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劭不能有事。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以为又是地勤人员,便也没睁眼,那人的气息却渐渐逼近了她,与此同时,一股力量,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住她的肩膀。
她嚯地睁开眼,撇过脸去看。
是允圣熙。
“你怎么……”
他刚才挂她电话,她以为他生气了。
他看她眼底那一圈淡淡的青黑眼圈,揽住她的肩头,往他自己这边带,直到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先睡一会儿,我等着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又有些沙哑。
允洛看着他说话时轻轻滑动的喉结,鼻子一酸,赶忙阖上眼。
这次,她睡着了,没再做梦。
再醒来,所有人几乎都彼此依偎着睡下了。
看手表。凌晨3点多。
她抬眼,瞅瞅允圣熙。他睡着了,双唇轻轻地抿着,眉心却坏兀自脾气地蹙着。他这样睡,又要一直保持坐姿,应该会很累。
她看了,便有些心疼,于是坤臂将他揽到自己肩旁。
他只是浅眠,她这微小的动作,已令他略微有了醒动。
他睁开眼,眼睛里是血丝。
她挪过去一点,放他躺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吧……”
他看看她,一侧身,面朝里,枕着她的双腿睡去。
允圣熙改订了第二天晚上的飞机回北京。
她一直在机场等裴劭。
他陪了她一整个白天,傍晚的时候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尔后带着他和她的行李回到机场。
可裴劭还没回来。
她还不能走。
“要不我再改乘明天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摇头拒绝了。
她吻他,揉平他眉宇间的刻痕,“我确定他没事了,立刻就搭飞机回北京。好不好?”
她乞求地看他,他无话可说了。
离登机只剩40分钟的时间,允圣熙最后一个赶到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最后一刻,他回头,不甘地望向她的方向。
她站在那里,冲他微笑。
他咬一咬牙,倏地收回视线,进了安检口。
裴劭转乘的加航班机回到广州,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机上所有人都通过机场的特别通道入关。
关口外,大家伙的亲属都在焦急地等着。有人甚至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高声喊着某某、某某某的名字。
当时飞机出了事故,空姐问了各自家人的电话,和每人一句的遗言,在和地面的信号中断前的最后一秒,把这些讯号发了出去。
裴劭报的是允洛的号码,却没有留遗言。
在办出关手续的时候,他已望见了外面那群人中允洛的身影。
她在焦急地朝里头张望。
那是在寻找他的眼神。
他笑出来,在闹哄哄的人潮耸动中办好了出关手续,在推推搡搡着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虽然一直想不通大男人为何会喜欢类似于焦糖那种甜腻腻的咖啡,但允洛记得裴劭确实是喜欢的,于是在机场的星巴克买了一杯焦糖玛奇朵给他。
“谢谢。”他接过咖啡,说道。
“……”
“……”
“我要走了。”
“……”
“我和圣熙一起,回北京。”
“……”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只要别说‘对不起’就好……”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笑了笑。
“……”
“……”
“对不起……”
“我能挽留么?”
“……”
“知道我为什么要赶回来么?”他喝一口咖啡,真他妈的甜,“我回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
“……”
“我恨你。”
“……”
“还有就是……”他又笑了一下,放下咖啡杯,看定她,“……祝你幸福。”
没有意义
如果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
环境优雅清静的星巴克,真的很安静。
裴劭看看对面,如今已是空荡荡的那个座位。此时此刻,真正是人走茶凉。
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回顾她走之前,自己对她说的话。
现在想想,还真是苦涩。
“飞机出事的时候,氧气罩都掉下来了,场面乱得很。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
“就在那时候,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幸好有允圣熙。”
“……”
“放心,我会很努力忘记你的。”
“……”
“刚才开玩笑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你。也算是在生死关里走一遭的人了,很多事,原来想不通放不下的,现在也想通了,也会试着放下。”
“别摆这副臭脸好不好?笑一下啊!你自由了。”
“……”
“……”
她的眼里,一滴温暖的眼泪;悄悄地滑进了她面前那杯咖啡。
她离开的很潇洒,他回头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始终还是舍不得不看她。
毕竟,是最后一眼了。
心本就不在这里,现在,连人都走了。
他把她那杯咖啡拿过来喝一口。咖啡早就冷掉了,她滴在里面的眼泪,也冷了。
苦涩,冰冷。
就像等待的滋味。无可形容,隐隐作痛,遥遥无期。
他伸手招来服务生,付账,离开。
允洛买了机票,托运完行李,就坐在大厅里等着。
打电话给圣熙。
助理接电话,说他在忙。
她将航班号和抵达时间发给了这位助理,之后便挂断。
一小时后登机,凌晨之前可以赶到北京。
她站在弧形的连廊上。白云机场的夜景很美,玻璃幕墙外,是视野宽阔的停机坪和跑道。闪烁的导航灯,飞机起降的声音,使外面的夜不再安静。
候机大厅里,悬挂着不计其数的灯盏,光亮柔和合适,却明亮异常,即使几十米高的拱顶也没有黑暗角落。
过安检,登机。
飞机夜间启航。她座位靠着过道,测头看一眼窗外,触目尽是黑暗。
飞行平稳了之后,空姐开始送餐。
坐在她前边的小孩子,皮得很,大晚上了也不睡,听见有吃的东西更是兴奋,站起来在位子上跳来跳去。
允洛没注意,就听见空姐“啊”了一声,随即,滚烫的咖啡壶倾倒在了她身上。
她只觉得手臂一阵灼烧,低头看,白的透明的皮肤,红肿不堪的烫伤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空姐立刻帮她清理。
她低头看着起了水泡的手背,眼泪流下来。
原来是这样痛。
那么……他呢?
