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公子一怔,蹙眉苦思,良久,依然对不成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尴尬又不甘。“这个嘛……”
两刻之后,赵迎波已经不耐的起身。
“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林公子还是在落雨前离开吧!”她还算客气的下逐客令。
“可是这对子……”要他这样离开,面子里子都挂不住啊!
“啊,这样好了。”赵夫人赶紧打圆场。“都怪老天不作美,这样吧,林公子先回去,若对成了对,可请仆人送来,到时候再请林公子莅临寒舍,彼时小女会静待林公子的到来。”
“也好,那小生就告辞了。”林公子有了台阶下,点了点头,转身才要离去,瞧见了一旁的碧儿头上梳着双角辫子,于是又道:“赵小姐愿赐教的话,小生再出一个对请赵小姐对,可好?”
赵迎波才想开口斥他烦不烦,赵夫人不愧是了解女儿的人,立即出声拦截。“小女当然没意见,请林公子出对吧!”
赵迎波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只好点头。
林公子暗笑。哼,这目中无人的婢女也该给她一个教训了。
“牛头却喜生龙角。”他故意瞧着碧儿,让她知道他指的就是她。
赵迎波脸色一沉,冷眼瞪向他。
“狗嘴何曾出象牙?碧儿,送客!”冷声下令之后,她转身离去。
“林公子,请?”
林公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该死!没想到自己会反被嘲讽回来!
他怒瞪着款款离去的赵迎波,怒哼一声,甩袖离开。
“迎波,迎波,你这是……”赵夫人追上女儿劝说。
“娘,你也瞧见了,明明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竟然敢当着咱们的面侮辱咱们家里的人,像那种人我怎么可能对他客气。那个人就像我说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多听他说一句话,我搞不好就要生病了!”
“没这么严重吧!”虽然她觉得那林公子说话太过造作,不过也不像女儿说的这般夸张,了不起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罢了,看高不看低,还自以为是,也难怪会踢到铁板。
“一想到男人都像他们那般,我就觉得干脆出家算了。”赵迎波气恼的说着。她真的不想和男人这种动物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迎波,不可以胡说!”赵夫人急了。
“唉,娘啊,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别这么紧张啦!”
“娘怎能不紧张,迎波,这话儿可不能随便说说,要是进了你奶奶的耳里,到时候你奶奶当真,干脆随手抓个人,管他是贩夫走卒、屠夫乞丐的,连夜让你们成亲,看你怎么办。”
“娘,我告诉你,和方才那三个公子一比,我倒宁愿嫁个目不识丁的乞丐,至少他们不会瞧不起人。”
“迎波!”赵夫人差点晕倒,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
“是是是,我闭嘴行了吧!”看娘亲震惊的样子,她还是识相点闭嘴好了?
“最好连那些个念头也一并扫掉。”出家?嫁给乞丐?太恐怖了!
“娘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嘛。”
“就算是随便说说也不成,如果落入有心人的耳里,再传到你奶奶那儿,到时候遭殃的是你自己。”
“娘,我知道,以后不会乱说话了。”赵迎波无奈的一叹。明明是一家人,却还得处处提防,生怕隔墙有耳,让人给陷害了,这种生活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迎波,你可别忘了,你二娘千方百计的想把你嫁给她的外甥,若不是你奶奶一直以来对你二娘都不谅解,你以为你能推托到现在吗?”
想到那个表哥,赵迎波就厌恶的蹙眉。徐子达不丑,甚至他长得还很英俊,问题在于他的企图太过明显,眼神太过猥琐,光是想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所以,如果不想让你二娘有机可趁,有话可说,就赶紧找个对象,感情是可以婚后慢慢培养的,”赵夫人继续劝说。
“我会的,娘,您就别操心了。”赵迎波也只能这样说了。“娘,我送您回房歇着。”
送娘亲回房之后,她转回自己的闺房。
“碧儿,你说,女人真的非得成亲不可吗?”
“小姐,那是您的责任。”
“唉,我知道。”她无奈的一叹。成亲不是为了终身幸福,而是为了责任,这就是她的悲哀。
男人啊——到哪儿找一个她看得顺眼的男人呢?
她不求多,毋需家财万贯?才貌双全,只要她看得顺眼,就算是乞丐也无妨,这……真的很难吗?
第二章
结果……她真的太强求了吗?
赵迎波坐在房里,依然一脸的不敢置信。就在半个时辰前,她真的把奶奶给惹火了,再加上一旁二娘和妹妹的搧风点火、火上加油,结果奶奶一怒之下,竟然当众宣布,若她宁愿嫁乞丐,那她就会替她找个乞丐丈夫!
拜托!话听清楚一点好吗?她并不是想嫁给乞丐,她的意思是,只要她看得顺眼,就算对方是乞丐也无妨,这意思差很多耶!
可是奶奶已经气疯了,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立即发布通告,凡是会稽的乞丐,只要身体健康、四肢健全,没有妻小、年龄二十至三十岁者,都可以来参加赵府的选婿大会。
最让她震惊的是,奶奶竟然告诉她,如果这回选婿没有成功,她就准备嫁给徐子达!
