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之道,其管笼栅乎?
笼栅之设,当有值矣
大者栅之,小者笼之,谓有道者。”
这是说,治国本质就和管理笼栅一样,笼栅都有着成本,笼子装不下,就用栅栏,栅栏过高过大,制气(赋税)就不方便,那就缩小到笼子,这就是有道。
“天设生死为笼栅,日高月远日草场,万物刍狗,故人道自主,或日民主。”
这意思是说,天地以生死为笼栅,万物都在牧场内,新陈代谢,不能超脱,正因为不能超脱,所以人道反而得了自主,人道之众在于民,这或可称民主。
在叶青看来,这币但是本世界的道君之道,而且也同是民主制度的原理——栅栏坚固,放养的牛羊才不怕逃亡或者被猎食,正因为这个不怕,所以牛羊就在草原上奔走。
三千举子忙碌写着,沉浸于道域氛围,得以发挥最佳实力,叶青此时思如泉涌,笔若神助,完成后,全篇通读下来,神气清爽,大有酣畅淋漓之感,心中暗想:“这二卷算是完成了。”
“虽说是上下二卷,一说的是道,二说的是世,但道理贯穿,一气呵成,或可和道德经一样,分上下篇。”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却再仔细润色再可。”
叶青默想片刻,一字一句检查,对句整齐,结构平衡,词语增删,改到最后,几一字不易,道理纯净,文气贯通。
改到最后,叶青自己都一下恍惚,内心涌出了一种明悟——除非自己再积蓄资粮深深,否则难以写出这篇。
下面的事,就很简单了,把这些都再正式誊写到正稿上,这不消半个小时就写完了,配合着书法,真是满卷琳琅,龙起云涌。
一声叹息,卷子搁在了案上,余光中,卷面有一丝紫意,定神看去却又没有,似只是错觉。
叶青抬首,却撞上两道目光,却是佟善和道人,转眼又收回去。
“奇怪!”皱眉想了下,不得要领,也不理会,把卷子一一整理,端坐着闭目养神,写时尚不觉,现在心神一松,就身心疲倦潮水一样涌上,打过一场大战一样。
周围没人注意到叶青,只俞帆坐在大殿一侧,无意间转过眼来,见此就是眸子一缩,笔一抖在纸上落了个刺目墨点,俞帆顾不上多想,赶紧撤下污卷,重写一张……
叶青有所觉,侧身看去,却都人人平常,这漏壶已重置了几次,考试的时间过去了大半,周围举子或紧张,或从容,大多还在写着,少数已写完,在一遍遍修缮。
“想来也是,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这是上呈天听之时,人人都是一时之选。”叶青这样想着,略有遗憾:“半日考时本当精益求精,可惜我水平还不够,再修缮也难以进益,就无法利用这余下的时间了。”
“还有半个时辰收卷,各举子注意时间。”有副考官在上面提醒着,最后一次重置漏壶。
过了一会儿,主考官佟善下来巡视。
慢慢转了一圈,路过中侧一片,佟善不经意瞥向一张卷子,又看看叶青罢笔闭目养神,佟善本能想提醒一句,但立刻清醒过来,记得了自己此时的身份,不留痕迹举步离开。
佟善回到台上,对道人一点头,又去一侧偏殿巡视,一切正常。
道人坐在后面,眸子一闪,无声笑了。
“时间己到,举子肃静停笔!”