那个男人,被她这样的伤,该有多么疼痛?
孩子的家长看着这年轻的女人哭得如此恸然,一面连声道歉,一面教训孩子。
孩子被揍得大哭。
“是不是很疼啊?”
“要不要拿药膏来擦一擦?”
其他乘客纷纷关心地询问,替她找烫伤药膏。
不管别人怎么问,她就只是低着脑袋,慌乱地摇头,默默的、疯狂的流泪。
允圣熙,不插电演唱会,北京。
最后一首歌,他自弹自唱。
可容纳500人的音乐厅,室内场馆。
允圣熙瞅一眼观众席。
今天的观众并非一般歌迷,都是圈内知名的音乐人和各大电台、网站音乐榜的制作人。
压轴的这首歌,是准备随新专辑附赠出去的单曲。
“爱是甜的/爱是咸的/爱是你眼泪的味道
我细细品尝/因为/那是你的
爱是绵的/爱是软的/爱是你嘴角的味道
我慢慢品尝/因为/你是我的……”
轻快短凑的琴音,甜蜜的歌词,key不高,转音也不多,但胜在清新自然,不刻意炫耀技巧,融合R&B和英伦慢摇,在这样一个晚上听,值得侧耳倾听。
不像允圣熙原来的风格。
但也许是个全新的尝试。
结束的时候,他起立鞠躬,台下是稀稀落落的掌声。
虽然不是正式的试听会,但他还是穿了正装,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时装领带。
黑色象征力量、权势与坚强,也意味着孤独。他下到后台,换上T恤和仔裤。
出了换衣间,等在门外的助理上前来,似乎有话要说。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叫他回前台,和那些制作人见个面,聊聊天?
允圣熙顿觉烦躁。
“让我静一静。”他打断他,把换下的西装交到他手里。绕过他,直接离开。
离开了,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无处可去。
开车绕着什刹海转,最后,还是转回了音乐厅。
车子驶进大门就被拦住了。他放下车窗,工作人员见来人是允圣熙,这才肯放行。
音乐厅里,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原本就空旷的大厅,坟墓一样安静。所有灯都关了,只留一束追光。
黑色三角钢琴,那束形单影只的追光,光亮投在他身上,在地板上落下一个孤单的剪影。
只有他是光明的,其余的一切,全都隐藏在黑暗中。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她没来……
苦笑一下,食指敲击白色琴键,清冷的音乐厅瞬间回响起孤单的音符。
合上琴盖,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想着,睡去,再醒来,就又过了一天了。
突然,“吱呀”一声。
他阖上的眼皮一跳。
厚重的门开启的声音。
鞋子,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他以为是工作人员,也就没有睁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圣熙……”
是……允洛的声音。
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又是幻觉?
这几天他总不时地听见她的声音。
每一次激动地回过头去,每一次,失望地回过头来。可是,每一次,他都对自己说,最后一次,看最后一次,如果……仍旧不是她……
他仍俯在钢琴上,睁开眼……就在这时,高瓦数的追光终于耐不住长时间的高热,“啪”的一声炸裂。
允圣熙的视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允洛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走上台。
周围没有光,可她找得到他,因为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走吧。”她说。
他没听清。
“我们回家。”
她继续道,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要拉他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允洛,他的嘴唇微微一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只是动了下,并没有开口,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是欣喜。
他甚至不敢眨眼睛,就这么注视着她,开口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一句话,几乎让她崩溃。
许久,他说:“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嗯。”她笑着点头。
一瞬间,狂喜占据了允圣熙全部心神。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站起来,站定在她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真的不走了?”
