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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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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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半晌,在这件不知名物体旁,大约逗留了三十分钟。我第一次见到这件不知名物体之际,全然说不上那是甚么东西。如今,我第二次看到这件物体。在这段时间内,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柏莱的第一个“梦”和第二个“梦”,对整件不可思议的事,已经有了一个我内心不愿意接受,但是却又无可否认的概念。所以,我再度仔细审查那件不知名的东西之间,我有了不同的感受。

虽然那件东西,被当作“神像”一样供著,但这时我看起来,那东西,根本是一件极其精巧的机械制作的一部分,那东西本来可能是一辆车,或是飞船,或是相类的一件东西,但是却肯定经过极大力量的撞击,已经极度损毁了。

我转动著那件东西上的那个金属球,那看来显然是一个可以作任何方向转动的球形轮子!这是一艘太空船的一部分?这艘“太空船”(我假定如此),是不是和柏莱所说,巴因售给他的那具“记录仪器”是同一来源?是来自一个不可测的遥远星球?而这个遥远的星球,就是地球人的老家?地球人的祖先,因为犯了罪,所以才被从这个遥远的星球上被遣到地球来,剥夺了永生的能力?

这一切疑问,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可是我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我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将发现告诉柏莱?我甚至可以预料得到,只要将情形一告诉柏莱,柏莱立即会逼我再到石屋原来的所在去,发掘那七层地下石室。

我为甚么会有这样肯定的想法,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柏莱近日来的言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变得专横,凡是他所想要做的事,他就不顾一切,要达到目的,而且在行事的过程中,全然只为了一个目的而进行,这个目的就是:回去!似乎为了“回去”,他不在乎做任何事情!

我很不喜欢柏莱这样的态度,而且也觉得,如果顺从柏莱的意思,可能伤害到国王,国王内心有著苦衷,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权保持秘密,柏莱和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剥夺他这种权利。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做才好,所以才会在那房间中耽了那么长久。

我最后决定,还是先离开王宫再说,等到和白素会合之后,我要和白素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我来到门口,又回头向那件不知名物体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了一个国王曾经问过的问题:“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甚么事!”

我出了那房间,照样将门锁好,在走廊中,向前走著,转了几个弯。我是从哪里进来的,我记得很清楚。不一会,又来到了围墙之下,攀上了围墙,顺利地翻了出去,向前疾奔出了百多公尺,才松了一口气。我偷进王宫来,总算没有被人发现。我放慢了脚步,向前走著,才走出了不多远,突然听得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下凄厉的叫声。

那一下叫声在深夜的寂静中听来,令人心惊肉跳,我立时转身,向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那下叫声,听来竟像是巴因所发出来的一样!

我等著,想再听到一些声响,以判断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在那一下叫声之后,四周围就一片死寂。我并没有等了多久,就向著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疾奔了过去。转过了两道墙角,听到了一阵急速的喘息声。我立时放轻脚步,再转过一道墙角,我看到了巴因。

巴因的神情极其惊慌,脸肉甚至因为恐怖而扭曲著,他的手搭在右肩上,自他的指缝之中,有鲜血在流出来。但是他的神情只是惊怖,而不是痛苦,因为这时,有一柄锋利的,在黑暗之中也闪著光亮的尖刀,正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巴因的喉核,因为不可控制的惊怖而上下移动,每当他的喉核移动之际,喉际的软肉,就有几分陷入刀尖之中。那柄尖刀,随时可以令得他丧生!

看到这种情形,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然而,当我看清了手握尖刀的那人之际,我更吃惊了!那是柏莱!

这时柏莱的神情狞恶,几乎使我认不出他是甚么人来。但是在尼泊尔境内,决不会有第二个脸上刺红黑色花纹的印地安人!

柏莱在干甚么?他想杀巴因?柏莱何以变得这样凶狠?我双手紧握著拳,正想出声,已听得柏莱狠狠地道:“你不认得我了?是不是?我还要一件你出售过的古物,你一定要找来给我!”

巴因因为恐惧而声音发颤:“我……我……无法再找得到……那地方已经封起来了……我已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卖掉了!”

柏莱的神情更凶狠,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巴因哑著声叫了起来:“你不能杀我!我是受国王特别保护的人!”

柏莱“嘿嘿”冷笑著:“我才不理会甚么国王!达不到目的,连国王我也要杀!”

看到这里,我心中的吃惊程度,可以说绝不在巴因之下。在我的一生之中,看到过很多凶恶的人、罪恶的人,可是这些人的神情,加起来,也不及柏莱这时神情的邪恶。柏莱这时,简直是邪恶的化身!

我早就觉得柏莱有点不对劲,但是也决未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到有人叫道:“柏莱!”

