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那种心怀怨恨的心态,这赵平予反倒是极为上进,练武也极为用功,毫无一丝自艾自弃之意,加上在处事方面,也显出了与年龄绝不相当的老练稳妥,让玉真子极为放心,甚至认为就算杜平殷遭遇不幸,本门也算后继有人,只要善加引导,便不须担心下一代掌门之事了。
没想到…没想到赵平予入门才不过三个月不到,竟已露出了本性!玉真子虽已久离江湖,却也不是天真无邪,毫无江湖经验的雏儿,对一些江湖上的鬼门道,她可是一清二楚。若不小心些,光是行走江湖的那几年,以玉真子这般美貌女子,已不知被那些黑道小贼给暗算了多少次。
赵平予这回砌上的茶,虽是热烫一如以往,但光嗅着茶香,甚至连嚐都不必嚐,江湖经验丰富的玉真子已经感觉得出来,那茶中掺了些许药物,绝非只是纯粹的茶水。仔细一察,从茶中飘出来的香味看来,那茶中所掺的还不只是毒药而已,用量虽是不大,却是下五门淫贼所用,专门拿来对付女子的淫毒媚药,也不知这赵平予从那儿弄来的怪药,竟想拿来暗算她这师姑!
一边轻捏着茶杯,一边心中又痛又怒,恨的真想马上冲出去找赵平予算帐,但玉真子何等人物?即便是心神愤激的此时此刻,也没疏忽了警备,她岂有不知,这赵平予表面上装作已经远走,实际上可正躲在门边,想必是准备等玉真子不察其奸,饮下茶水,药力在体内生效之后,再进来对玉真子下手,那又带急促又带压抑的呼吸声,虽是赵平予极力压抑,却岂瞒得住玉真子?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师兄被赵平予救过,又对赵平予的天资极具厚望,将赵平予视为杜平殷之后的掌门弟子人选,绛仙她们亦不察其奸,此人的确不好对付,清理门户之举非得小心谨慎不可,绝不能生丝毫差错,若换了其他弟子,玉真子可真想一掌下去,隔墙先打的他内伤吐血,再追出去废了他武功,再把师兄和绛仙她们找齐过来,祭告师门祖先之后,再行清理门户。
不过现在玉真子可非得忍着不可,虽说药茶已经在手,但若她此时便声张起来,天晓得这赵平予靠一张巧舌,会不会颠倒是非,把黑的也说成白的?这人平素沉稳,到底留了多少后着,玉真子可当真无法预测。
一想及此,玉真子不由心惊,她这才想到,几天前绛仙和绛雪身上所受的蛇咬,连个解毒之药也没有,硬是靠内力逼出毒素,才得保命安然回归,虽经本门“还玉丹”之助,再加上这几日休息,体内毒性虽已尽袪,不致伤身,但体内消耗至今未复,神气当中仍颇有委顿之意,莫非…莫非连这种事,都是赵平予所搞出来的鬼?否则两个武功较高的师姐都中了毒蛇剧毒,当机立断、大耗内力之下,才得袪毒保命,怎么反而是武功低微的他,身上却一点儿伤都没有?
这样的话,会不会连今天绛仙和绛雪之所以失踪,也是落入了赵平予的手中,是他所留下的后着?一旦媚毒暗算玉真子不成,反被玉真子逮个正着,他就可以绛仙和绛雪两女性命,要胁玉真子不得声张,甚至…甚至还可以逼玉真子就范,任他玩弄…一想及此,玉真子心中更为恼恨,却也更为谨慎,这样下去可不行,若她没等到元真子出面,便率尔声张起来,天晓得绛仙和绛雪会不会受到伤害?师徒连心,她可绝不能容许这花朵般的徒儿姐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呀!
咬了咬牙,玉真子装作已经中毒,手上无力,指尖一推一碰之下,茶杯滚倒在桌面上头,发出了“叮!”