早在一刻前,举子就陆续搁笔,这时相互听不见声音,只有神情或疲倦,或遗憾,或自傲……看起来都没有考崩。
叶青静静打量这考后众生相,直到所有人眷子收上去,又有一声:“请举子离席出场。”
叶青跟着起身,顺着寂静人流出去。
一出殿门,体内川林笔记又鲜活起来,明亮的正午阳光,风吹过长廊,沙沙脚步中就带着议论声……又能感到气运,能调动道法,下意识回身看去,能看到殿内烛光,能听得里面声音,唯天眼中一片漆黑,显是道域的隔绝。
筵宴是早预备了,就在一处广场,举子过去,就见着一桌桌,这是人数太多,没有殿可容纳,不得不在这里。
桌上并没有多少珍馐佳肴,放着就是五盘,还有一小壶酒。
举人都叩拜谢恩,虽大家都饿了,但都屏气息声拿捏着进膳,只闻杯盘或有作响,却一声笑语议论都没有。
叶青不理会,倒了酒,“咽”一口饮了满满一杯,虽不至于狼吞虎咽,却也不动声色的吃了饱。
半个时辰后,谢恩离席,又听着有人高喊:“各举子肃静,随我出去,沿天街而行,不得散乱,不得过线。”
又是同样流程,直至七千举人重返皇城广场,朱漆铜钉大门在背后再关上,大家都松了口气。
叶青回望金碧辉煌的三重门楼,心中清楚,很多举子都再没机会进入此门了。
七千举子中,有大半都考过两三届,年纪已达到了临界点,等待他们的是不得不加入郡县,以九品开始进入官场。
十几年青春、几十年寿命就此一耗而过。
人群就议论了出来:“何咐出榜?”
“这会试却很快,只要三天时间,二十一就可能出榜了
“往届不过三千人,三天出榜,但今届考生七千,三天哪够了?”
“哧……天庭择取,仙人阅卷速度岂是你能想象?说不定还是三天就绰绰有余了!”
“今届考生七千,秘闻朝廷要将同进士名额扩大两倍,不知是真是假!”
“是可能略多些,但不可能是两倍……”
听着这些议论,叶青一笑,寻着一个牛车,说了店名,吩咐:“就去!”
平寿县·南廉山
这是主渠堤岸,就见不少人过来了,满满连绵的牛车,怕有上百辆之多,一部分是叶家自己的牛车,一部分是各家来运原材料的牛车。
这些人这时就观看着水渠和水车,这时移栽成排柳树基本都已成活,现抽出了嫩芽,嫩嫩黄黄,在春风中垂拂着,让他们不由议论。
“水渠水车,叶家图谋不小啊,你看这水渠只要放水,几天时间就变成水田,说不定能种水稻。”
“听说不种水稻,还得继续种山薯,但就是这山薯也值了,收价虽低,可亩产斤数不少啊!”
“是啊,别说是股份,就是山薯卖出,也赚了不少银子了。”
“嘿,三十万两银子买下,不赚的话,怎么回本?”
山薯大起藤时,除了作坊的人,就是别乡闻名跑来看稀奇的也不少,都是议论纷纷,而族人都是欢喜。
修建的晒谷场上,一排排重秤林立,划了路线。分成十排,每排都有着称重员,书记员,还派了人监督。
再远些,一排排牛车都排在了道路一侧,等着一旦称完就搬到牛车上去,在广场转个弯就出去。
“吕先生,按照你的吩咐,都准备完了,是不是可以起藤了?”过会,就有着襄田厅的人报告。
吕尚静见着,的确完成了,就一声下令:“开始!”
随着下达命令,就听着连绵的沉厚鼓响,上千人一起欢呼,就一起起藤,而妇女孩子帮忙推着小车运输山薯。
没有多少时间,就山薯就堆积在广场上。
芊芊和叶子凡都满脸是笑,看着,吕尚静见了就吩咐:“还要继续种,挑出好藤枝切了,种回去,别的就当成猪羊鸡鸭的饲料,也不能浪费了。”
“山薯称重要仔细,这样每户才好发钱!”
“还有,称重记录的山薯,可以运了!”
正说着,突见有人一路小跑过来,就问:“有什么事?
这人跑得有点接不上气来,微喘说:“知……知县陆大人来了!”
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监督的芊芊,这时蹙眉:“终于来了。”
“能不来?万亩山薯收割,于情于理都得过来看看,这就罢,只怕还有别的心思啊!”叶子凡冷冷的说着。
吕尚静想了想,神情却很是平淡:“不急,有地契,就算不要官府脸面,这是他亲手卖出的地,没半年就反悔,不怕郡里给写个考评?”
