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满头珠翠的丫鬟婆子,还要那一顶顶四方轿子,一辆辆马车,真是看的书生连连感叹,还有那服饰怪异的海外蛮夷,低头肃穆的化缘和尚,惹得少年不时叫嚷,大惊小怪的指指点点。
从没到过京城的主仆二人,兴奋的看了半天热闹,才在老汉的连声催促下,迈步朝前走去,很快,顺着人流,消失在茫茫人群,条条街道之中。
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斜对面,顺着引自秦淮河的支流,河岸上青色照壁之后,就是一排排的金粉楼阁,此时那里行人稀少,除了慕名而来,稀稀落落的一些游人外,眼不见那夜晚喧闹火爆的酒绿灯红,更不见烟花璀璨的十里珠帘,两岸如梦似幻的丝竹吟唱。五光十色,如同星空点点的画舫穿梭,还有那过江之鱼般的文人骚客,富户豪商。
与那边的冷清相比,整个夫子庙因坐落在贡书院附近,此处又是靠近京城中心位置,连接南北,贯通几道城门,因而繁华热闹无比,不但街市两边都是风格各异的楼台水榭,青灰色主体搀着白面红砖,夹杂着黑蓝两色木漆,争奇斗艳的斗詹飞瓦,金粉涂就的雕窗游廊,远远看去,一片片建筑实乃秀气绝伦,岂是笔墨所能描述于万一。
延伸自夫子庙的各条拱桥街道,如同蛛网般向四面八方辐射,人来人往,喧嚣吵闹,不管是连成片的酒肆茶楼,还是街头巷尾遍布的小吃摊子,自是吸引无数来自各方游人,兴致盎然的驻足流连。
越是靠近贡院,周围的店铺就越是干净讲究,大多是贩卖字画书籍,古玩器具的文雅之所,店铺门外还摆放着桌椅,一些落魄文人正在低头动笔,身后挂满字画,也引得一些风雅之士,聚在一起品头论足。
不远处的京城贡院,占地极大,从红墙外看去,只能依稀瞧见那高高的三层阁亭,以及冒出头的森森古树,高大巍峨的官门外,更是被一群群的读书人包围,如同花园似地一方天地,犹如世外桃源般,比之一巷之隔的夫子庙,少了几多人烟味,多了几分悠闲写意。
当中那聚星亭中,此时满满当当坐着十几位读书人,一个个神色悠闲,手拿折扇,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
“王兄,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凭兄之满腹才华,来年春闱科举,定能高中三甲,就算是蟾宫折桂,想必也是易如反掌。”
一位蓝布长衫的青年赶紧摇手,苦笑道:“张兄何必捧我,只是在诗词上略有些长处,可参加科举,比的是文章策论,这可远远比不上诸位兄弟了。”
他身边的一位书生扬眉笑道:“话说以张兄的家世,走个恩萌出身轻轻松松,却非要和我等同样辛苦十年,从童式,乡试慢慢熬出来,真是令人敬佩。”
相比这群人的穿着各异,有富有贫,这张姓书生即使一身素白长衣,却也掩不住其身上的世家气质,闻言神色谦虚,客气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下身子从小单薄,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念些书参加科举,为自己谋个出身,而家中乃是世代武将之家,就算是蒙朝廷恩典,那也只能做个武将,不然只会丢了祖宗的脸面。”
众位书生神色恍然,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上好绸缎长衫的青年,好奇的询问道:“观张兄这气度举止,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世家出身,还不知是何家子弟,难道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张家不成?”
这一身富贵的青年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那张兄衣着材质不凡,所以才有此一问,随着对方缓慢点头,惊得众人恍然大悟,暗道难怪他对京城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为人更是豪爽大方,原来如此。
“马兄可说的是英国公张家?难怪,难怪。”众人赶忙起身见礼,想那张家如今名满天下,自是人人不敢怠慢。
这张姓书生也急忙起身回礼,苦笑道:“众位兄弟何必如此,唉,早知今日就不过来了,这以后大家还如何相处。”
大家哈哈大笑,彼此客气一番又重新落座,那胖书生大笑道:“无妨,世间功名利禄皆浮云而,我等学的的圣贤书,又怎能把区区门第富贵看的太重,今后还是一切如故,哈哈。”
话虽如此,可神态间却透着格外亲热,其他人更是神色有些拘谨,唯有那王姓书生洒然一笑,说道:“这几年张家可是在京城出了大名,不知那混世魔王和张兄何如称呼?”
“混世魔王?啊,想起来了,就是那八岁时语出惊人,料事如神的未来国公爷了,如今可是锦衣卫指挥俭事,被我等士林子弟称赞有加的少年英杰啊!”
随着一位书生高声叫道,其他人顿时赞同的连连点头,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姓书生,其中有人赞道:“幸亏这些年有那张少爷屡次出手,才使得朝中诸公能平安无事,要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大人,被那小人纪纲暗害身死呢。”
王姓书生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莫要议论此事的好,省的隔墙有耳,凭空节外生枝,生出无穷事端出来,那纪纲如今和张少爷水火不容,唉,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好生叫人担心啊!”