的一声清脆声响,只见随着小杯在桌面上慢慢滚动,杯中茶水骨嘟骨嘟地流了出来,在桌上洒了一片,烟气四溢。看着那小杯滚着,心急之下的玉真子只觉时间愈过愈慢,那杯子也愈滚愈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於滚到了桌沿,坠地“噹啷”一声,摔成了片片破片。
“师姑,师姑,怎么了?”
果然就如玉真子事先设想一般,才听到玉真子房中杯子坠地的声音,赵平予立时便出了声,还站了起来,身影直透入了房中。
“你…你这是什么茶…”
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天知道玉真子多么想穿窗而出,制住赵平予,直斥其非。但天才晓得绛仙和绛雪,是不是已经落到了赵平予手上,小不忍则乱大谋,若她一时冲动,没能一下子制住赵平予,将他带去给元真子发落,好由江湖经验老到的元真子来应对这小奸鬼,单枪匹马之下,玉真子可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这小子的满腹奸谋?
“茶…茶有什么不对吗?”
听到赵平予的声音,玉真子心中恨意更深,连眼中都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显是从玉真子的声音之中,听出来她已经中了茶水之毒,赵平予的得意再也压制不住,光是从他应答的声音之中,都听得出来浮着一抹笑意,那得意忘形之色彷若可以眼见,就好像他的奸谋已经达成了一般。
“这茶里…这茶里…”
既是作了戏,就要扮的像样一点,这样才能确保瞒过这满肚子坏水的小贼,玉真子虽气的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却还是不得不装出无法自制的甜腻语声,彷彿整个人已被媚毒烧到忘形之至,光听着自己都好像要吐出来一般,“好…好热…啊…这…这茶怎么搞的…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茶一入口…玉真就…就全身发热…好像…好像有股火要…要喷发出来一样…整个人都热呼呼了…平予…唔…你…你说说…这…这究竟是…是怎么回事?”
听到玉真子这般无法忍耐、娇甜软腻的声音,窗外的赵平予好像放松了一般,连映在窗上的影子,都像是松弛了少许,玉真子深知心中所猜不差,当真是这小子用上了极恶毒的媚药,好来对付自己,心头不由得怒火更炽,忍不住想着,等你得意忘形的入屋之际,再看我怎么整你!为了最后的胜负,现在先给你听点儿甜头,也是没法子的事,看你待会儿还上钩不上钩?
玉真子伏在桌上,从外表看来一幅身中奇毒,再也无法自行动作的模样儿,但她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等到待会得意忘形的赵平予进房,忘乎所以地走到她身边时,玉真子立时发难,以她和赵平予的功力差距,加上赵平予心中无备,突袭之下绝对可以两三招内就手到擒来,然后她再找到元真子,以元真子的才智,要从赵平予口中套出绛仙绛雪姐妹的下落,该当是轻而易举。
但接下来赵平予所说出来的话,却让房中的玉真子登时一怔,差点儿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师父!师父!”
“怎么了?”
元真子狂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伴着衣襟猎猎的破风之声,不只是脚步声而已,就连口中急促的语声,都不像以往那么悠闲平和、毫无性气,而是惊惶交织,真难以想像这气急败坏的声气行动,会是那个元真子所说所做出来的,“我正在煎药,就听到绛仙和绛雪跑过来说玉真出事了。玉真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玉真!师妹!你怎么了?答我一声啊!”
“启禀师父,”
赵平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话声变得平顺,“平予也…也不知道,只听得师姑在房内把杯子给摔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
听赵平予还能心平气和,说话慢腾腾的,活像卖关子一般,着急的元真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手紧扣住赵平予双肩,不住摇晃着,摇的连赵平予的声音都像是摇了起来。
“哎!然后…然后…”
赵平予又像是在卖关子,又像是痛的说不出话,又像是难以启齿一般,“然后然后”了好几句,这才说了出口,“师姑的…师姑的声音就变了…好像…好像是中了什么毒一般,说是整个人都发起热来,身体里面有一股火烧的受不了,就像要马上喷出来一般…”
“你…你说什么?”