大事底定,无可转圜。
她只能在二娘和妹妹幸灾乐祸的表情目送下,倔强的抬高下巴,挺直腰,傲然的回到自己的闺房。
她不会、也不能示弱!
她绝对不会嫁给徐子达,就算因此真的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不在乎!
消息一经公布,霎时整个会稽轰动了起来,一夜之间,整个城里乞丐数量暴增数倍,三天后,又有更多的乞丐由别个乡镇涌进城里。
纵使如此,日子依然要过。
“小姐,太夫人这次似乎真的豁出去了,怎么办?”碧儿担忧的问。
赵迎波颦眉蹙额。她哪知道要怎么办?
“小姐,难道您真想嫁个乞丐吗?”碧儿瞧她没有回应,又急问。在她眼里、心里,她家小姐像是天人般,鲜少能有人匹配得上,如今竟然要嫁个乞丐,她根本无法接受。
“不嫁,难不成真的嫁给徐子达吗?”赵迎波反问。
碧儿语塞。想到那个表少爷,她也是万分讨厌的,若非她有自保的能力,早被那个表少爷给玷污了,小姐与其嫁给那种人,选个乞丐似乎还好一点。
“碧儿,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奶奶的脾气我最清楚,拗起来的话,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拿她没辙,只不过……”她沉吟了下。嫁乞丐她是不排斥,自己也说过,只要顺眼,即使是乞丐也无妨,因此重点就在于要她能看得顺眼。
“只不过?”碧儿焦急的催促小姐说完,别吊人胃口了。
赵迎波微微一笑,带点儿鬼灵精。
“只不过娘说过,我的个性像极了奶奶,所以呢,我可也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小姐打算和太夫人硬碰硬?”惨了,赵家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了,她要不要先收拾细软逃命去呢?
“碧儿,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吗?”赵迎波睨了她一眼,瞧她紧张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那小姐到底有何打算?”不是这样,那到底是哪样?真是急死人了。
赵迎波又是浅浅一笑,朝碧儿眨眨灵动的大眼,红嫩诱人的唇瓣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秘密。”
她下楼定向隔壁的书斋,碧儿赶紧跟在后头,仍是不死心的追问——
“小姐不说,碧儿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
跨进书斋,赵迎波才睨她一眼。
“你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小姐——”
“好了,别谈这事儿,我还有事得做。碧儿,备文房四宝。”赵迎波打断她的话。有些计划,还是放在心里头自己打算就成了,免得碧儿大惊小怪的嚷嚷,弄得人尽皆知,惹来阻碍的话,她就不好行动了。
“小姐,您要拟定计划吗?”碧儿一边备文房四宝,仍好奇的问?
她但笑不语,起身行至桌后坐下,挽袖执笔,在纸上挥洒。
“小姐……”
“碧儿?”赵迎波眉眼未抬,只是轻声一唤。
“小姐有何吩咐?”
“闭嘴。”
碧儿一愣,只好无奈的闭上嘴,知道小姐是不可能透露什么了。
寂静倏地降临,只余下磨墨的声音。良久,赵迎波才满意的放下毛笔,起身退了一步,观看自己的杰作。
“你觉得如何?”
碧儿闻言,立即认真的观看起小姐的作品。
“这是明年御瓷的造型?”
“嗯,这只是其中一种,我另外还打算做些改变,譬如在瓷器表面上弄些特殊的纹饰,做些变化。”
“纹饰?”碧儿一脸的迷惑。
“对啊,譬如弄些书画诗文、吉祥图样等等。啊!我想到一种。”赵迎波又坐下,挽袖提笔,画下了三个图样。
“这是……石榴、佛手和桃实?”碧儿不解的蹙眉。“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石榴象征多子;佛手中的佛与福字音相似;桃又称寿桃,含长寿之意。所以石榴、佛手和桃,就代表多子,多福、多寿,称为”三多图“如果顺利的话,献给太皇太后七十大寿的贡瓷正好可以用上。”
“小姐,您好厉害!”碧儿证叹道,对她家小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不管是这种繁复的造型,或者是纹饰,就算凡伯做得出来,但能做到小姐所要求的水准吗?”
凡伯,是赵家越窑里技术最好的人,如果他不行,也就没有人可以了。
“外型应该没问题,问题在它的色彩。”赵迎波拿起图样,“我想要有更特别的色彩,得想想怎么做。”
“特别的色彩?”碧儿疑惑。这青瓷,不就是这种色调吗?
“你瞧这杯。”赵迎波拿起桌上的茶杯,“青中微微闪黄,总觉得是一种不太成熟的色调,我想改变它的色泽,让它的色泽能纯正一点、均匀一点,就像……”她微微一顿,偏着头,秀眉微蹙,思索着该怎么形容脑海中的那种色调。
“像什么?”
