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何处?”关羽看看地形,抚须回忆着:“这前面是岔路,东自钜鹿过来,南直去就是白马、延津、乌巢、官渡,我们是要转河内郡下洛阳……”
“钜鹿?那不是妖道张角的老巢么……”叶青心中一凛,点了个甲骑:“你过去看看。”
片刻后这人回报:“主公,都是人,几万逃荒流民,问过了是要逃去洛阳,那里会有赈济。”
“洛阳?”关羽和江晨都是一惊,这到京畿地面可还有两三百里!
叶青沉默一下,亲自带人步行过去看。
……当爬上一座小丘,展现所有人面前就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景象。
灰扑扑天空和土地,灰扑扑人潮自丘下的官道上缓慢挪过,密密麻麻蠕动蚂蚁一样,汇聚成径有数十里的长龙,自岔口转过去,往南,往南,一眼望不到头。
拖老带幼,面黄肌瘦,一个个了无生机的眼神,没有几个人抬头,丝毫没发现小丘上有人,只是跟着人流麻木往前走。
有孩子虚弱地叫饿的声音,有女子低声地啜泣,有人在问“洛阳还有多远”……但都响不了多久,只有这绝望窒息的沉默延续着。
“这样,已活得不像人了……”周铃低声喃喃着,不忍猝睹。
“此去洛阳还有数百里,怕是要倒下大半……”有人这样说。
“当地地方官府呢?”
“赤地千里!”还有人张口也想说点什么,忽看到下面人群中倒出两个身影,都是饿得瘦骨嶙峋,走着走着,吭都没吭一声,就扑倒在地上,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在场所有家臣顿时都沉默下来,齐齐望向叶青。
这时做点什么?
叶青皱紧了眉头,舒一口气:“我救不了这全部,只能……”
这声音传下去,一个衣衫整齐些的干瘦老人拄着木杖,拉着个一点点大小女孩,自丘下蹒跚过去。
他闻声抬头看一眼,怔一下,踉跄了几步,似要往丘上来,绊在一块枯树根上,扑倒在地,犹仰头看这面,张着嘴,说着什么。
小女孩努力搀着他:“阿翁!阿翁不要丢下我……”
人群自旁边过去,饥渴疲倦没人多瞧一眼,这一幕在路上已经发生的太多太多了……
叶青策马而下:“乡老……”
老人瞅了瞅叶青的带甲衣袍,虚弱开口:“是官军……汝是何职?”
“宗亲刘备,安庆县令。”叶青说着,看出不是寻常村老,忙解下腰上皮囊:“乡老别说话,喝点水。”
“啊……刘家的人啊……”老人枯声喘着气,只是摇头,眼睛里亮起神采:“告诉天子,我们乡……到死也没有为匪……没有害着谁,没有当反贼……”
叶青看出不对,连忙扶在他背后,为他灌水。
这老人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无力流出来,咳嗽一声,气息破碎:“告诉天子……”
仰头看着苍灰天空,神采虚弱黯淡了下去——他死了。
叶青慢慢停下动作,“呜”一声,一点点大的小女孩哭了出来:“阿翁……”
叶青将老人的尸体放倒在地上,问:“他是谁?”
小女孩只是哭,直到周铃给她喂了水,断断续续声音:“阿翁是乡里的三老,这次大旱主持复垦……贼人一来都糟蹋了……逃荒时,大兄要带人投贼,阿翁拦下来……呜,大兄也死了…一他们都把口粮都分给了别人,阿翁是饿死的……”
他饿死了……在这小女孩混乱的叙述中,只有这点最明晰……
还有他是三老,主掌乡风教化,这一职延续自先秦以前的群落自治,到汉王朝时还是最底层的组织成员。
现在也在崩溃了,这是汉室的最后挽歌。
“是天亡我汉么……”
叶青沉默许久,抚上这老人暗淡眼睛,回头望向这茫茫逃荒人海……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人是这样悄无声息死去?
而寄以期望的洛阳、天子、上苍,又在何处?
