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总而言之,只要牵涉到身体力行的部份,几乎都是由他一肩扛起。淳司与他的“伯父”也就是分部长为首的所有大老的工作分配,相当于众人舌灿莲花,独我埋头苦干。无论坐在他身旁的助手花村雅香如何打抱不平,但尽全力完成CRS的工作正是淳司的一贯作风。
今天的会议纯粹是讨论美术馆的正事,有一位名叫村尾的美术商人有一幅梵谷中期的静物画,定价十亿圆,伯父提议将真品留下来,先进行鉴定审查的手续。负责鉴定的是美术馆图管人员淳司,如果他无能为力,再拜托名专家。装框后由捐布里住的名画在小心呵护下现身,淳司在众人睽睽,下目不转睛地审视以强烈橘色系为主的画作长达五分钟之久。
“这是膺品。”
淳司一口咬定,态度冷静得几近冷漠。在座的众人一阵哗然,位于淳司左侧的花村雅香津津有味地看著这幅传为梵谷所作的风景画。淳司开始以散文式的语气详加说明。
“先在画布涂上蛋黄,作画完毕后,颜料一乾便出现龟裂,看起来就是一幅古画,这种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花村雅香继续了大眼盯著梵谷的膺品不放。
“原来是冒牌货,要是我一定被骗得团团转,教练你好厉害哦。”
“不要再喊我教练了。
淳司绷起面孔,伯父仰天感叹差点就浪费了十亿圆买一张假画。
“唔喔,居然敢诈骗吸血鬼,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伯父,不要唉声叹气藉机逃避责任。”
淳司无视于伯父的无病呻吟,一语切中众人的猜疑与惊愕。
“梵谷是最容易被人仿冒的画家,他一生头沛流离,作品并没有到完善的保管,而且他的画风变化剧烈,鉴定真伪相当不简单。”
“可是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呀。
“连我这种程度都分辨得出来的膺品,怎么可能骗得了人。
这是一种反讽,淳司并不如外表忠厚老实,众人语气显得哀怨。
“这、这么说,我们损失了十亿圆?”
“放心,还算不上损失。”
伯父抚著下巴向疑惑的众人说明。他向村尾表示一时无法准备十亿款项,先以支票只现,将真画带回美术馆召集理事们审议,村尾听完后不假思索允诺。
“他还说可以留到我满意为止,我想他大概是相当有把握才会这么说,其实他要是当场拒绝,我就不必花大钱买画了。”
伯父捻著胡子,淳司带著压迫性的目光再次确认。
“你以这个条件向卖方村尾借来这幅画?”
“是啊。”
“太危险了,搞不成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包围下,淳司开始说明。现在经由淳司的鉴定证实这是一幅膺画,但美术馆如果以这项理由将画退还,那村尾一定会强调:“我给的是真画,北多摩美术馆偷天换日,以假乱真诬赖我。”如此一来,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势必对簿公堂。如果村尾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北多摩美术馆的名誉,恐怕他可以轻易如愿以偿。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点,淳司你还真有干坏事的本钱。
“你这是哪门子的解释!”
虽然有些偏离主题,会议还是继续进行。众人针对这件怪事讨论因应对策,却迟迟理不出头绪。晚上七点,伯父回到馆长室不久,连忙召集众人。
“村尾好像逃到不受法律约束的国家去了,你们看看电视。
众人看向电视,现在正在播放新闻节目。阴森的画面配合播报记者平淡的声音。东京杉并区善福寺的高级住宅区发生一桩罕见的灭门血案,死者是美术商人兼多家公司老板的村尾信弘,犯人做案手法超乎了犯罪搜证的常理,令警方当局办案陷入胶著状态。
当吸血鬼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迟迟无法确定今后方针之际,警政署早已迅速展开行动。
负责此案的是刑事组搜查一课的沟吕木警长,他有二十五年经验,长得就像一只斗犬,连吼声也一模一样。他虽然是一个重视体力、行动力与耐性胜过理智的人,但绝非无能。目前的他正如一尊雕像伫立在村尾宅邸的大厅,向左右人马发号施令,接著徐徐步入命案现场,面积之大,可以铺上三十块榻榻米。先前躺在昂贵的天津地毯上的八具尸体现在已被抬走,表面上看起来惨剧的痕迹似乎消失了。
死者是村尾冢的一家之主信弘、夫人悦于、信弘的父亲康司郎、长子正之、媳妇由理、次子睛之、正之甫出生八个月的儿子悠一与管家木岛敏子。四名成年男子中,就算八十岁的康司郎与五十岁的信弘上了年纪,但二十七岁的正之与二十三岁的晴之这两人年轻力壮,却不加祗抗地任由凶手杀害。
按常理推想,命案现场一定是血流成河,但地面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泼洒出来的几滴红墨水,这个房间与其说血腥,还不如以荒凉来形容贴切。暖气机并没有运转,受冻的粗糙手掌模在脸上觉得不太舒服。
“再加上散发著大蒜气味的十字架,如果这次事件真是吸血鬼干的好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话的人是大岩刚太郎刑事,年轻、身材细瘦,和名字完全相反,看上去就像一个挂著眼镜的铁丝人。
“哼、什么吸血鬼。”
沟吕木警长不屑地说道,接著抬头仰望比自己家高出一公尺以上的白色天花板,在头顶与天花板之间彷,佛有一张无形的脸在冷笑著。
“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吸血鬼要特地攻击这家人?”