心中一惊,元真子连以往对弟子的礼貌都忘了,推开了赵平予,整个人退了两三步,似想要马上冲进玉真子房内,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急又慌、又想做些什么又自制着不愿去做,虽说已经入冬,这个时刻已颇有凉意,加上原先在火炉旁煎药,身上穿的并不多,但元真子的脸上,此刻却是汗水涔涔,慌急的像是只无头苍蝇,全没了主意。
听到赵平予的叙述,原已慌急的元真子更是焦急的浑身发热,满额都是汗水,他也不是没走过江湖,怎会不知赵平予叙述的情况,玉真子必不是中了平常毒物,而是身受剧烈媚毒?何况玉真子极重面子,以她的内力修为,虽不至於百毒不侵,但一般媚药侵入体内,就算没被硬逼出来,她也该压制得住,不可能连声音都毫无顾忌地给外头的弟子给听了去,以此观之,玉真子此刻所中,必是极其烈性的媚毒,此刻的玉真子必被那药力煎熬的无法忍耐、无法自拔啊!
一想到她身上所受的煎熬,元真子就不由得心乱如麻,偏偏男女有别,他又不敢随意进玉真子的房里探视,此刻的元真子当真慌了手脚,像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转。他内力深厚,轻功修为更是高明,乱转乱晃之下,只晃的赵平予眼也花了,他本还想劝元真子别再顾忌什么男女礼教之类,赶快进去探视中了媚毒的玉真子,却被元真子的身影搞的是眼花撩乱,什么也说不出口来。
眼前像是什么也看不见,元真子不住绕着圈儿,脑中却是一幅接着一幅的图样飘飞上来。其实从他和玉真子入玄元门以来,元真子对玉真子这娇美可人的师妹,便极有好感,但玉真子对他老是若即若离的,虽不至於冷语相向,却尽量避免和他独处,好不容易见了面,又是大不同於平常,扭扭捏捏的,什么话也不说,加上元真子自己也害羞,不擅於表达自身心意,两人遇上了更是话也说不上几句,虽然心中有千丝万缕的情丝牵缠,却是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向对方表白。
本来玄元门虽说修的是道家武功,但本朝自开国以来,道门各系其实并不太重色戒,只要你情我愿,并不对此多所管束;何况远在五十年前,皇帝就从皇家所供养的道观中,封了位美人为贵妃,据说那女子原还是他的儿媳!有此为鑑,天下各个道门自不会把男女关系看成何等大事。
但元真子虽因年纪日增,又理掌门之位,行事沉稳平顺,颇有泱泱大度,连所教的弟子都已成长到足够在江湖上打滚了,但只要遇上了玉真子,元真子的舌头便似打了结一般,连话都说不好了,他对玉真子虽有情,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向这娇美如昔的师妹说出来,只能付以相思。
其实不只是外头乱转的元真子,房中的玉真子心中也是情思百转、心思眩拥啬岩孕稳荨
原本当她嗅到茶味,发觉茶中有鬼的时候,玉真子几乎是反射般地想到,必是赵平予下了媚毒,用以暗算於她,满怀怒火的胸中登时再想不到其他。这丑师侄一向装的毫不以自身容貌为意,对娇美清艳、如花似玉的师姑和师姐更是尊敬有加,丝毫没敢有半分失礼之处,弄的玉真子原先差点以为,这小子的脸是不是易容化妆的?否则以一个这般丑陋的人,该当不怎么受女孩子欢迎,和异性的相处该当没什么好印象,怎可能在面对她们时,连一点点的失态都不曾有?