众人点头,虽然一个个正是血气方刚,敢慷慨激扬指点江山的年纪,但对于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还是好生顾忌,这几年,那些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密探们,行事越发鬼祟,出手也更加狠辣,实在是让人心底生寒,要不是有张家少爷这位锦衣卫中的定海神针,还不知要弄得多少大臣富户家破人亡呢。
一时间,亭中气氛有些沉闷,张姓书生轻轻一拍手中折扇,朗声笑道:“那张灏论辈分乃是我的族弟,可彼此地位却有如天壤之别,在下家里只是府上旁系,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兄弟,这些年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众人笑着点头,心想正该如此,要不然,你根本不必苦读诗书,来参加这难如登天的科举考试,随便走个门路,何愁不弄个一官半职。
有几位书生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更多的是满不在乎,毕竟这文人和勋贵子弟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甚至彼此间的交际圈子都能用泾渭分明来形容,互相根本没有什么来往,更是以看对方瞧不起,不顺眼的居多。
那胖书生怅然一声长叹,神色憧憬的嬉笑道:“真想见见那位传中中的人杰,坊间传言都说,这张二爷容貌俊逸非凡,气质更是飘逸出尘,乃是谪仙般的潇洒人物,真是恨不得马上赶去拜见,大家好生畅谈一番。”
“嗯,不只容貌气质与众不同,为人更是爽直亲和,听说犹如春风拂面,使人见之忘俗,只是不喜读书,在圣上面前更是嬉笑怒骂,视若等闲,惹得皇帝成天连连发作,恨不得把他扔到那天涯海角呆着,省的见之心烦。”
“哈哈,如今我朝谁人不知,在圣上面前说话最有分量,挨骂次数最多,被大人们戏称为天生弄臣的张二爷,可是真正有一颗金子般的赤字之心呀。”
众人同声大笑,显然对于这张灏都是心有好感,虽然那是一位真正的豪门纨绔子弟,但因这几年行事光明磊落,屡次为读书人出身的文臣仗义执言,又接连劝止皇帝多次杀戮举动,真可称得上是活人无数,所以深为天下读书人为之景仰,更是被满朝文武奉为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第043章 香妃竹扇
高中客栈,建在夫子庙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此处民居密集,小河环绕,小桥古树随处可见,行人不多,走动的路人大多是附近居民。
不过如今却渐渐热闹起来,随着来年朝廷就要再开科举,即使此地略有些偏僻,也引来无数慕名而来的读书人,选择在此处暂居。
店中占地颇大,前后不但有三进三出的套院,就是当街的主楼都高达三层,另外左右两侧都新辟了院子,用来专供出手豪绰的富家子弟,独门独院的静心读书。
刚进城的书生主仆二人,一入城的首要之事,自然是要寻个落脚之地,幸好那老汉是个常年做惯脚夫的,对于繁华京城那复杂之极的道路很是熟悉,领着他们就急匆匆赶到此处,也是老天照顾,正好还有一间客房空着,书生二话不说,掏出二两银子作为定钱。
付了脚力钱后,老汉千恩万谢的告别而归,客房空间不大,仅有一张床铺,室内摆放着一套红木家具,书童简单的收拾下,把行李放置妥当,二人就着凉茶,啃掉两张大饼填饱肚皮后,书生自去小睡,书童则在地上铺上一张竹席,也跟着休息。
等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渐暗,左右看看闲着无事,主仆二人换了一身新衣,兴奋的走出房间,在客栈中闲逛起来。
那书童跟在少爷身后,脸上可没主子那么适意,心疼的嘟囔道:“少爷,二两银子才能住上一个月,这店实在是太黑心了,就算是京城物价沸腾,也不至于如此贵的离谱吧?”
呵呵一笑,书生表情有些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看着墙壁柱子上,一些前人留下的诗词小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这是孤陋寡闻,这京城论店费昂贵,这高中客栈起码能排上三甲,在别处,比这环境还好些的,花同样的银子,能住上三个月呢。”
“啊!”书童不免大惊失色,站在那里呆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不以为然的咂咂嘴,嚷嚷道:“那干嘛住在这里,少爷,要不咱们另选个客栈吧?”
正好前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位文士,书生赶紧站直身子,客气的点头示意,等和人家插肩而过后,才不悦的回头,皱着眉头,低声道:“知道什么,这高中客栈可是大有来历的,少爷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独独选中此处,那是有着深意的。”
“就说为何偏要在外头住着,不去老姑奶奶那投亲,敢情少爷早有此意啊!”书童嘻嘻一笑,好奇的又问道:“这店有何来历?少爷给小的说说。”
这书童年纪不大,长得秀气伶俐,平日这书生极为宠他,闻言潇洒的展开折扇,很是显摆的慢慢摇着,那扇子正面画着山水,深得秀美峰奇的精髓,背面写着几行文字,字体苍劲工整,落款更是了不得,竟然是出自本朝文渊阁大学士,翰林院侍讲,太子东宫左谕德(正五品)内阁大臣杨士奇的手笔。
书生瞅了眼手上的香妃竹金扇儿,不免自得的笑笑,迈步走下楼梯,嘴上讲解道:“据说这高中客栈早在前朝时就有,也算是个百年老店,原名已经不可考究了,这高中二字还是太祖朝时改的,就因为当年住在这里的解缙大人高中殿试二甲第七名,解解元的哥哥解纶,妹夫黄金华同样在那一年进士及第,这一门三进士,兄弟同登第,那是何等的了得,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当年真是立时轰动整个京师,没几日,就传遍天下,为世人交口称赞啊!”
