起涴茹,头也不回走出采青房里。
别理她、别理她、别理她……煜宸的话反复在她心中翻搅。
他不理她了,因为有个比她好上千百倍的涴茹姐姐,值得他理会,她挨大娘打,因为她有副人厌的脾气,原来呵,她任性过分,她是坏到不行的坏女人……
眼泪鼻涕全落入碗里,她不在意,一拨拨,拨进无数饭粒,忽地,吞下的东西尽数呕出……她吐光食物,吐出酸涩胃液,也吐出墨绿色胆汁。
她日思夜念的爱情,在一路辛苦来到边塞后,变成荒谬?
到头来,她追求的爱情竟是闹剧?
她不哭,她坚持不哭的,用力抹去颊边湿润,茫然望向窗外,不哭的泪水瞬地脱缰、蜿蜒。
这一夜,孤窗灯明;这一夜,隔房鸳鸯交颈,琴瑟合鸣。
采青走到他们窗外,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她徘徊、她犹豫,始终寻不出勇气。
屋里的低声私语镇住她的感觉,是啊!怎么忘记了,他们是夫妻啊!而她,只是个局外人,她在他的婚姻外面绕圈圈,不管多么努力,小鱼儿始终游不过那层藩篱。
第七章
缩在煜宸房外,采青一夜无眠,露水沾湿衣衫,丝毫不觉寒。
天蒙蒙亮起,门咿呀地打开,涴茹满面笑容走出房间,他们……终是成了真正夫妻,这一着,是她赢了吧!
昨夜夫君的疼惜爱怜,让她觉得所有的事都值得争取。
端着铜盆,她要去替丈夫取水,身为妻子服侍丈夫,不单是光荣,更是幸福。左脚跨出门槛,涴茹就看见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
等了一夜是吗?
那么采青该非常清楚,她赢过第一回合,当然,接下来她还会赢第二回、第三回……
既然她的人生注定和采青共侍一夫,那么她会明明白白让采青知道,两个女人的战争中间,她要当永远的赢家。
微笑,涴茹松开手,铜盆落到地面上,匡啷声响,惊醒屋里的煜宸!
“采青,你在这里做什么?天啊!你整个晚上都在吗?你全身冰冷,快、快起来,我扶你回房。”
涴茹的呼叫,让煜宸大步迈出屋外,他亲眼见涴茹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采青身上,但她不领情,把披风拽抛在泥地上。
“天寒地冻的,你存心让我难受?”说着,涴茹掩面呜呜啜泣。
该死的小鱼儿,她只能用伤害自己来博得同情?一次一次再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待她。
煜宸走到涴茹身边,将她牵起,寒厉的眼神射向采青。
仰头迎向他的眼光,采青没有瑟缩、没有胆怯,只是愣愣地,个断想着“局外人”三个字。
局外人能不能奢求爱情?不行的。
局外人能不能幻想天长地久?不行!
那么局外人能做什么?只能安静地、默默地离开。
只是,她哪里走得掉?她的心捏在他手上,离他一尺,她便无法安然存活。
“来人,送小姐回房。”煜宸吩咐。
连看都不多看釆青一眼,甩袖,他进屋,涴茹也跟着进屋。
细细盯看他们的背影,模模糊糊地,采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虚浮的身子,让下人架起,随着涣散脚步,她一步步飘回房里,没有未来、没有明天,他的爱情离她越来越远……
她在做什么?她想要些什么?这一刻采青无法思考,脑子里,满满的是他的恼怒、他的不屑……
他的温柔全数给了涴茹,留给她的,只剩下不耐烦。
内屋,涴茹揉红眼睛,走近煜宸,柔声问:
“王爷,我搬离这里好吗?”
