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文人的另类观察:笔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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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文人的另类观察:笔杆子-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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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期,熊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遭到抄家和批斗。对此*局面,他很愤懑,拒绝领取全国政协每月发的工资。当他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文时,伤感至极。他痛彻地感到:不但他的书无法再写下去,更悲惨的是,连同他所承继的国学亦将濒于绝灭,国家民族将陷入苦难的深渊。家被抄了,人被斗了,人妖颠倒,是非不分,天昏地暗,万物肃杀。处此艰厄之境,他的精神再也无法承受而渐至错乱。他不断地给中央领导写信,硬让家人寄出去,还经常写很多小纸条,甚至在裤子上、袜子上都写着对“*”的抗议。他常常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布长衫,扣子全无,腰间胡乱地扎一根麻绳,独自一人走到大街上,走到公园里,跌跌撞撞,双泪长流,口中念念有词,抑或仰天长啸:“中国文化亡了!中国文化亡了!”然而,街市熙攘,人皆自危,没有人来理会他,亦无人对他口中所念有丝毫的惊异。一代哲人,湮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一九六八年春,上海造反派又批斗他,竟命令八十三岁的熊老人家与名演员言慧珠并排跪在高台上,接受群众批斗。这对自尊心极强的熊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更令他愤懑的是,有一晚辈人居然向他强行索走了他赖以维生的九百元存折。熊气愤已极,当日起就绝食,进水不进食。肺炎遂趁机而至,将其扑倒。
  是年五月二十三日,熊十力心力衰竭,在上海病逝。
  五
  噩耗极速北上。五月二十四日,梁漱溟日记有载:“×××来,通知熊十力老兄在沪病故(似是昨日事)。”当是时,梁亦被作为“黑五类”而受到反复糟蹋。前不久,梁被群众大会批判,先是坐喷气式飞机(大弯腰站着),再是被押着游街。是日,梁日记曰:“甚苦,晚上腰背疼痛难入睡。”所幸,梁毕竟不是熊。熊刚硬率直,宁折不屈;而梁能伸能屈。因此,他比熊活得更长,而且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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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倾城之恋(1)
一九四三年五月的一天,上海。
  那扇尘封多时的大门被敲开了。一位身长体宽而言语寡淡的女子,把一信封交到一位长者手中,说了三两句客套话,就告辞了。长者打开信封,看到的是几行娟秀的字迹:《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初时,长者不以为异。身为文坛老手,他早已经多涉广,心如止水,古井无波,有什么能让他在心海中凭空掀起波澜呢?他只是有意无意地看将起来。
  这一看,不打紧,他立即触电似地挺直了身板:“了不得、不得了!一颗新星诞生了。”
  果然,这二炉《沉香屑》一经问世,就在鱼龙混杂的沪上文坛引起强烈地震。上至名流政要,下至仆役走卒,凡识字者,几乎都知道了“张爱玲”三字。新作即出,议论如潮,是者誉之为杰作,非者贬之为下作,然而无论是者非者,都少不了要读这女子的文字。有的人对张大骂不止,然而,看了骂,骂完了,还是要接着看,终是放不下。那些文字竟如磁石吸铁般磁着读者。
  自五月之后,在两年的时间内,这位张姓女子几乎月月有佳作问世,篇篇震动文坛。有奇人必有奇文,这位奇人的奇文,几乎是只见结果,无有过程,宛若高手出招,一出手就攀上了灿烂的顶峰,就像十年前的曹禺一样,一开笔就直奔云霄,直指七寸。许多人终生孜求而难以企及的境界,她一下子就达到了,而且似乎毫不费力。《茉莉香片》、《倾城之恋》、《封锁》、《金锁记》、《连环套》、《红玫瑰与白玫瑰》……一篇篇小说以古典的文笔杂以现代的内涵冲击文坛,令人为之神往,为之眩晕。
  这只是其中的一手。她还另有两手:她左手写小说,右手写散文,第三只手绘画。小说世界中的她冷漠薄情,散文世界中的她却理趣盎然:《到底是上海人》、《更衣记》、《公寓生活记趣》、《论写作》、《童言无忌》、《私语》、《自己的文章》、《等》、《中国人的宗教》……连同此前《我的天才梦》,还有大量自建风格的绘画作品,一起构成了张氏笔底绮丽多姿的别一个世界。独属于张氏的世界。
  公元一九四三年,在上海知识界,是“张爱玲年”。
  那位长者,以《紫罗兰》这样的充满脂粉气的刊物推出了张爱玲这样的不世天才,于刊物是有些“高攀”,而于张氏实在是近乎“下嫁”了。自然,张氏一经成名,《紫罗兰》就留不住她了。上海滩上有名的《万象》、《天地》、《古今》、《杂志》等就成了张氏经常露面的舞台。很自然地,这位小女子就走入了郑振铎、*吾、柯灵等名流的圈子,跻身于一线人物之列。同时,她不经意间晤见了一位与她几乎同龄、却仍藉藉无名的小青年。盛名之下的她,自不会对此多所在意。但她想不到的是,在几十年后,当自己早已盛名不再的时候,这位年轻人却声名大振,而她,亦将因彼而再度红遍上海,驰名国际。此人,就是《中国现代小说史》的作者——夏志清。