赞叹的摇头晃脑,书生慢悠悠的走到楼底,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书童,神色钦佩,但却犹豫的问道:“可那也只是二甲第七名,比起状元郎可差的远了,这店家掌柜不免有些过于取巧,就因为考中三个进士就恁的大胆,凭什么店费就比别家贵上三倍?”
书生顿时气结,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刚要回头解释,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清朗的话音响起。
“呵呵,那解缙解大人,只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罢了,那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钦点他为状元的,只是有大臣上奏说:‘首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俱‘解’,于国不吉。’以至于太祖皇帝忍痛割爱,勉为其难的点了名字较吉祥的任亨泰大人为状元公。”
主仆二人一愣,书童随意听的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赶来这里住店,果然是大为吉利的所在。”
书生不敢怠慢,紧走几步穿过走廊,只见前面豁然开朗,大厅中,十几张桌子正坐的一些人喝酒吃菜,而四五个浑身书卷气的青年站在柜台一边,当先一位身材消瘦,面容俊秀的年轻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走廊方向,此人气度从容,一身素白缎子长衫衣带飘飘,背手而立。
书生赶紧双手抱拳,手中香妃竹金扇儿倒立朝下,扇柄上一串金玉珠子挂在手上,显得异常打眼,书生满脸堆笑,客气的笑道:“在下周文涛,给各位仁兄见礼了。”
几位读书人笑着回礼,不免面有异色的打量了下这主仆二人,二人长相都是眉清目秀,身材中等,一身穿着倒也寻常,只是这书生手中的扇子,却有些过于华贵,和衣着穿戴有些不大相配。
其他几人都是笑而不语,只有当先那身材瘦弱的青年,抱拳笑道:“周兄请了,在下**,这几位都是至交好友,兄弟帮你介绍一下。”
接着挨个介绍,不免一阵客套,互相道了几声久仰,询问了下家世籍贯等一类的话,随着周文涛故意卖弄的扇着折扇,那上面的山水画倒也罢了,背面的落款可看得其他人心中一跳。
**心中一动,也顾不上有些失态,仔细看了下周文涛手中的扇子,随口问道:“周兄既然家住河北,不知在京城中可有什么亲戚?”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引得几位同行的书生不明所以,一个个遂不在言语,全都看向那主仆二人,感觉到他二人神色有些愕然,书童张嘴就要答话,却被自家公子抢在前头,疑惑的点头道:“正是,在下有一位姑奶奶居住在京城,不知张兄为何有此一问,莫非,”
似乎想到什么,周文涛恍然大悟的看着含笑而立的**,惊喜的叫道:“莫非张兄就是祥福张家的子弟?大好,大好,竟然遇见亲人,请受小弟一拜。”
赶紧扶起大礼参拜的周文涛,**豪爽的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一个雅间走去,大笑道:“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愚兄就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吃上一顿,一来给兄弟你接风洗尘,二来大家熟悉一下,好生聚聚,也让那马兄大大的破费一回。”
身后几位青年同声嬉笑,而当中那身材肥胖的马兄则神态作怪,笑骂道:“一顿饭钱算个甚,张兄你好没意思,又借机讥笑与我身子宽,食肠大,一会儿定要灌你个人仰马翻不可。”又回头朝着掌柜的喝道:“赶紧,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记住了,要最上等的席面,最好的酒水。”
“唉,马爷您就放心吧。”中年掌柜顿时笑的表情都乐开了花,赶紧走出柜台,亲自跑过去招呼这几位豪客。
众人大笑,一起相拥进了大厅里头的雅间,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自不比言,原来这周文涛家住河北庆县,周姓乃是当地望族,他上有爹娘建在,同辈姐姐三人,其人是家中独子,这周家有良田百亩,几间铺子,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家境富裕,自是有条件供养他专心念书。
而周文涛也很争气,从小就喜欢读书写字,加上为人聪明伶俐,用功勤奋,十年寒窗下来,倒也不负所学,接连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考中举人,也算是少年春风得意,在当地名气极大,这次提前一年进京赶考,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在会试上大显身手,以期考中三甲,光宗耀祖。
周家虽家境殷实,但也属于小康之家,家财并不如何丰厚,而其手中的香妃扇子到不稀奇,只是那上面的字画确有些骇人,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而**也正巧有这么一把,这还是老祖宗赏赐下来的,乃是有一年老太太过寿时,大学士杨士奇亲自书写了五把折扇,送过来当做贺礼的,其落款字体都是独一无二,故被**轻易认出。
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