“当然,最关键还在主公,现茌殿试尚没有出来,谁敢赌主公考不中,现在谁敢撕约?”
“不过知县既来,我和三爷还是出去迎接一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卷
话说七千举子回去;大半拿捏着进膳的人都立刻喊了酒席;填饱了肚子;再就是立刻淋浴;接着就呼噜大睡。
这半日殿试;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
第二日到中午;举子才陆续醒来;叶青睡得很好;上午才用了早点;就见着贡店里已张灯结采;提前有着吉贺。
才想着休息一下;不想傅承善和孔智就来了;说是对文。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傅承善脸色苍白;默默盯视着叶青;许久才说着:“这论闻所未闻;我却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孔智略一沉吟;却缓缓说着:“叶兄;这道理似是有理;但大道讲究一个由性入命;这怎么见命呢?”
所谓的由性入命;就是能脱离心性;分析和指导现实。
叶青笑了笑;这里院子十分幽深;叶青就说着:“我们不说大处;就说家族罢;家族以血缘宗法为篱笆;这是可以理解的罢。”
见着二人点头;叶青就继续说着:“以笼栅论的尺子来衡量下;宗法森严;嫡系庶支分的太清楚;规定什么能作;什么不能作;一举一动都有家法族规;使得庶支动弹不得;这就是笼子。”
“笼子也不是没有用处;短时间内可号令森严;凝聚起全族的力量;这就叫‘盛;;或叫‘兴;——大凡小族都是这样过来。”
傅承善和孔智细想了想;的确是;都不由凛然;不言声听着。
“可人能忍一时之笼;却难忍一世之困;困守笼子;只有一餐一榻;为族里牺牲;短时间还可;眼见着已经打下了一片江山;嫡房三楼五厅;阳光雨露;而庶支却挤在了狭窄笼子里;就只有一槽之食;你说这会怎么样?”叶青一笑。
孔智脸色有点苍白;而傅承善翕动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听着叶青继续说着:“这怨望怕是人之常情了;笼子有点岌岌可危;那就加牢笼子;原本笼子还能跳跳;叫叫;现在要跳不得;叫不得。”
“笼丝越苛越紧;怨气越困越生;就算一时不能破得笼子;也再无为族贡献之心;持的是只管撞钟冷眼旁观——这叫着‘衰;”
“这族再无精诚锐进之气;要是别无外患;还能维持中平;渐渐衰退;可是县里有大族七八;十几支;你幕气深沉;别人自是超越你;蚕食你;打击你。”
孔智就问着:“那以你笼栅论的尺子来衡量;又怎么办呢?”
叶青有些忧郁;思了下:“其实这事在宗族里很常见;大凡兴旺;都是在进取后;能换个大笼子。”
“虽还是笼子;但大家要求不高;也就满足了。”
“要是鼎盛大族;比如说你孔家傅家;都是诗书继世、礼法传家;对于族中学业历来极重视;又有着家誉家声。
“只要家学不断;家誉不坏;你们二族子弟;生来即得别人看重。”
“就算有着再严酷的制度;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你们二族子弟参与科举;都能抬高几名;入仕婚配更是方便。”
说到这里;叶青古怪一笑:“结个好亲家;胜过十年奋斗么”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们族内;读书是一视同仁;有人要在这点上动文章;是不是就下场很惨?”
“大族家事千头万线;要糊涂要闭眼时很多;但要是敢坏了家风;是不是下场很惨很惨?”
叶青这一说;果见得二人色变;就满意一笑:“读书、家风、血亲;这就是大族栅栏之道;读书要纵烈马;都是放纵着甚至鞭策着子弟奔驰;谁在前面谁就得欣赏;但谁要是想坏了规矩;破了这栅栏;哪怕是嫡亲;都断然处置——我想历代不缺乏这种例子罢”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些都成了你们子弟的烙印;一出去;就有人说——这是孔家子弟;这是傅家子弟。”
两人沉思良久;孔智才回过神来;说:“这事叶兄不点醒;只怕我们至死都想不到;其实这道理不深;却字字珠玉。”
傅承善怔怔听着;沉思着说:“我听见;乍闻下吃惊不小;但这会想想;别的族长难道不知道?”