  一九四三年的张爱玲,在这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怀抱着“出名要趁早”的念想奋力地写着,为着第一本小说集《传奇》而努力,为着第一本散文集《流言》而打拼。一九四三年的张爱玲,有着自由,有着盛名,更有着漂亮。她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岁上。

张爱玲:倾城之恋(2)
她的履历并不复杂,她的心思却很不简单。她应该感谢一九四三年。是这一年的上海成就了她。一九四三年是中国文坛的丰年,一个乡巴佬的《长河》和三个年轻人的《倾城之恋》、《财主底儿女们》和《围城》都在此前后问世。在此前后问世的还有《寒夜》和《四世同堂》。那是个窘迫的年代,也是个丰产的年代。其中,《倾城之恋》和《财主底儿女们》的作者,作为当时最杰出的文坛新星冉冉升起,令人炫目。可惜的是,这些新星,以及那些“老星”,也就是那些年最好的小说能手们,都写不了多久了。而她,离开这十里洋场的城市后,创作亦将日渐枯竭。
  在这大时代里,满世界的人都在忙着追求奇拔人生中飞扬的一面,唯此小女子苟安于庸常人生中安稳的一面。“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虱子。”她说。其言一若其人,淡漠、灰颓,于淡漠中见灰颓,于灰颓中含苍凉。生命在她,更多的是苍凉一挥的须臾,“如果说我最爱用的字是‘苍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惘惘然的威胁。”她又说。
  红遍沪上的张氏自然有着极高的眼界,在她看来,把她和冰心、丁玲相比并不是她的荣幸,唯有和苏青并论才合她意。苏姓女子的名言“饮食男,女人之欲大焉”,很得张氏欣赏。她们是闺中密友,可以彼此掏心的那种。
  然而,闺中密友毕竟不是女子生活的全部,她终要面对自己现实生活中的那一束“玫瑰”。——至于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也由不得她了。
  那个冬日的午后,一个有着江南小生模样的白面书生踏着温软的阳光来到了公共租界静安寺路口的公寓前。得得得,很温绵的声音。他敲开了张氏的家门。初时,张氏是不以为意的。没想到,这位男子在敲开她家门的同时,也敲开了她的心门。
  这个男子,姓胡,名兰成。
  此人和著名硬汉马寅初同出自浙江嵊县,却有着柔若无骨的性情。彼时,他正在汪精卫手下讨生活,以笔政为主业,以猎艳为副业。
  令此风月老手吃惊的是,房子的主人居然有着很高的个子和很宽的肩膀。走在这位个头与自己相仿的女子面前,此君不禁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个子这么高,怎么可以呢!”然而世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完成了《倾城之恋》后,这位女子立即开始了自己的“倾城之恋”……
  总之,是在不久之后,二人即已出双入对。恋爱中的女子,早已把一贯的冷漠抛之云外,唯把所有温爱都一股脑儿塞给对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深深地烙在胡氏心坎,令这久擅风月的老猎人也不禁春心再漾。有一次,胡氏使尽所有的奇辞艳句来夸赞这女子,对方只轻轻回了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胡氏哑然。再有一次,女子送给他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位冷艳艳的、然而却喜盈盈的女子,翻过来,照片背后是一行拙气的字: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至此,二人关系似大局已定。这个素来冷漠寡淡的、素来只仰头看天而不低头看地的女子,今番终是动了真情。她很快成了一个已婚多次的男子的“玫瑰”。午后天气晴美;二人同去散步。女子穿一袭桃红单旗袍,男子说好看,女子便说:“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灯下,胡氏抚着女子滑腻清凉的脸,说:“你的脸盘饱满,像是十五的满月,又像是平原面貌,山河浩荡。”女子答道:“像平原是大而平坦,这样的脸好不怕人。”她说《水浒》之中写女子之美,乃是“天然妙目,正大仙客”。他一听,呆住了。不多久,胡兰成一俟离婚,就和张氏结了婚。在婚约上,胡氏写道:“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最好的txt下载网

张爱玲:倾城之恋(3)
女子所求的,不外是现世的安稳。然而,她没想到,这男子、这世道,早已不容她安稳了。
  公元一九四三年,十里洋场,上海滩上,这位张姓小女子,正在过着最入世最俗气最物质的小日子,她正为名、为利、为钱,努力着,忧愁着,欢喜着,爱恋着。在市井的俗气中,她在沪上文坛的尖峰上演绎着自己的“倾城之恋”。
  而在这沪滨的繁华遍地之外,万千国人在铁与血、生和死之间抗争着、挣扎着。然而,对这一切,她都并不关心,甚至压根不曾措意。
  那些年,有一部小说叫《*》。故事是:一位女子,出任爱国杀手,色诱汉奸高官。自己人一面利用她,一面视她为不洁。而高官则与之纠结不已。在最关键的时刻,她选择了高官。那些年,还有过一部书叫《山河岁月》,作者曾是一位汉奸高官。纸醉金迷的上海,胭脂遍地的江南;是太盛产故事了,一切纠结终将结束。
