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年前跟随家族迁到京城,才渐渐受到拘束,一来年纪渐长,这女孩家自是不能如小时候般无法无天,又得学习各种规矩,琴棋书画,诗书史籍日日熏陶下,身上渐渐显露大家气质。
二来身为国公府大小姐,自然而然的就得收敛起爽朗天性,一举一动都有婆子丫鬟监视,成天呆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年都难得见到几位闺中好友,整日都是陪着体弱多病的弟弟,性格也就趋向温柔婉约,很多时候更是担心弟弟,白日强作笑颜,夜晚愁眉不展,以至于身体日渐消瘦。
自从弟弟病情神奇康复后,心情大好的张婉儿,当然心头舒畅,连续多日喜笑颜开,加上难得跟随弟弟出门,一时间竟也如小女儿般,天真烂漫的陪着弟弟嬉闹,把诸多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
物华天宝,此时正值永乐七年,大明朝国力蒸蒸日上之际,街头巷尾自是有数不尽的行人,甚至是异国人士也屡见不鲜,真可算是喧嚣热闹,车水马龙。
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人士子,人人皆衣冠楚楚,举止斯文,俗话说江南文风冠于天下,金陵文风又冠于江南,确实有点人人皆士子,家家闻书香的境界,看到姐弟俩兴致昂昂。
不时车队跃过一座座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石头拱桥,顺着小河流水,能看见极远处闻名天下的秦淮河,雕梁画栋的画舫不时从眼前掠过。
南京城位于秦淮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当年就是在老城集庆的基础上,耗费无数钱粮物资,动用几十万民夫,倾尽全国之力,耗时二十多年的工夫,建造出如今这座气势宏伟,令世人举世瞩目的明朝首都。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南京城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北依长江,水源充沛,河运便利,南有秦淮河绕城而过,乃是天然的水运集散之地,而钟山龙蟠于东,石头城虎踞于西,北有玄武湖一大片水域,可以说真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自古就有龙盘虎踞的美誉。
整个城墙墙基都是用条石铺砌,墙身用大型城砖垒砌两侧外壁,中实杂土,唯有皇宫区东、北两侧的城墙全部用砖实砌。南京城40公里长的城墙,所用之砖由沿长江各州府的一百二十五个县烧制后运抵南京使用,每块砖上都印有监制官员、窑匠和夫役的姓名,其质量责任制之严格可以想见。城墙沿线共辟十三座城门,门上建有城楼,重要的城门设有瓮城,其中聚宝门、通济门、三山门是水陆交通要道,每门都设有三道瓮城以加强防卫。城墙上建有军士宿卫用的窝铺房二百座,雉堞一万三千余个。
在这座城墙之外,又修筑了一座长达70余公里的外郭城,把钟山、玄武湖、幕府山等大片郊区都围入郭内,并辟有外郭门十六座,从而形成保卫大明皇宫的四道防御线,即:外郭、都城、皇城、宫城。
城内由五大部分组成,即旧城区、新城区,内城,皇城、驻军区。
新旧城区自然是位于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城市对外交通的要冲地带,民居密集,商业繁荣,为朝廷服务的大批手工业作坊也设置在这里。
内城由于地近皇城,大臣们的宅邸也都集中在此区,世家豪门更是遍布,靠近新城区的几条街,更是大型酒楼林立,青楼楚馆汇聚一堂,也是除著名的烟花风月之所,秦淮河之外的另一**圣地。
皇城区地处核心地带,北枕钟山支脉富贵山,南临秦淮河。既有水运方便,又和其他城区紧密相联,那里住着所有皇室宗亲和显贵人家,也合乎风水术所追求的阳宅“背山、面水、向阳”的模式,唯一的缺点是地势低洼。
当年太祖皇帝一声令下,上百万民夫以排山倒海之力,竟把一处湖泊用石头填埋,又想尽办法垫高加固,从全国各处搜罗无数奇石古树,天才地宝,把一座皇宫建的金碧辉煌。
内廷部分是在被填平的燕雀湖上建造的,虽然采用了打入木桩,巨石铺底,以及石灰三合土打夯等方法加固地基,但日久之后仍然出现北部地基下沉的问题,宫殿地势前高后低,风水不吉。此外内宫在下雨时容易形成内涝,排水不易。
南京城内外驻军约二十万人,除一部分驻守皇宫和沿江外,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城内西北地区。这里有大片营房、粮仓、库房和各种军匠工场,形成一个独特的军事区。
在上述五大区域的中间位置,建有高大的钟、鼓楼,作为全城报时之所。南京的道路系统呈不规则布置,城墙的走向也沿旧城轮廓和山水地形屈曲缭绕,皇宫偏于一边,使全城无明显中轴线,一反唐、宋、元以来都城格局追求方整、对称、规则的传统,创造出山、水、城相融合的美丽城市景观,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也显示出大明皇族包容亲民的心态。