那是白素的声音,我一听就听了出来。就在我迅速地转著念,考虑让白素接近如此邪恶的柏莱是否适宜之际,我又呆住了!

白素的叫声才一传来,柏莱的动作十分快,掉转刀柄,重重在巴因的头上敲了一下,巴因立即昏了过去。巴因的身子还未倒地,柏莱已经将他扶住,迅速地将之拖进一条小巷子中,立即又走了出来。

当他从巷子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那柄刀,我向他看了一眼,心头的震惊,比刚才更甚!前后不过极短的时间,他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神情!

刚才,柏莱看来如此邪恶,但这时,他却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像是刚才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象一样!

他一出小巷,就转过身来,向著自墙角处现身出来的白素,迎了上去!

柏莱竟能在刹那之间,完全将他刚才的行为掩饰起来,这才真正令我吃惊!

我一直认为人类的邪恶之中,最最坏的一件事,还不是邪恶本身,而是将邪恶隐藏在善良之后来进行!

邪恶如果可以令人看得见,有堤防,那还不是真正的邪恶,只有像柏莱那样,让邪恶藏在忠厚的外貌之下,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忽然发作,令人防不胜防,那才真的令人可怕!

柏莱这时,几乎已经达到了地球人邪恶的巅峰,我不知道他何以会变成这样。而这时,我也无暇去深思,我看到白素正在向柏莱走近,这时,我唯一担心的是,柏莱突然对白素有所不利,所以我陡地大叫一声:“柏莱!”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我的叫声,令得柏莱立时转过身来,我注意著他的神情,当他才一转过身来之际,我看出有极度的错愕,然后,立时恢复了原状,而白素一见到我,也高兴地奔过来,我握住了白素的手,柏莱问道:“你是……你来了有多久了?”

我装著甚么也未曾见到过,这种伪装,本身当然也不算是一种“善行”,然而在我震惊于柏莱的行为之余,我不能不设法保护自己。所以我立时道:“才来,你是怎么找到白素的?”

柏莱道:“我一回到酒店,她已经在了!”

我盯著白素:“你为甚么过了四天才来和我们会合,可有合理的解释?”

白素笑道:“当然有,不过说来话长!”

柏莱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你到王宫去,可有甚么发现?”

第十部: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

我本来想回答一句:“有点发现”的。可是刹那之间,我又改变了主意,虽然我在王宫中大有发现,但是我仍装出了一副发怒的神情来:“你为甚么不问我在王宫中被卫兵和狼狗追逐的情形?”

柏莱呆了一呆,没再说甚么,白素道:“我们回酒店再说吧,柏莱,你没有追上巴因?”

柏莱甚至连望也不向那个巷子望一眼,就道:“没有,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去找他!”

刚才我亲眼看到,巴因被柏莱打昏了过去,拖进了那个巷子之中,可是如今柏莱说起谎来,却比我还流利!

(在这时候,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地球人的许多恶行中的一项:欺诈。我并不是单单责备柏莱,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如今的情形,美其名曰“斗智”,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尔虞我诈”。欺诈可能是地球人最易犯的一种邪恶。如果有哪一个地球人站出来大声说,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犯过欺诈  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最邪恶的欺诈者!)

我迅速地转著念,柏莱不肯和我们一起回酒店去,他自然是准备在我们走了之后,再去逼巴因,向他要那种“记录仪”,或是逼问那七间石室的秘密。在刹那间,我也有了主意。我立时装出很高兴的神情来:“有巴因的下落了么?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柏莱挥著手:“不必了,在深夜的街头找一个人不是难事,我找到了他,一定将他带到酒店来!”

我若无其事地笑著  这种伪装情绪的本领,是地球人与生俱来的  道:“小心,你现在的外形是一个印地安人,样子很骇人的!”

柏莱也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当然也是遗传本能的发挥  道:“不要紧,反正巴因从来也没有见过印地安人!”

白素好像还想有甚么异议,可是我拉了拉她的手,已和她一起走了开去。我拉著白素,向她来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我的行动有点不自然,这一点,可以轻而易举地瞒得过柏莱,但是当然很难瞒得过多年夫妻的白素。

一转过墙角,白素立时以一种疑惑而责备的眼光望我。我忙向她作了一个“一切听我”的手势,拉著她,又转过了一个墙角,然后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低声道:“我带你去看一点东西!”

白素的神情仍然疑惑,但她却没有抗议,我带著她,来到了柏莱将巴因拖进去的那条巷子的另一端,才又低声道:“小心,别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巷子中指了一指。巷子中十分黑暗,只是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有一个人站著。我却看到,那站著的人手伸向前,按在墙上,而贴墙另有一个人站著,白素是不是看到了被人按在墙上的巴因,那并不重要,因为巴因这时清醒过来,一面呻吟著,一面道:“你  为甚么要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柏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凶狠而冷酷,一听到他那种声音,我是早有准备,当然不会再度感到吃惊,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却震动了一下。

柏莱道:“我是柏莱!和辛尼在一起的柏莱!你曾经卖过一件古物给我们,记起来了?”