流转的眼波不经意的落于窗外的一汪碧水,美眸闪过一丝恍悟。
她微微一笑道:“就像一泓清漪春水般的湖绿色,最上等的色泽,还有,如果瓷胎品质能再精致一点,像……玉,对,类玉似冰,就更棒了。”
“小姐,您……太异想天开了,青瓷烧出来就是这样,怎么可能改变呢?”又不是煮菜调味,要咸点,就多加些盐巴。
“所以我才需要研究啊,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这些。”赵迎波微笑,眼底闪动着灿烂的光彩。
赵家越窑青瓷已经名满天下,可是还不够,她希望它能更加发扬光大,让人一瞧见赵家所出的赵瓷,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就像邢州白瓷,她想要超越它!
“那小姐就慢慢研究吧,不过小姐您别忘了,再过十日,太夫人就要从乞丐群中为小姐挑选一个夫婿了。”碧儿提醒她。
赵迎波一顿,烦恼爬上眉梢,懊恼的瞪了碧儿一眼。
“不用你来提醒我。”
“可小姐您不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吗?”
她是有,可那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能不用,就代表她成功说服奶奶改变了主意,那当然是最好,若当真用上了,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得将事情做最坏的打算,预作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就真的完蛋了。
将毛笔置于笔山,赵迎波站起身,眼底有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碧儿,帮我更衣。”
“小姐,您要出门?”
“对。”她也不隐瞒,“还有,你别跟来。”
“滚开!”一声怒喝,紧接着一道身影被人踹出街道,趴跌在路中央。“老子在这里讨生活的时候,你搞不好还在吃奶,敢跟我抢地盘,活得不耐烦了你!”
骂人的是名乞丐,被踹的也是一名乞丐,前者身形魁梧、满脸横肉,身旁还有两个狗仗人势的跟班;后者则显得瘦削高姚,至于面容,因为低垂着脸,没能看清楚。
反正啊,现在会稽街上就是乞丐最多,形形色色的乞丐都有,一看就知道大约有九成五的乞丐并不是真的乞丐,而是为了符合赵家赘婿候选人的资格而暂时沦为乞丐的人?
魁梧的乞丐骂完人,在跟班的护拥下,转身嚣张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而瘦削的乞丐则困难的爬了起来,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站起来,蹒跚的走到另一个角落,靠在墙上痛苦的吸气。
“该死!”宇文阳咬牙低声的诅咒,低垂的脸依然让人看不清面貌,“该死!该死!该死!”
一身补丁的破衣裳、散乱的发、残破的草鞋,以及……他缓缓的伸出自己的双手。这里一处脏污,那里一块炭垢,没一处干净,他知道自己脸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这么落魄的自己,全都是因为太过信任他人,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如今的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分文、一身褴褛的人,虽然身穿补丁衣,脚踩破草鞋,但他绝不承认自己是乞丐,就算会饿死,他也绝对不会成为乞丐!
胸口的疼痛是拜方才那大汉毫不留情的一踹,知道自己得了内伤,他忍不住又低低的诅咒一声。
该死的柳寒天!
他发誓,等他脱离这种窘境,一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咳!”郁积的胸口闷疼着,宇文阳痛苦的仰靠在墙上,那张布满污垢的脸终于露了出来,虽然因为脏污瞧不清楚真面目,但是那炯亮锐利的眼神并未因身体的痛楚以及落魄的处境而晦黯,眉宇间存有着不凡的气势,明眼人或可从他一身褴褛中瞧出,他,是一只困于浅滩之飞龙,只可惜,尚无识人之慧眼出现。
扶着墙,他勉强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他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不是乞丐的乞丐,也知道柳寒天将他弄成这副模样的用意,他并不准备成为他们的一员,也不打算参与他们正打算参与的事,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绝对不会称了柳寒天的意!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要离开一条街道是这么困难的事。
彳亍前行约十数丈远,人群突然开始移动,且移动的方向正好和他相反,他无法脱离人群,被迫跟着往广场的方向移动。
“该死!”他又是一声低咒,想要“逆流而行”却力不从心,在人群几声咒骂、推挤之后,他一个不慎被推跌倒地,紧接着一脚又一脚猛往他身上踩,没有一个人脚下留情,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甚至,可能没有人发现地上有人快被踩死了,就算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在乎吧,不过是死了一个乞丐,而且少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众人乐观其成。
柳寒天立于高处,瞧见了这情形,担忧的蹙眉,正想下去救人,可接下来的状况让他止了步,决定继续观望。
“嘿!让让!脚下留情!”
一声清亮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宇文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抓住,猛地往上一提,将他带离惨遭踩死的下场。
赵迎波一身男装打扮,俊美清雅,单手撑着虚软无力的他脱离移动的人群,来到街角之后,才让他靠着墙坐下。
“你没事吧?”她蹲在他面前,审视着低垂着头的他。
宇文阳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痕,抬手抹去,鲜红染上手心。
“你似乎伤得不轻。”赵迎波蹙眉。“我送你去让大夫瞧瞧吧!”
“不敢劳烦兄台费心。”他客气疏离的说。
赵迎波扬眉。这人的遗词用语,一点也不像粗鄙之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