这座人口将近百万的庞然大物,这时代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引来四海万国叩首朝拜的天朝首都,被誉为建在金子之上的天使之城。
轻轻叹息一声,张灏知道眼前这座辉煌之极的城市,即将告别显赫的身份,十二年后,将要随着永乐皇帝朱棣的一道诏书,大明朝的首都就要迁到北方,不过这里依然会繁华依旧,作为陪都屹立在华夏大地上。
心中到没什么可留恋的,毕竟北平更加适合建都,自从宋朝开始,汉民族失去燕云十六州后,无险可守的北方,一马平川的大地上,真是任由胡骑肆虐,几百年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异族入侵,兵祸连结的无边痛苦。
烟雨江南就是在温婉秀美,草长莺飞,没有北方苦寒之地的天然屏障,没有边塞将士的常年坚守,真是何谈什么百姓安居乐业,文人骚客拿什么来品诗论词,又何来什么鱼米之乡。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情不自禁的念出以前记过的一首南唐李煜的望江南,正是国破家灭后,寄托哀思的意境,沉浸在思绪中的张灏,下一刻才发觉不妥,赶紧抬头,就见露出惊讶之色的姐姐,和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丫鬟秋蕊,傻愣愣的指着自己。
暗骂一声糊涂,张灏硬着头皮笑道:“我记得姐姐念过这首词,就顺嘴说出来了。”
疑惑的看看精神不错,但还是面黄肌瘦的弟弟,张婉儿到不记得是否念过给他听,不过大凡女儿家,都极喜欢千古词帝李煜,极尽缠绵凄婉的诗词,只是不太明白,弟弟为何独独念出这首,似乎有些不吉利。
心疼之下,也顾不得追问下去,用力搂住弟弟干枯瘦小的身子,小巧秀气的下巴摩挲着张灏发黄稀疏的头顶,疼爱的轻声道: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一词蝶恋花,竟然被张婉儿有些伤感之下,悄然念出,颇有点荡气回肠的滋味,令张灏倾听之下不觉动容,一时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好似被自己忽略掉,而忽略掉的地方,又恰恰是自己极为在意之事。
真是车辆依旧动,此时意境大不同。
第005章 郊外园子
此刻车厢内,气氛不觉有些沉闷,失去观看外边热闹兴致的姐弟俩,相拥依靠一起,一个担心弟弟身体,一个琢磨着姐姐念出的词意,不知不觉都沉默下来。
竹帘微微晃动,身下随着颠簸的路面而摇晃,张婉儿心疼的伸手摸了下怀中小人的额头,轻轻打开身侧靠垫下的一个木质暗门,取出放置里面的漆器食盒,横置在车厢中间的食案上,正要翻开最上层的盒盖。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小姐,您可不愁没个去处,不说这成天上门求亲的人家都快要排到通济门了,听说呀,呵··”
捂嘴轻笑的秋蕊调皮一笑,抿着嘴再不说话,今日她和张婉儿都身穿同样的镂金月白长衣,外罩三彩刻丝青石鼠卦,下着翡翠千摺落地裙,同样的花容月貌,同样的素颜淡雅,只是多了几分娇憨,少了张婉儿的三分艳丽。
身为小姐的张婉儿头上戴着双珠朝凤金丝髻,绾着一支翠玉钗,颈上挂着七彩盘螭赤金璎珞圈,而她只是头插几支金钗,白嫩的脖子上一条色泽亮丽的珍珠玉链,在一众丫鬟中,已是格外与众不同。
她的声音同时惊醒对面的姐弟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她看来,张婉儿俏脸一红,羞怒道:“死丫头,不许胡说。”
“快说,快说,秋蕊姐姐,听说什么?”好奇之下,张灏不禁连声追问。
秋蕊笑着瞅了故作姿态的小姐一眼,她乃是张婉儿的贴身丫鬟,自小两人一起长大,情意自然深厚,当然不会害怕小小的威胁,毫不在意的笑道:
“听说呀,圣上都有意和咱家联姻呢,只是当今太子已经娶太子妃了,不免有些为难,毕竟这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身份在那摆着呢,倒是府里的几位夫人和老祖宗,想着趁此机会攀上皇室这棵高枝,还说将来等到太子登上大宝之日,凭咱姑娘的容貌气质,家世条件,稳稳的能封一个贵妃娘娘呢。”
“哼!我可不稀罕。”脸上颜色更红的张婉儿,不屑的轻轻说道。
“那汉王如何?夫人们也有意于他呢,听说不但勇冠三军,武力超群,连长相性格都酷似当今圣上,最受皇上的喜爱,好一个英伟男儿,嘻嘻。”
“哼,很浮躁的一个人,我也不稀罕。”似乎不屑一顾般冷哼,只是张婉儿眼眸中光彩流离,显然有些言不由衷。
“就知道我的大小姐眼界高,没成想啊!竟然高到此等地步,连两位金枝玉叶的殿下都看不上,唉呀呀,看来只有嫁给圣上做媳妇喽,正好如今宫里头后位空虚,这将来,见面时呀!”