巴因发出一声惊呼声,但他的惊呼十分短促,分明是柏莱用了甚么方法使他不再叫嚷下去。

接著,便是巴因急速的喘气声:“你……你为甚么会变了  样子?”

柏莱的声音硬得像石头:“全是你那件古物的缘故,我还要一件,你还有多少这样的古物,它们在甚么地方?我全要,你不照实讲出来,我就一刀,一刀将你割死!”

在柏莱这样凶狠的威胁下,巴因却反常地没再惊呼,我只是听到他在喃喃自语。由于我和他隔得相当远,所以不是很听得清楚他在讲些甚么,只是约略地听到了一些,他在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了!”然后,忽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柏莱发出了一下低沉的吼叫声,接著,便是巴因喉际的“咯咯”声,显然是柏莱被巴因的话激怒了,陡地伸出手来,掐住了巴因的脖子。

白素在这时候,突然向前奔出了一步,我大吃一惊,忙将她拉了回来,迅速地退出了一步。在我们争执间,有点声响发出来,柏莱的呼唤声立时传来:“谁?谁在那边!”

我急忙拉著白素奔出两步,在一个凸出石柱后躲了起来。我们才一躲起,就看到帕莱手中握著刀,凶神恶煞地奔了出来,在巷上四面看著,利刀上的闪光和他脸上那种凶恶的神情,看来极其骇人。

他看了一会,没有发现我和白素,又返身奔了回去。等到他奔回了巷子之中,白素才以极其吃惊的声音问:“天,刚才……那是谁?”

我沉声道:“柏莱,是我们熟悉的柏莱!”

白素望著我:“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

我摇头:“不是早知道,是才知道。”

白素的神情更疑惑:“他会杀巴因!”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回酒店去好,我想他不会杀巴因。因为他想从巴因口中问出一点秘密来,而巴因根本已没有秘密可出卖,所以柏莱不会杀他,我们还是先回酒店去好!”

白素道:“你为甚么那么急于回酒店?”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心情太乱了,我想,我需要休息,和你在不受骚扰的情形下详谈!”

白素没有再表示甚么,我们一起站直身子,向外走去,两人一直不开口,直到走出相当远,我才道:“辛尼在神经病院中自杀了!”

白素震动了一下,瞪大了眼望著我。我也不由自主抽搐著,说道:“我实在很难过,是我害了他。可是病院的医生说,他很平静,不断笑著,而且在墙上留下了他们认为不可解的四个字。而我们都是很明白辛尼留字的意义的,他留下的四个字是:我回去了!”

白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不由自主,抬头向天上望上。

抬头望天,当然看不到辛尼,只是看到无穷无尽的苍穹和数不尽的亿万颗星星。我知道白素这时在想甚么,她在想:辛尼这时,在这些星星的哪一颗之上呢?

呆了半晌,白素才道:“辛尼……他真的回去了?”

我摊著手:“在我而言,自然希望是这样!”

白素道:“他是怎么回去的?他……有仪器的帮助?他用甚么方法回去?”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不会用柏莱的方法。”

白素低下头来,我们又向前走著。可能是我们都有太多的话要说,所以反而变得沉默起来。一直回到了酒店,我坐了下来,喝了两杯酒,白素才道:“要说的事情太多,我提议先说柏莱。”

我点头道:“好的,刚才你看到过了,柏莱给你的印象是甚么?”

白素想了一想:“像是邪恶的化身!”她讲了这一句之后,略停了一停,苦笑起来,道:“如果柏莱表现出来的邪恶,是来自我们祖先的遗传,那么,难怪我们的祖先要被赶到地球上来了!”我刚想说话,但是白素立即又道:“其实我们也没有资格责备柏莱……”她连续地苦笑了几下,才又道:“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白素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转头向我望来,我也不禁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接受辛尼和柏莱的“梦”的。可是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地球上的一切罪恶,全是人,这种有异于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制造出来的,那么,必须接受那两个“梦”中的一切,地球人,是罪恶的后代,罪恶的遗传因子,不断进发,愈来愈甚,罪恶决定了地球人的性格和行为!

我用手在额头上敲了两下:“你以为柏莱原来就是这样,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之后,才会这样?”

白素叹了一声:“我想,我们每一个人,本来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祖先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只有变本加厉,不会逐渐改善!”

我抗议道:“照你这样说 教育是没有用的了?”

白素忽然有点不羁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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