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图是主墓门,墓门上雕刻一人手抓双脚头埋胯间,这就是神秘的“我会回来”的符号。专家们认为这张图代表着主人死后灵魂所处的状态,即被保留在身体里等待机会重生。
不期然地,方离的脑海里浮现出钟东桥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这绝非是巧合。正出神间,听到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图呀?这么奇怪。”不知不觉中余晓玲拿着一本书走到身边,两眼好奇地盯着电脑屏幕。
“这是曼西古墓里的墓门雕刻……”方离回过神来,正想给余晓玲解说一番,一眼扫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钟,都12点了,何桔枝怎么还没有来?“晓玲,你给桔枝宿舍打个电话吧,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好。”余晓玲放下书本,拿起话筒拨了一串数字,一会儿偏头看着方离,“方离姐,没有人接呀?好奇怪呀。”
“你也觉得奇怪?”
“当然了,以前桔枝有事来不了,都会托我跟你说一声。而且方离姐你也知道,她家里穷都没寄生活费给她,全靠她自己做家教、兼职赚的,这里的工作轻松,她平时都跟我说很喜欢来这里的。”余晓玲腼腆地笑了笑。
“是呀,我也知道。”心头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沉甸甸,方离微微沉吟,一按桌子站了起来,“晓玲,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生病了呢?我们一起去学校看看她吧。”
“行,方离姐。”
当下,两人离开基金会办公室,各撑着一把伞,往南浦大学走去。经过烧死的美叶桉树时,方离忍不住脚步微滞看了几眼。树已完全枯死,高处的树枝零星地挂着几片黄黄的叶子,与四周萌芽的春色格格不入。
天气微微转暖,雨丝落到脸上吮吸着肌肤,一点点的凉意,倒叫人精神一振。余晓玲个矮步伐小,方离不得不数次放慢脚步,待走到南浦大学,比往常要慢了十分钟。南浦大学有近万名学生,宿舍群也十分庞大,幸好有余晓玲,东转西绕将方离带进了一栋阴暗的宿舍。
“是这里?”方离看着眼前的寝室编号:106。
“是。”余晓玲轻轻地敲门,边敲边说:“桔枝,你在吗?”她声音细细弱弱,站在身侧的方离听着都费劲,更别说屋里人了。方离轻轻推开她,上前拍门,大声地说:“桔枝,你在吗?我是方离呀。”半晌无人应答。隔壁和对门寝室听到喊声,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方离与余晓玲。
“桔枝,我是方离呀,你在屋里吗?”依然无人回答。方离转身看着对门的同学,问:“同学,你有没有看到何桔枝呀?”
对门的学生似乎刚起床,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梳子。她想了想说:“有几天没见她了吧。而且她们宿舍一整天都没开过门。”
“是吗?”方离思索片刻,拉起余晓玲的手说,“来,我们去屋外看看。”两人出了宿舍,绕到窗子前。窗前支着晒衣服的铁架子,生着厚厚的锈垢。方离扶着铁架子张望了一眼,窗子开着一条缝,但窗帘闭垂,看不到屋内光景。她想了想,拿下铁架上的一个衣架,慢慢地将窗子推开少许,又将窗帘拨开。因为是阴天,屋内又没开灯,黑沉沉地一片,看不清楚。她正想将窗子推大一些,窗口忽然探出一个三角脑袋,嘶嘶地叫着,长长的红信子卷来卷去。
方离惊叫一声,连退三步,手中的衣架掉在地上。站在她身后的余晓玲这时才看到,发出一声尖叫,抱住方离。一条五彩斑斓的两指粗细的蛇顺着墙壁滑了下来,落入下水道,一晃没了影子。半天方离才回过神来,暗呼一声糟糕。余晓玲紧紧地揽着她的腰,簌簌发抖,嘴里不停嘀咕:“蛇,蛇,蛇……”方离连推几下,都没能将她的手拨开,迫不得已使劲一甩,将余晓玲摔到地上。她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衣架推开窗子,跟着将窗帘撩开。
灰蒙蒙的光线照着室内,有三张床空着,蚊帐也高高挂起。只有一张床帐帘垂落,依稀可见有人影子僵僵地坐着,床沿边有一只手探出帐外,通手青黑。
方离连忙掏出手机报警。这会儿余晓玲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着泥和青草末,尖声说:“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要报警?”她的声音尖锐高亢,引来隔壁寝室的同学在窗后探头探脑,方离不想事情引起过多哄动,连忙瞪她一眼,说:“闭嘴。”
余晓玲被她严厉的眼色吓了一大跳,顿时收了声。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她大着胆子挪到铁架子前往屋里张望。不过她个子矮,看不清楚室内情景,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铁架子踮起脚。“天哪,是桔枝吗?”