“调查此事正是我们的工作。
“有时间说大诂,还不赶快去干活,菜鸟。
被泼了冷水的大岩刑警耸耸细瘦的肩膀,走离唠叼上司的身旁,就好像被斗大哼了一口气就被吹跑的铁丝人。警长再次环顾室内,一个能够烧柴取暖的壁炉、一个来自加拿大、不知是谁猎得的巨鹿头被制成标本挂在墙上。警长向鹿头的玻璃眼珠扮了个鬼脸,脑细胞开始运转。
除了一个婴儿之外,其余的死者全是成人。体内的血液容量合计约有三万五千cc以上,这么多血,究竟是流失到何处去了?所谓的吸血鬼,也许是灵异狂故弄玄虚,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华丽房间里,发生了一件令人为之作呕的命案,而杀害八名男女并吸光他们身上血液的凶手,就潜藏在东京的某处。
“最坏的事件衬托最坏的时代。”
本想顺势吐口水,幸好及时煞车,因为这是别人的家。警长咽下口水,不禁陷入沉思。没错、这里是别人的冢,日后是谁能待在这种大得离谱的宅邸里生活呢?当然是死者的遗族。我得记下来才行,警长心想。
村尾家的资产除了杉并区善福寺的宅邸外,还有港区元麻布的公寓,轻井泽、伊东、夏威夷岛与加拿大·温哥华等地皆有别墅,再加上股票与公债,总计时价高达几十亿圆,毫无现实感的想像引起了警长的反感。
“夏天到夏威夷游泳,冬天就到加拿大滑雪吗?真逍遥。
“这就叫做环太平洋资本家市民。
大岩刑警不知不觉折了回来,自以为幽默地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清吕木警长只是不屑地瞥了年轻的部属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而大岩刑警丝毫不以为意,迳自抽出记事本,摆好架势开始报告。
“嗯、据调查,村尾家还没有绝后,有人侥幸逃过一劫。”
“谁?”
“村尾夫妇的长女凉子,她结婚后住在藤泽市……”
“她丈夫从事什么职业?”
“据说是青年实业家。”
“清清楚地到底在干什么?”
“就是经营几家餐厅、小型旅社与咖啡屋。”
沟吕木警长沉默地点点头,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他抱有一股莫名的反感。二十年来,他一直坚信模仿西洋玩意儿那一套的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如果说犯人与村尾家有仇,为何连婴儿与管家都不放过呢?村尾一家无论是死是活他都看不顺眼,但连婴儿也要灭口的行为,实在教人不寒而栗。
“我绝对饶不了这个凶手。
此时长相已无关紧要,沟吕木警长如同一个追缉丧心病狂的凶手,维护正义人权的斗士。
惨剧之后的第三天,村尾家举行了一场表面上的葬礼。丧主为长女凉子,其夫加纳卓也才是事实上主导仪式的人。五百名吊丧者聚集在宽广的宅邸内,相当于人数十分之一的花圈排放在四周围。
花村雅香仰望气候不稳定的天空。
“听说今年气候很不稳定。”
“是吗?我这辈子好像没有一年过得平顺,因为每年都有人喊今年不顺。”
绿川淳司不自在地将手放在黑领带结上,平时在美术馆工作根本不需要打领带,偶尔打扮成社会人士,反而觉得郁闷。
“这种阴天正适合举行葬礼,要是出大太阳,反而会让我想脱掉葬服,尽情跳舞。
伯父悠哉地说道,他的外貌十分适合穿丧服。此次他带著两名年轻人,假藉吊丧之名前来侦察。动机不单单来自梵谷的伪作,八条人命,而且死者体内没有留下一滴血,这桩离奇命案对于追踪吸血鬼的CRS而言,绝不能等闲视之。
雅香身穿黑色丧服,看起来就像个出身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凑近淳司的耳边说道。
“这个事件好奇怪哦。”
“事件的奇怪成分只有百分之五十。
“另外百分之五十就不奇怪吗?”
“就是最正常的恶心,就像垃圾袋随处可见,但怎么看就是不美观。
淳司这番话既没有创意,而且缺乏活力,内心可说是百般不情愿,因为他感觉到又要被迫接受与美术馆无关的工作了。
参加葬礼的人们当中职业大多是“秘书”,村尾信弘生前与许多财经界人士在公私方面的交情都很融洽,但是在这个发生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现场,为了避开大批媒体记者的包围,只能派遣秘书前来,虽令人有世态炎凉的感慨,但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是村尾先生的朋友码?”
一个麦克风冷不防挤到眼前,被淳司轻易闪过,原来早有记者群守在村尾家门前严阵以待了。
“我们是随从,有事请你问那位先生吧。
他指了指伯父的背影,对方却继续紧迫盯人。
“请问您前来参加这场葬礼有何感想?”