当发觉茶中下了媚毒时,玉真子心中登时惊怒交加,还带着些许惧意,她虽也颇自负美貌,实际上也已三旬,就算玉真子功力高深、驻颜有术,保持到现在仍是二十余岁好女儿模样,但要和绛仙她们姐妹正值青春年华相较,也还是比不上的,赵平予若真见色起意,照理而言也该是先对绛仙她们动手,一来二女年轻貌美,二来她们不知人间险恶,较没戒心,也好对付。
想到此处,玉真子不由得害怕起来,莫非当时绛仙她们中毒,就是赵平予下的手,这几日来绛仙绛雪都委顿在床,精神不继,他若是要趁着师父和师姑没注意时,对二女施加淫行,也非不可能之事,加上现在绛仙她们都失了踪,更不知是不是落在赵平予手中,受了凌辱?二女自幼为玉真子抚养长大,情谊比起师徒更像母女,若她们身受伤损,最难受的第一个便是玉真子自己。
愈想愈多、愈想愈乱,心中虽是麻乱慌忙,玉真子功力究深,还是能抑住不安的心,准备好随时对赵平予下手,但心头那些不安的想头,却是怎么也无法轻易摆脱了。
但赵平予那一声高呼,和之后与元真子的对话,却把玉真子满溢心头的慌乱,在一瞬间给彻底打散了,代之而起的却非轻松平静,而是另一股更难理清的混乱。
赵平予的声息之中暗含笑意,只元真子心慌意乱,才毫无所觉,房中的玉真子虽听得懂,原先那以为赵平予包藏祸心,敢用媚毒暗算师姑的怒意,却如燎原之火般,虽是狂放难收,一时间却被天降豪雨狂打猛袭之下,瞬息而灭般马上就没了,现在听来,那笑意却是愈听愈是良善,只是顽皮的不像平常的赵平予,反倒像是绛仙她们所为,赵平予的笑意可不是当真对她有恶意呢!
这赵平予茶里头的媚毒下是下了,用来暗算玉真子,好让她欲火焚身也没错,却不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色心。也不知是赵平予自己看出,还是绛仙她们漏的口,才发现了玉真子和元真子互相有意,两人却是羞着怎么也出不了口的尴尬,才用上这鬼手段,好撮合他们,成其金玉良缘。
真不晓得这几个小鬼头是怎么想的?竟连这种手段也使得出来?想的脸儿通红,玉真子心中不由得暗骂,偏偏只要心中一想到元真子就在门前,就连腿儿都软了,怎么也没法子走到门口去。从方才元真子的说话,听得出来绛仙她们姐妹可是一点儿事也没有,她便知自己怪错了人,这赵平予可是出於一片“好心好意”才来暗算自己,恐怕还是和绛仙绛雪她们合作的呢!
偏偏正如赵平予他们所想一般,玉真子自入师门以来,一颗芳心就系到了这面貌温文儒雅,行事沉稳平顺,从来见不到慌急模样的师兄身上,只是玉真子对心上人总是害羞,加上虽是武林中人,不像一般闺阁女子一般注重一些小节,但玉真子身为女孩儿家,总还是不敢表达爱意。
加上元真子也不知想着什么,一个大男人竟像比玉真子还要害臊,见面除了师门公事,私话儿一句都说不上来。元真子对自己的照顾是无微不至,这点玉真子也是知道的,但这究竟是对她有意呢?还是因为只有这个师妹,因此格外对她照拂呢?玉真子心中完全不敢确定,更不敢问。
等到玉真子武功有成之后,她也曾去闯荡江湖一段时日,见到的江湖中人也是不少了。玉真子生就的美人胚子,行走江湖之中更是招蜂引蝶,也不知见到了多少人,虽说所见之人有些豪迈、有些文雅,有些甚至比师兄还要人品俊雅、令人心动,其中也不乏有人对玉真子大献殷勤,颇有好逑之心,但也不知怎么搞的,玉真子一颗芳心就是动也不动,一心仍是悬到师兄身上。
随着时间过去,玉真子也愈来愈不想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中打滚了,尤其在十几年前,从山下捡到了一对被弃的女婴开始,玉真子更是索性留在山上养婴,再不愿下山了。偏偏这对姐妹又是天生调皮,怎么也静不下来,让玉真子虽是久不出山,但在她们的陪伴之下,却也不嫌寂寞,只是随着二女日渐成长,玉真子为人师表的自觉愈发重了,行事愈发稳沉,不愿有丝毫失态之处,以免带坏了徒儿,她原本就不是大胆之人,现下对师兄的一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