叶青说不上自己这时是什么心情,只是感觉风吹了过来,似想起了许多,似又什么都不想。
“哀民生之多艰……我做了什么?”
仙人说,此世已是真实转化…一
“写这样一本书,把这些逝去的人自彼方世界召唤过来,让他们自时光印记里复苏,将他们唤醒,难道就是为了再体验一次家园破灭、濒死无助的绝望?”
天庭视之实验田并无过错,炼蛊一样锻炼精英也没有过错,只是这些汉事子民,就重演了这场剧本……这就是天命?
叶青思维中,一种深寒杀机四面上来。
“我原来没有察觉……”川林笔记亮起前所未有的紫光,照亮一片混沌,映着这茫茫的人流,仿佛洞悉了一小段命运长河,深沉黑暗在前面等着自己。
“这是……杀机?”
“……是来自世家,还是邪魔,还是里世界,还是……天庭?”叶青悚然一惊,下意识朝身后一揽:“芊芊!”
芊芊不在这里……
就连周铃消失了,小丘上叶家家臣们都不见,只剩下关张他们着急奔下来,动作却非常缓慢……
“关键时只有我一个人……是,独行旅程,这不就是命运么……我都几乎忘记上一次临死时的祈愿,愿能早觉大劫下的杀机,立志在仙道的盛世,依旧奋力前行……”
一时间处于玄异状态,叶青定了定神,观察这一小段命运长河,他们的命运,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这样想着。
叶青这时却没有惊慌,只是凝神想着,整个汉室兴衰,不过是里世界演化,而主世界的演化,却又受制于道君和外域。
满满的黑轮自身后照出,而金德之道,弥漫的杀气,化成了丝丝白轮。
“公子?公子?”周铃焦急声音在耳侧响起来。
叶青双目一睁,发觉自己还在马匹上,给自己感觉,却过了十年一样,只是说了声:“是铃铃啊……”
“公子你刚才怎么了?”
“没事,只是魇着了。”叶青这样说着,望向出身两个世界的手下,命令:“去洛阳,马上!”
“这小女孩呢?”周铃问。
“你带上照顾她。”
马蹄轰鸣而过,毫不看向这流民,仿佛不曾来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匡扶大汉天下
路上有斥候回报:“前面是黑山群盗”
黑山群盗在拉人;叶青自侧疾驰而过;大声说着:“将军与其拉人贩卖;何不收留山中种田?你们临着黄河;不乏溪谷可以开辟……”
“哪里跑来的疯子;我还用不着你教……”年轻首领握着刀柄哈哈大笑;警惕着看这行骑兵。
上百骑兵已是不可低估的力量;只是见着他们毫不停留;奔驰而去;完全不似说客;顿觉得古怪:“你们于嘛去?”
“我?要去匡扶大汉天下”大笑声远远传来。
“疯子”盗贼大声骂着;带着七分痛恨;三分说不出的迟疑。
汉室五百年天下;就算是盗贼也有着潜意识的期待;这年轻首领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就听大笑声越来越远:“话说回来……你褚燕就这点野心?”
“你知道我?”褚燕眯起了眼睛;率队催马跟上去;隔着数丈距离;紧盯着这大耳男人;心中一动。
叶青配合稍微放缓了马速:“将军威声闻名于山外;我知道有何奇怪?”
“有一点好奇;河北今年旱成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可抢?或流窜出来?那是敢打雁门五原;还是河中太原;还是常山巨鹿;亦或是我涿郡上谷?”
一群人沿着官道疾驰;茫茫逃荒人群;有些稍微还活力点;年轻点;都转头看来;或竖起耳朵听。
“你是谁”
“涿郡刘备”
原来是这个曾编着草鞋的刘家子;褚燕想着;脸上却笑了起来;大声说着:“久闻玄德公活人无数;生有异相;今日一见果是这样可敢停下一述?
“有何不敢。”叶青说着;回首对关张示意;周铃跟了上来;江晨留着引兵;幽幽的甲衣闪着寒光。
褚燕看着关张二人:“这可是闻名北地关云长、张翼德两位将军?”