方离不甚烦恼,一把将她扯到后面,掩住她嘴巴,说:“不要再说话,不要再尖叫,你安静一些。”余晓玲连连点头,着急得眼圈都红了。方离顿生歉意,松开手扶着她肩膀,说:“对不起,晓玲,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事情太意外了。”
余晓玲又是连连点头,说:“我明白,我明……”忽然想起方离刚才叫她不要说话,将剩下的白字吞回了肚子。方离勉强笑了笑,拍拍她脑袋,顺手帮她扯掉发丛里的一根青草。她转身看着106宿舍,脑袋里思绪纷纷,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警车来得很快,可能是因为周末街上车辆稀少。当警笛声横贯大半个校区,往这边奔来时,附近的宿舍楼全骚动了,纷纷开窗探头张望,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方离静静地拉着余晓玲到宿舍门口等着。警车停稳,徐海城率先跳了下车,朝方离走了过来。“哪个宿舍?”
“106。”
一楼的学生都跑到宿舍门口探听了,一听106,立刻吱吱喳喳地传了开来,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已跑到窗子前张望。徐海城微微皱眉,看着方离身后的一堆人,问:“舍监在哪里?”一个五十岁左右面目严厉的老夫人挤出人群,粗色粗气地应了句:“我就是,有什么事?”
“麻烦你把106寝室的门打开。”徐海城边说边戴上白色手套。这会儿,几个学校保安从附近赶了过来,当先保安队长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来的正好,守在窗子前不要让学生靠近。”徐海城指着窗前的一堆学生说,保安队长冲后面几个施了个眼色,那几个走立刻走到窗子前驱赶学生,学生很不情愿地发出一阵嘘声。附近几幢宿生楼的学生闻讯也好奇围了过来,宿舍前的学生越来越多,吱吱喳喳声此起彼伏,徐海城连连皱眉,吩咐手下的警察赶紧拉隔离线。保安队长也觉得情况不对,拿着对讲机调人手。
舍监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钥匙盘,看着徐海城,紧张地问:“是106吗?”徐海城点点头,带着方离与手下干警走进走廊,走廊里挤满了学生,潮水般地往后退去。徐海城挥挥手,说:“各位同学配合一下,都回自己寝室吧,等一下还有事情要问。”保安队长调来的人手也到场,连声劝阻学生:“好了,好了,都回自己寝室,有什么好看的。”
舍监转动着钥匙,钥匙盘上的其他钥匙发出一阵嘈杂的撞击声。木门吱哑一声开了,徐海城拍拍舍监的肩膀,说:“谢谢你,没你的事了,麻烦你退后。”舍监迅速地瞟了室内一眼,不情愿地退出隔离线外。
寝室的空间有限,一目了然,左右挨墙各摆着两张床和一个衣柜,靠着门口的墙摆着脸盆架。有一把扫帚斜斜地靠着窗子。看到这把扫帚,方离立刻明白了蛇是如何从房间里爬到窗子上,然后滑落下水道离开的。小张与另一个叫姓郑的警察先进入,拧亮手电筒四处察看了一番,然后揭开惟一垂下的蚊帐,帐内情景顿时曝于众人眼底。只见一男一女祼体相拥,女方双手环着男方的脖颈,男方一手扶着女方腰际,一手滑落床沿。两人嘴唇乌黑,但脸上还保留着激情时的迷离神色。
小张咧嘴一笑,说:“看来他们是……”徐海城轻咳一声,小张知趣地收口,瞥了一眼站在徐海城身边面色尴尬的方离。
“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你当时不是打120而是报警呢?”徐海城低声问方离。方离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这觉得这事情跟钟东桥有联系。”
徐海城目有深意地凝视着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方离想了想,说:“直觉。”
徐海城扯扯嘴角,有些不屑地说:“女人的直觉呀……”方离瞪他一眼,嗔怪地说:“这不是女人的直觉,而是人的直觉。”
“我看不出这两件案子相关之处,这不过是普通的被毒蛇咬死的事件。”
“普通?”方离瞪圆眼睛,“毒蛇为什么正好爬进这个房间?为什么正好在他们这个姿势时咬死他们?”