“嗯。”
“真的不走了?”
“嗯。”
他一遍又一遍的试图确认。
她一遍一遍的回答他。
两人一齐出了音乐厅。
此时,北京已经是晨光微露。
允圣熙驾车回到酒店。
他用房卡开门,让她先进去。
允洛进到套房里,听见允圣熙在她身后说:“等家里装潢好了,我们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她“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允圣熙上前就扳住她的肩,眼角嘴边都是笑,“是我们原来的房子,现在在装修,我们一个月之后就可以搬回去了。”
“原来的房子?”
“是啊,而且装修的和以前一样。”
他笑着揉她的头发。
允洛看着他。
她突然间觉得,他是真的长大了。而这个她爱的男人,原来有一双比大海更幽深的眼睛。
少年,男人
长大了的少年,就是一个有欲望的男人,希望征服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女人。
在和歌迷睽违了一年七个月之久后,允圣熙最新专辑《Evolution进化》在8月初正式发行,继创下预购三天即突破十万的惊人成绩后,正式版一经上架,便再度掀起一波抢购狂潮,一天的发行量就已确定冲破十万。
庆功宴以酒会的形式举办,在香格里拉,预定时间是在晚上七点。
酒会开场设定成允圣熙和纪晓薇的开场舞,酒会结束,则设定成新专辑销量破百万的破冰仪式。
下午五点未到,就已经有人陆续抵达香格里拉了,这些大多是记者,早早的赶来,也不过是为了能占到个好位置。
允圣熙做好头发,换好礼服,就坐在沙发上等。
允洛还在试衣间里。他给她挑的那几套礼服,够她试很久了。
此时,橱窗外,天光明亮,午后的太阳淡淡的慵懒着。
允洛看着墙镜中自己身上这件黑色的缎面礼服。
鱼尾短摆的设计,把腿部曲线拉得很长,幼细的锁骨外露着,皮肤和牛奶一样,是不浓郁的白色。
碎钻链子垂在身后,她要把链子扣到腰侧的扣锁里,却怎么也够不着,正懊恼着是不是要请营业员小姐进来帮个忙,身后的帘子被拉开了。
允圣熙走进来。
她转身看他,愣一下。
学生时代的圣熙喜欢穿校服,干净质朴;半小时前,他穿T恤仔裤,戴掩人耳目的墨镜。而此刻,眼前的允圣熙,银灰色的西装,笔挺的长裤,衬衫是湖蓝色,整个人都想站在湖面上,反着粼粼的波光,充满诱惑力。
他看她,唇边有笑容,很淡,却年轻飞扬,嚣张性感:“我脸上有东西?”
她蓦地收回视线,看镜子里的自己。如果,再漂亮一点;如果,再年轻一点,如果……她叹了口气。
“真好看,”他贴到她身后,说,“我就知道,黑色最配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她动手脱下(禁止)上这件黑色礼服。
“怎么了?”
“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她顿住,她是真的不想去,可偏又想不出理由,最后无奈,脑子一热,就这么给他搪塞了回去:“没人会请姐姐做自己舞伴的。他们会觉得奇怪的……”
……太近了。
允洛不自觉噤声。
允圣熙的脸,此刻,在她眼前放到最大。从后面抬了她的下颌起来,两个人的眼睛在镜子里交汇。她看见他眼里两簇小小的火苗。
她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他索性扳住她的肩,将她转过来正对自己。
允洛站在有些高度的试衣台上,几乎和允圣熙一般高。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唇,对着唇。
“哪里奇怪了?”他拉下脸来,问,“你说,哪里奇怪了?”
席末提早赶到现场,就是为了要应付这些个勤勤恳恳的记者。例行公事,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几句,席末就躲进了休息室。
终于清静了!
可还来不及多舒几口气,他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来电显示是纪晓薇的经理人May姐。
电话一接起,May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允圣熙说不需要晓薇做他舞伴。”
“怎么……”
她打断他:“他说是你同意了的。麻烦你解释一下。”
“我……”
她再度截掉他的话:“公司不是安排了他要和晓薇一起出席的吗?”
“我没……”
May姐三度打断他:“你怎么可以容他……”
席末“啪”一声,直接挂断。
又要他解释,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什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