“正是关某”
“某就是张飞”
褚燕了然;看向女扮男装周铃时;稍一怔;总觉这冷俊美男子在哪里见过;目光滑过她微垄的胸脯;就摇摇头。
几个手下上来;隐隐结阵;他可不敢对撞这在北地流寇中已是传奇的三人组;又看向留在外面的年轻将领;气息凝实如山;杀机暗藏;举动顾盼间都有一种兵法在身的感觉;俨就是将帅种子;目光一凛:“这位又是何人?”
江晨一拨马头;骑兵就跟着转身;都目视前面叶青;这时才缓缓出口:“某是无名小卒;张辽。”
“咦;你和九原飞将军吕布可认识?”
“不识。”
褚燕摇摇头;暗暗留神;只是深深看着刘备;突说出口:“我黑山寇也会种田……不过不是现在的你。”
“那就后会有期”叶青不多说;扭转马奔驰而去。
“大哥;竟还想招安我们;何不杀了这厮……”有人还是敏锐感觉到这些潜台词;就说着。
“尽说瞎话;给我长眼看看人家身侧带的精兵悍将;你杀得了么”褚燕训丨斥了;望着远去的身影。
“我?要去匡扶大汉天下”这个男人的大笑声;似还在远远传来;褚燕突抹了抹眼;回首吩咐的说着:“给我自流民里面挑识字的;懂农事工事……别都尽给我挑大户人家的小姐;养得起吗?混蛋”
“哦……大哥;我们真要投降?”
“不是投降;是问皇帝老儿要个将军当当;兄弟们跟我闯荡这么多年;打打杀杀都过来了;还真准备这么厮混下去?做流寇活的长没几个个;我这大哥总得让你们有个善终;寻条正经出路……”
说到这里;褚燕住口不说;会有这一天么?
连日放晴;青天飘着云;叶青率众一路兼程;绕开董卓所在河东郡;南下直奔着黄河而去。
“董黑不是好惹。”大家都是心里透亮。
董卓西凉军队中半数羌人;这部分自野蛮状态熟化不久;只敬畏实力;驱使着打起仗来不要命;对驻扎当地百姓来说就是灾难。
“真不知道朝廷怎想的;敢把这种军队调进来。”叶青暗想着;军队也分熟军和生军;所谓的熟军就是士兵熟悉和敬畏朝廷;而生军就是这种土蕃;除了自己军队首脑;别的大义一文不值。
为什么董卓能成事;而之前皇甫嵩;有人劝之谋反;他大惊失色?甚至是当时汉朝军事最高长官大将军何进;都有士大夫玩弄他鼓掌之间。
原因就是军队知畏朝廷。
要是别的军队;士大夫口舌一伸;几份旨意;立刻就可把军队土崩瓦解;化为己用;这就是为什么文人对军队有着胆气的原因。
可羌人根本不是汉人;不畏朝廷大义;只服军事首脑;任凭你国家大义;民族气节;又值几文?