“理论应是没有成系统;但族长都是一时之选;本能会知道;可是笼子和栅栏;这利益太大了;多用了笼子;条条框框束缚英雄;这余下的草场都是主家嫡房的;要是建了栅栏;万马奔腾;这嫡房就占不了多少优势了——傅兄孔兄;你们家族是名门;实行栅栏之道;你们认真想想;你们嫡房中;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比例;难道很多?”
叶青起身踱了几步;笑着:“万马奔腾大族兴;万马齐暗嫡房贵;归根到底;是爱族;还是爱嫡;当然到了现实;不能这样黑白分明;所以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着笼栅;这就叫与世同行”
傅承善和孔智细想了想;都变了色
叶青点了点首;有些沉郁的说着:“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了;笼栅之论;不过是我看世界的尺子。”
“道君;帝君;天子;百官;或有别的尺子来衡量——所以你们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等着这次科举结果;才是正经。”
皇城·贡院
外面种种议论;被厚重的贡院隔离;连丝风都吹不进来。
大殿灯火透明;只有沙沙宣纸摩擦声;偶有一些交流声;案桌之后;都是认真阅卷的人。
主考官佟善和监考道人只是静静看着。
三殿正副考官、监试巡吏、阅卷官;有上百人;紧张有序忙碌着。
初选还是按制废黜;没有答完;或者明显质量很差;都可罢黜;可到了举人层次;敢来应考很少出现直接废黜的卷子;卷虽七千卷;可只有二篇文章;文字量还不算大。
考卷就很快分类叠放;罢黜的有三百卷;因题少卷薄;堆在一起不过三尺高;这就是废卷;除非开印时;文气突出引得复查;否则不会有人关注。
再选就是挑选出合适的卷子;有资格阅卷的;都是百张卷子一叠;按照甲、乙、丙、丁分成四叠。
丁卷就基本上是落榜了。
甲、乙、丙三叠;算下来有三千一百五十卷。
佟善看着分完;再扫看下面正副六位监考官;定了定神;对着监考道人说着:“初选已毕;还请道友开启法禁。
道人不语;伸手在玉印一按;道域尚在;无声无息解开了文气禁制;并且加持使之现世。
“轰”闷雷滚动;就见白气自每一份文卷上冒出;这已不是泉喷;而是大浪潮汐涌起;惊涛骇浪一样扫过。
白潮滚滚;文气似海;淹没了整个大殿;接着喷薄冲势方止;各归本卷;飞速升华着气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黄
映得整殿金黄;万卷涨势才缓;大半都渐渐停滞了;只有小半向着青色攀登。
众人选卷时就已有了预料;亲眼看见;还不由目炫神驰:“这一届;惊采绝艳;积累深厚甚多……真是可畏可叹
佟善听着感叹;赞同点头;能到殿试都基本有着金黄文气;本来往届只有十分之一左右是青黄;有数十卷青色;或深或浅。
三榜都在文气青黄以上选取;但这时众人望去;有五百卷达到了青黄;又有上百卷显出青色。
这时文气基本停了;有人要过去搬卷;佟善摆摆手:“稍候。”
几位正副考官相视一眼;都看到了惊异;面面相觑。
片刻;只见一卷还在继续;许久;一丝紫气浮现;化成了深青中一点淡紫。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佟善看了眼道人;暗自一叹;又等了会;再无异象;佟善看向了真人;说着:“真人觉得可否?”
真人看了卷子一眼;见青黄以上;基本都在甲乙之列;就说着:“可”
佟善就吩咐的说着:“青色以上的卷子;都取来吧;先自选出二榜进士出来。”
“是”就有着搬来青色以上卷子的吏员;个个都动作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