“什么意思?”看着涴茹,不展愁眉纠结。
她背过身,拭拭泪水,倒来一杯温茶水,放在煜宸面前。
“我想,采青身子虚弱,她不乐见我和王爷……在一起,若每次她都像昨夜这般,我怕她身子禁受不住,也许,我离开一阵子,对采青比较好。”
“不会比较好,你的忍气吞声只会把她宠得更坏,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弄清楚,你是正妃,将来她顶多只能成为侧妃,尊重你,是她必须学习的第一件事情。”
拍一声桌子,他下定决心,要采青在最短时间内进入状况,也许就眼前看来,是他对她苛刻,但长久下来,才是真正对采青好。
“可我真的担心,以她排斥我的情况看来,我不晓得她还要虐待自己多久。”
她口口声声担心,让煜宸窝心。
“你不必再去管她的药膳食疗,那些交给大夫去做,她必须学会自己调整心思,学会排除嫉妒,若她学下来,将来如何能入我王爷府?”
“王爷,您有所不知。”
坐到煜宸身边,她不敢靠丈夫太近,那是礼节、是家规,她是大家闺秀,该守的事她样样遵守。
“什么事?”
“涴茹的亲娘是爹爹的正夫人,采青的亲娘是小妾,这些年我眼睁睁看亲娘在嫉妒间挣扎丑陋,涴茹不只一次告诉自己,我绝不成为这样的女人,我要宽待、要容忍,要把王爷的其他夫人当成亲手足相对待。
当我知道王爷的心意时,我暗地庆幸,王爷喜欢的是我的妹妹,是我疼了十几年的小妹妹,我有自信,我们一定能相处融洽,哪里料到……“涴茹轻叹气。
“小鱼儿要能明了你的心意就好了,”
“涴茹不怪妹妹,她年纪小,身子又不好,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采青的爱情里容不下一粒细沙。事已至此,我回不了头,若是王爷为采青给我一纸休书,涴茹不晓得自己该如何苟活?”
“你放心,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万一,有天……”
“没有那天。”他斩钉截铁。
“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涴茹话说完,脸庞红晕遍布,她娇着地望向煜宸。
“涴茹的意思是,要是王爷肯给涴茹一个孩子……从此王爷不必冉管我,可以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采青身上,而我,孩子成了我的生活重心,说不定小鱼儿愿意和我和平相处。”
“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要你处处相让?”煜宸问。这个女人心思单纯善良到极点!
“家和万事兴嘛,何况小鱼儿能带给王爷快乐,看着丈夫幸福,做妻子的自然就幸福了。”
煜宸拉过涴茹,让她坐在自己膝间,一点点的感动,一点点的骄傲,他满意笑开:“我要到哪里找到像你这样的好女人?”
“王爷不必找,涴茹会一直在您身边,直到您不要我为止。”
怯怯地,她搂上他的肩,主动对她来说很困难,但为了保全婚姻,她豁出去了。
吻落下,第二个刀痕斩上采青的爱情线。
一进屋,采青剧烈咳嗽,声声串串,彷佛心啊肝啊都要咳出口方肯罢休,捏紧帕子,轻轻展开,鲜红的血腥印在上面。
发抖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她扶着墙壁,死亡念头闪过脑间。
她害怕,病更重了吗?是不是她快死掉?是不是明日她再睁不开双眼,再看不见他,两人从此分离?
不要,她不能不看见他,不能死掉,不能不和他一生一世,她不要成为冰冷尸体,不要埋进黑暗土地里……
天吶天吶,她快死了,怎么办?她再见不着他,从此孤零无依,她慌呀、怕呀……
她严重惊吓,她成了无头苍蝇,虚虚晃晃的脚步、恍恍惚惚的神志,无法顾虑太多,她直觉想找煜宸求救。
于是,她又奔到他寝间,没有多想、没有招呼,直接推开门,门内,欢情正热烈,她的出现,及时阻止一切。
是尴尬,涴茹羞红脸,背过身披夹服。
采青傻傻的不知如何面对,那幕真实撕碎她的心,急速喘息,心脏剧烈跳动,血腥味又涌进喉间。
不对,她看错了,她没看见欢情,没看见男女情欲,她看见的是幻觉。
她忘记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忘记自己的害怕恐惧,只是圆瞠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地板。
“很好,你来了,让我把话说清楚。”煜宸低醇的嗓音传起。
何必说?够清楚了个是?连白天都恩爱亲密,那已经不是普通夫妻关系,他们的爱情在最短时间内,成长茁壮,郁郁菁菁。
说什么涴茹拥有名分地位,而她拥有他的爱情?那不过是她的虚想、空望,是她没弄懂状况,是她搞不清自己的定位;心酸不对、心涩不对,连失魂落魄都是重大错误、
“涴茹是我此生的妻子,我会和她相知相守,白首到老,绝不离弃。如果你始终无法放下心中情结,没办法和她和平相处,那么很抱歉,我不想替自己的婚姻制造问题。”他把话说重。
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不替婚姻制造问题?她摇头,不懂,真的不懂,如果她的存在是制造问题,为什么他要用一句承诺留住她的心?他可以挥挥手,假装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什么啊!