  终有一日,《*》的作者告给《山河岁月》的作者:“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今生今世,他们不再相见。
  某年某月某日,一篇文章面世了:
  不见张爱玲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这是《金锁记》里开头的一段。我现在正是带着满头的白发,回看那逝去的光阴,飞扬的尘土,掩映的云月。
  ……彼此以文字交往始,已经整整四十年;阔别至今,她也未尝从我内心深处的“亲友题名录”中注销,却是事实。她的著作,四十年代在大陆出版的《传奇》、《流言》,我至今好好地保存着;她近三十年在台湾和香港出版的著作,也已经大体搜集完全,只是最近得到的三本来不及读。唐文标的《张爱玲研究》、《张爱玲资料大全集》等书,我手头都有。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和《山河岁月》,我也找来读了。我自己忝为作家,如果也拥有一位读者——哪怕只是一位,这样对待我的作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三十年风驰电掣般过去了,作为张爱玲的忠实读者,我多么期待能看到她新的《金锁记》,新的《倾城之恋》。——“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我希望,“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
  我在北方湛蓝的初冬,万里外,长城边,因风寄意,向张爱玲致以良好的祝愿,亲切的问候。
  这是篇上好的文字。它的作者是一位老者,他叫柯灵。
  1984年的《读书》和《收获》同时发表了柯灵的《遥寄张爱玲》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从此,这个小女子在大陆消失三十余年之后终于浮出水面。一个作家,在自己淡出江湖几十年之后,能有这种辉煌,是一种福气;而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见证这种辉煌,更是一种喜气。在上世纪的中国,能够享受、而且配得上享受这份荣耀的人,真的不多。她配。
  她也配得上有这样的朋友。她把太多的情给了那个柔若无骨的男子,所以她对旁人的情已不多。情不多,朋友自然不多。柯灵是一个。那一年,他正在主编《万象》。那是个商业性杂志,如果没有力作的支持,是容易垮掉的。于是他苦苦寻求作家支持。苦苦渴求之中,那篇《沉香屑——第一炉香》进入了他的视野。可是他并不识作者。发表此文的《紫罗兰》的主编周瘦鹃是他的老友,但问起这事来总归不便。大概是七月的时候,她却意外地出现了。丝碎花旗袍,高高的个子,出现在《万象》主编的面前。她肋下夹着一个报纸包,里面是小说,内附插图。“会面和谈话很短,但很愉快……我当时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虽然是初见,我对她并不陌生,我诚恳地希望她经常为《万象》写稿。”差不多是这时候,她已经一跃登顶,红遍沪上,粲然无限。这个小女子,已经以锐不可当之势独步文坛。然而须知沦陷区的沪上文坛也是鱼龙混杂,清浊莫辨。这小女子对政治又实在是外行。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净的报刊也为她卖力地鼓掌。柯灵对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同在沪上的郑振铎、夏丏尊、王统照等宿将亦托柯灵建议她不要到处发表作品,若有文章,可交开明书店保存,付给稿费,等海晏河清之日再行刊发。以她的才华,绝对不愁不见知于世。柯灵找到了她。她不以为然,“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在回信中,她说,她要“趁热打铁”。于是便有了《传奇》。《传奇》是她第一本书。这部《传奇》四天内就被抢购一空,其畅销程度震惊文坛,这乃是传奇。她本身亦是传奇。从此,这个传奇也不再出现于《万象》。

张爱玲:倾城之恋(4)
她只是她自己。她自顾自地走着她的路,做她想做的,写她想写的。然而,二人情谊未绝。后来《倾城之恋》要改编成舞台剧本,她仍征询他的意见。他不客气,直言不讳。她亦不在意。剧本上演时,奔走的还是他。她和剧团主持人周剑云的会面,也是他安排的。整个舞台的演员阵容,盛极一时。事后,他收到了她的礼物:一段宝蓝绸袍料。
  后来,他两度入狱,都活着出来,而且是完整地。这是她的功劳,当然和那姓胡的男子有关。回到家,他看到的是她的留言——那是她曾来慰问的表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岁,这份友谊弥足珍贵。一九五○年,在沪上的第一次文代会上,她出席了,他亦出席了。于是会面。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而后,她走了。她走的前夕,遇上夏衍。这个在《上海的屋檐下》待过的前辈当然晓得她,而且欣赏她。他劝她不要走。可是她走了,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她人没有回来,她的黄金生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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