“这个姿势确实有些……咳咳,不过这是男女……很通常的姿势,我看不出奇怪之处。”
“你当然看不出来,这个姿势最原始的意义就是交媾……”徐海城一阵轻咳,打断了方离的话,方离白他一眼说:“我这是在跟你说很严肃的学术问题,这些都是人类历史上不可回避的一面,我们的祖先曾经历过生殖崇拜的时期,他们甚至会在大祭祀上公开交媾,祈求上苍保佑族民子孙绵延……所以请你不要像鲁迅先生笔下的某些人,一看到裸体就想到色情。”
“好吧,我不会,你继续说吧。”徐海城无奈地眨眨眼睛。方离说:“在密宗○7,这个姿势代表着欢喜佛○8,这个欢喜佛不是民间所说的宣淫求乐的意思。而是裸体代表清净无染,男方代表智慧,女方代表方法,双方相拥代表着智慧与方法双成,男女相合为完人意谓着圆满具足,所以快乐,是信念的象征。”
“而在曼西族的民族宗教○8文化里,它有着更深一层的意义。”方离慢腾腾地说着,整理着思绪,“或者我们可以称它为宗教形式,这个姿势代表意义为——生命的起点。”
“靠,这两人都死了,还生命的起点?”徐海城对着方离摇摇头,“你别再曼西族、曼西族,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也不想提它。”方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这个姿势跟曼西古墓中室门上雕刻的图案一模一样。在一个星期内,连现曼西族古墓里两个门上的图案,我不想提曼西族都不行。”
徐海城顿时怔了,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个“靠”字。
注○6:巫术,巫术是一种准宗教现象,是幻想借助超自然力量,用一整套神秘活动影响、控制事物和环境,以实现某种愿望的行为。一般认为,巫术与原始宗教有密切联系,但它又不是全部的原始宗教。巫术的产生是由于原始人的观念与信仰,它充分反映着人们的生产力水平与智力能力,把反应人类早期的原始心态及对客观世界的控制意识。
注○7:密宗,也称为密教、秘密教、真言乘、金刚乘等,它是公元七世纪后印度大乘佛教一部分派别与婆罗门教相结合的产物,盛行于今德干高原等地,以高度组织化的咒术、仪式、民俗信仰为其特征。
注○8:欢喜佛是藏传佛教密宗(藏密)的本尊神,即佛教中的“欲天”、“爱神”。欢喜佛有两类,一类是单体的另一类是双体的。双体称为双尊像,呈男女相拥状。欢喜佛的“欢喜”两字,指的是佛用大无畏大愤怒的气概、凶猛的力量和摧毁的手段,战胜魔障而从内心发出的喜悦意思。双体拥抱的男女,男的代表智慧,女的代表方法,表示智慧与方法双成的意思,男女相合为一完人,即圆满。
注○9:民族宗教,民族宗教的意思是民族成员所共同信奉的宗教。其信仰与本民族的民族意识紧密结合在一起,所崇拜的神灵一般是本民族的守护神。以文中的曼西族为例,他们的民族宗教至尊神就是阿曼西神。
第五章 傩面具重现
徐海城与方离都不再说话,听着寝室内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镁光灯忽闪忽灭中,床上两人的拥抱不仅没让人感觉出淫荡,反而有着一种雕塑的肃穆美感。尤其是女生的侧脸,高高的鼻梁,微翘的嘴唇,半闭的眼睛,虽然已经死亡,依旧美得叫人揪心。方离并不认得她,但知道她是何桔枝的室友蒋屏儿。何桔枝的其他两位室友都在外地实习,还没有返校。
这位蒋屏儿,据说家境不错,父母爱若拱璧,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学四年时间基本上都用于谈情说爱了。何桔枝好几次在方离面前提起她,起初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羡慕:“方离姐,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却如此不同呢?像我同蒋屏儿从来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操心,每天只是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我们学校有好多男生迷她呀,天天送花送礼物……”