“不懂吗?”他问。
她摇头,是不懂!她以为问题在于涴茹姐姐,在于她捍守婚姻的企图心,比所有人想象中强烈。没想到,到头来,在他心中,她才是问题制造中心。
“我不好女色,婚姻对我而言,传宗接代的实质意义胜过一切。”他说,
“那么……爱情对你的意义呢?”她走近,轻声问。
“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违心,爱情带给他快乐喜悦,让他觉得人生充满生机,但眼前,他急着“教育”采青,急着要她看清现况,顾不得她的心情。
点点头,采青清亮的双眸一下子失去生气。
了解了,在他心目中,爱情可有可无,小鱼儿可有可无,这种可有可无的人,该乖乖躲进墙角,不该制造分裂。
涴茹姐姐的存在充满实质意义,而她充其量只是虚无角色,多了碍眼,少了不察觉。
“真的了解?如果你不改变自己,我不会迎你进门,让涴茹受尽委屈。”
原来呵,他不在意她的委屈,只在意涴茹姐姐的委屈;原来呵,错在她的不肯改变,而非涴茹姐姐的处处挑衅。
“我该怎么改变?变得不再爱你吗?”她自问。
“你爱人的方式就是让我痛苦。让涴茹痛苦,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他厉声相询。
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她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凄迷一笑,苫涩,含在口中的胆裂开,胆汁流淌,苦不堪言。
“我的爱让你好辛苦,所以你不想要了,对不?”轻拉他的夹袖,想再次证实。
他没将她甩开,却也没正面看她。
她等他回答,他却半响不说话。
松开手,采青退后两步,他说得够明白,假使她符合不来涴茹姐姐的要求,那么就别再在他面前说情论爱。
还有话说?不行了吧!采青低言:“好的,我改。”
转身,她走出他们的房间,走离他们的视线,心放在地上踩,一步步,碎裂。
他的冷情、他说不替婚姻制造问题、他说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再也、再也……再也不希罕她的爱情……
看见没?他们的亲密,那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接触啊!但,有什么不可以?
他们是夫妻,他们名正言顺甜蜜,至于她,局外人,局外爱情,他不想要。
脚踩进屋里,忙不迭地,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她呕出一摊又一摊鲜血,红了衣襟,红了她苍白的脸……
死亡似乎变得不再令人恐惧,心痛彷佛能接受,她开始改变了是吧?变成一个符合大家需要的人……
踉跄起身,走到铜镜前,她自问:“他不再需要你的等待了,有涴茹姐姐,他心满意足,不愿意再替自己增添一名麻烦人物,你还坚持爱他吗?知不知道,你的爱对他而言是累赘……”
半响,釆青叹气,她是没出息女人,就算他不要她的情,她的爱仍然不肯停息。
“杨采青,你真没用。”她自嘲。
缓缓拉开抽屉,她拿出自己的花布巾,收拾衣物、收拾心,既然爱情收拾不起,只好选择远离。
没错,她要离开不愿留,不要留在这里和他反目成仇,不要一天一分消耗他对自己的美好感受,更不要一朝回首,发现他们的爱情残破难收。
分离是好事啊!分了身、近了心,至少他们之间还留有回忆,在山谷下、在他守护自己的十余日里。
她坚持爱他生生世世,尽管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