故董卓能成事;这是军队性质决定的;换任何一个大将;都没有这个能量
“还是先进京要紧。”叶青不想着;继续策行;众骑进入河内郡后;就已从冀州跨到了司隶;地面上就已人烟繁华起来;这里属于中原地带;黄河从河内郡浩荡贯穿而过;直下豫、兖;北转青、冀二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南、山东、河北;最后奔流汇入大海。
这时黄河中下游植被破坏远没有后世严重;甚至存在许多原始森林;当地居民还有以原木切板做房子;水利虽失修;勉强能维持着;总算没有了河北幽冀两州赤地千里的惨状。
骑军经过几处关卡的勘验盘问都很轻松;地方监督机制总先于乱世而崩溃;这是预兆;也是助推的因由。
但社会经济气象的转变还是很显起来。
越往南;城池间隔越密;逐渐感觉一种人烟繁华气象;豪门大户房屋连绵几百;良田连片遍野;门客仆从细户数以百计;美婢成群;丝竹声乐不时从华美的屋宇间流淌出来;和天下的动荡无关一样。
纯粹的一片生民乐土。
又经过一片小镇集市;路两侧成行遮阴的榆树、槐树;偶尔掩映着一座气派的宅院;甲士豪奴看守着门口;不知是哪家高门大姓。
叶青在马上望过去;见到许多大户人家沿官道设粥棚施粥;虽是做着姿态;但多少有点益处;更说明中原一带在经董卓之乱前还元气保存。
若非沿路有一些先期到达的零散灾民;以及当地流浪的乞丐;司隶就像世外的桃园一样平静安祥。
叶青就说:“掌洛阳;辐射中原;这本来就是帝王之资;可惜汉室对羌人征伐连年不利;丢失了关西千里的战略纵深;方有天下动荡;野心四生。”
吕尚静本身徐庶也是游学多年;知道这一现状;一时不说话;结合着上界蔡朝的时局若有所思。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这样想着;观察着这陌生而又新鲜的一切。
“主公说的是。”简雍眼见繁华之景;追忆感叹:“昔年周室也是连年对犬戎征战失利;丢失岐山宗地退缩到洛阳后很就耗尽了气数;而秦得天子之命守西岐;历代奋烈而进;灭国百数;拓地千里;开发关中;方成帝王之资……这又是历史重演了。”
叶青沉默;真要重演;就没有此身刘备什么事了。
摇摇头:“真要比的话;董卓就是西凉人;羌地游侠出身;年少时善弓骑;能在马上用左右手开弓;据说性格粗中有细;他本质上没有秦人的族众根基;全靠以羌制羌起家;格局就落入下流。”
“这些年已沦落到养寇自重地步;表面勇猛暴虐;实则志气短小;根本没有也支撑不起这种野心。”
“拿他和秦人先君比较;就是侮辱了老秦人。”
“单这口上说说也罢了;哪朝都不缺这种角色;但眼下局面不同;怕是会造成大患。”
关羽转首望来;但没再听到下文。
“大哥老是说些奇怪的人物;上次也说过什么乱世枭雄;就不知是哪个;今次上洛或有机会见到?”
他有些疑惑;将董卓这名字记在心里。
看过的天人都能猜出一点;董卓一乱就彻底将中原破坏;直接导致关东之乱;间接造成汉族军阀混战连年;元气大伤;此消彼涨之下;就是晋后五胡乱华的惨运。
叶青想着就没有说话的心情。
“这时的外戚、宦官、门阀、土豪、寒门;无论是土著;还是天人;又有几个安份?我眼下实力难道能对抗这股洪流?不能;那就只有尽量壮大自身。
天庭就算炼蛊也要取强壮的;以撑过前期凶险;导向持久战。
“人人都想着谋取已利;我不能免;只不过想做的更好一点罢了……”怀着这样想法;洛阳城已经遥遥在望。
“我们进城”
这就是汉灵帝中平六年的春末夏初;皇帝刘宏这时病危;终要结束了他生涯;宦官和外戚集团纷纷援引起各自势力;以朝中士大夫为首的新兴门阀势力两面下注;各自投效一方;对撞一触及发。
就在这一个月里;来自天下群雄的急促纷乱马蹄声中;无数马鞭扬起来;带着兴奋、慎重、紧张……种种心情。
大幕;已经拉开。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请帖
帝都
一行骑兵踏着街道;上百骑在这帝都;还不是太显眼;叶青扫看过去;除雪白飞扬灵幔纸花;叶青清楚看到;没有几个人面露哀色;更多麻木和庆幸;还有着对未来境况的担忧。
满城谁不知道皇帝德性;连朝中重臣给定谥号都是“灵”——灵的谥号是恶谥;就差直接说“死的好”、“怎不早点死”、又或“死的真会挑时”这种戳脊梁骨的话了。
“当皇帝当到这份;算是难得”叶青既有些憎恶;也是无语;这灵帝不管是有心无心;都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历史定位;爽了一辈子;丢下个烂摊子给天下人收拾。
“可以肯定;老刘家的龙气体系不会给这家伙好脸色就算三国还没有演化封神;也不是一死百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