“她又换男朋友了,这一个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前任才三个月,她在寝室里说前任男友在床上像条……虫。”何桔枝红着脸,有些鄙视,“方离姐,你说她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呀?”
“男生们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公共汽车、超级烂鞋……方离姐,我也觉得她有点……贱。”方离清楚地记得何桔枝说这句话时,神情不同于平日的温和,声音里挟着一股憎恨。
现在这位何桔枝嘴巴里的贱人已香消玉殒,方离看着她如此精致的侧脸,不由心生惋惜。郑警察与小张已经拍完照了。法医上前检查,小心翼翼地要将两人分开。方离微微别转头看着走廊。走廊里光线黯淡,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晃动着,好奇地睁大眼睛,偶尔交首低语。
忽然法医发出一声惊呼:“女的……还有心跳……”
“什么?”蹙眉思忖的徐海城惊醒,大步走到床前,将耳朵贴在蒋屏儿胸口,好一会儿,才听一声微弱的“咚”。徐海城扯过床上的薄被裹住蒋屏儿,对小张说:“快去把车开过来。”
小张应了一声,往宿舍门口冲去,一边走一边嚷:“让开,让开。”徐海城抱着蒋屏儿紧随其后,走廊里一阵人潮涌动,嘈杂声大起。
小张将车开到宿舍门口,徐海城抱蒋屏儿放在副驾驶位上,扣好安全带,吩咐小张:“送到最近的医院,要快。”小张点点头,拉响了警笛。车子飞快地远去,警笛声也远去。
挤成一团的学生可能已经明白事件始末,好奇心也消了大半,纷纷散去。
徐海城拍拍手掌,看着倚着宿舍大门而站的方离,说:“看来事件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糟糕,现在这个姿势不能再叫生命的起点了吧。”他顿了顿,带点戏谑的味道说:“现在应该叫阴阳相隔,曼西古墓上有这个雕刻吗?”
方离白他一眼,说:“你居然有闲心来取笑我?”
徐海城走近她,说:“我不是取笑你。我感觉你研究曼西文化快走火入魔了,一有事情发生就浮想连翩。今天的事件跟曼西族没有关系,仅仅是男女在……时,被蛇咬伤,一个当场毙命,另一个身体里可能有抗素,中的毒较轻,活了下来……”
“等等,蛇从哪里来?现在是初春,大部分蛇还在冬眠呢。”方离忍不住截断他的话。
“这要问你了。”
“问我?”方离一怔。徐海城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方离:“当然得问你,你为什么报警,而不是打120?当时你就判断出是谋杀,这绝不只是因为你的直觉,还有其他原因吧?”
方离眨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离,我在等你回答呢。”
“我不知道,应该是直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当时闪过很多复杂的念头,我觉得这是个谋杀……而且还跟钟东桥有关……我就不清楚为什么……”方离语无伦次地说着。
徐海城听的直皱眉,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越听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