这些人除了这种问题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好问了吗?
“硬把麦克风塞到吊丧者面前,请问你做何感想?”
淳司反唇相讥,当场让对方碰了一鼻子灰,接著趁他愣住时迅速离开。非公职人员的一般市民应该有权拒绝记者强人所难的采访手段,吸血鬼应该算是一般市民吧,淳司心想。
伯父在签到后很快与其他吊丧者打成一片。
“我跟村尾先生做了两次交易,买了一些画,因为这几面之缘所以特地前来为他吊丧。
“您真是个重感情的人。”
“爱心与关怀是我生活的宗旨,可惜向来与金钱无缘。
这番话的后半句还算合理,但前半句的牛皮实在吹得太大了,淳司连忙拉著伯父的袖口。
“胡乱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这叫客套,没有必要把内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日本警察并没有你想像中无能。
“是吗?我总觉得这阵子尚未侦破的案子好及愈柬愈多了。
“因为犯人比警察能干。”
“你讲话比我还失酸刻薄。”
伯父故作吃惊貌,但后来与沟吕水警长针峰相对时,却立刻拿下绅士的假面具。
伯父与沟吕木警长正是所谓的八字不合、白眼相向。不过两人年龄总计一百一十岁,不好当面扯破脸。一旦确认对方有巴结的价值,伯父就会不择手段,他换成满脸的笑容做势寒喧。
“沟驴木警长,请教一下。”
“沟吕木!”
警长不满地订正,伯父不动声色地刻意挑起灰色的胡子。
“这个心狠手辣的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目前正在调查当中,而且内容不便透露给一般人。
“你这样就大小气了,狗吕木警长。”
“沟吕木!”
“身为一个热情的市民,我愿意协助警方办案,警方也应该放开胸襟与市民和平相处,这才是健全的民主社会。
沟吕木警长发出吼声,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伯父依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依我的浅见,我想村尾先生生前的交友情形才是搜查重点,特别是交情很深的。
伯父一本正经地野人献曝,这事实上是一种掩护作战。他负责缠住沟吕木警长,淳司与雅香趁机潜进府内搜查,这是计画中的第一步。
重要的证物全被警方没收,而淳司的要求也不多,只希望瞧一眼命案现场。
淳司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从葬礼会场离去,雅香尾随在后。伪装成情侣的好处,就是在遭到盘问时,雅香有混淆对方视听的本事。虽然雅香自己并不承认,但她就算在闲聊时,也经常让对方模不著头绪。
淳司与雅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混进宽广的宅邸内,由于内部面积实在太大,而且所有人全聚集在葬礼会,所以两人蹑手蹑脚地从大厅钻进走廊,他们选择依序往内,最后来到了地下室。虽然上了锁,但只需一根铁丝,不用三十秒就开了,这是淳司的拿手绝活。
看来村尾信弘是个重视外表的人,眼前这个舞台设备的几近完美,如果没有遭到破坏的话。地下室等于是一个传统科学实验电影的舞台,布满了不知名的实验与器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了一个白发白衣的瘦小老人。烧瓶与浇杯的碎片散落一地,混合药水的异臭从变色的墙壁中溢出,雅香不悦地耸耸肩膀。
“教练,会不会是后天性的患者啊?
“很有可能。”
淳司在答覆后不禁暗自咕哝,喊我教练我不应该回话,我根本就不喜欢这种称呼,但话又说回来,到底该怎么喊才好呢?这又是一个难题。
无论如何,现在必须完成最重要的任务。淳司与雅香两人尽量避免在原地待太久,紧接著移往一楼,来到命案现场,仔细端详天津地毯的表面。
“这地球好漂亮,彷佛被舔得一乾二净,不留一丝痕迹,日本警察并没有大家所说的这么无能。
“教练,要不要到厨房看看?
“厨房有什么好看的?”
“我刚刚瞄了一眼,里头有一台大冰箱,我想看看底下。
“为什么?”
淳司的疑惑是理所当然的,经过雅香的说明才明白,原来花村家曾遭人闯空门,但适逢中元有人前来送礼,小偷连忙夺门而出之际跌了一跤还扭到脚,结果不幸被逮。当时小偷偷走的信用卡一直找不到,半年才后在更换新冰箱时发现掉在底下。
不久厨房引起一阵骚动,大块头的沟吕水警长立刻往厨房移动。大岩刑警的脸色陈红阵绿的看著眼前身穿丧服的小美女。
“喂、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这位小姐移开冰箱在找东西……”
“找连动也没动哦,我只是打开冰箱拿水喝罢了。”
雅香故意睁圆双眼,刻意在满腹狐疑的沟吕木警长面前装出乖宝宝的模样。
“凭我的力气,怎么有办法移动那么大的冰箱嘛,从外表怎么看,雅香都不像是个能单手移开四门冰箱的怪力女,就连沟吕木警长也不得不屈服于一般的常理,怒气冲冲地斥责部属。
“不芟胡说八道,赶快去监视真正可疑的人物。
他接著回过头来,语气里含著吼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谢罪。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