夸张的表情,秋蕊嬉笑着双手作揖,娇笑道:“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哈哈。”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看的张婉儿又气又笑,赶紧提醒道:“行了,不许胡说了,这要是让锦衣卫听见,那可不是说笑的。”
虽然说出提醒的话,但她主仆俩神色间却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声音略低了些,互相打趣,倒是对那令满朝文武百官闻声变色的锦衣卫们,并不如何忌惮,英国公府的受宠程度,由此可见一般。
说说笑笑,两女却没注意,此时张灏本就不甚健康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跟一张白纸一般,呆呆的躺在姐姐怀中,嘴里喃喃道:“太子,朱高炽,我怎么就忘了,那可是个短命皇帝啊!”
这可如何是好?不说那朱高炽肥肥胖胖,腿脚不利索,根本就配不上如花似玉的姐姐,单说年龄就相差悬殊,好像他儿子都比我岁数还大,虽然据说这太子忠厚仁义,乃未来的贤明君王,可历史上明明记载,他登基仅一年就挂掉了,对了,历史上姐姐确实被封为什么张贵妃,就是因为父亲是英国公张辅,才得以免去被殉葬的凄惨下场。
不行,一定要想出个办法,制止住这场悲剧,可我现在只是一个八岁顽童,什么事都做不了,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偏偏此事又拖延不得,谁知道那皇帝朱棣哪天心血来潮,大嘴一张,这金口玉牙的,就无可更改了。
一路上,藏着心事的张灏强颜欢笑,哄得姐姐神色欢喜,而一边的秋蕊也很有眼色的配合,三人说说笑笑,一时间,车厢内倒也趣味盎然。
此去郊外庄园就在城外十几里的幕府山附近,因为此地距离皇城很近,一直以来都是禁地,不许外地人迁居过来,附近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人家,大多属于一些皇亲国戚的累世庄奴,而庄园不远处就驻守着一个军营。
据说当年朱元璋在建成京城后,很是自得的带领一帮文臣武将和皇室子弟们登上了紫金山顶,登高望远的指点着整个京城,很是自得的笑道:“诸位看京城建造的如何?”
所有大臣当然不敢诋毁半句,纷纷说京城如何如何好,极尽溢美之词,唯有十四岁的燕王朱棣指着周围环境,语出惊人的道:“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击中紫禁城。”
朱元璋仔细一看,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城周山峦起伏,东面钟山,南面雨花台,北面幕府山等一些重要制高点都留在了城外,此乃城防之大忌。朱元璋因此对全面筹划筑城的刘基怒恨有加。他回宫后,让太监给刘基送去一盘桔子,刘基知道皇上怪罪自己筹划失当,送桔子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吃肉之意,吓得连夜逃入茅山避祸。
当然,这是张灏偶然间看到的一则野史故事,有没此事他也不清楚,如今也没那个胆量,去找个明白人询问此事,即使他敢,恐怕也无人敢说。
虽然张家举家迁来的时日不久,但在城外也有多处田庄田产,一多半当然是皇帝赏赐,也有一些是自家花钱置办的,也是因为京城中世事太过无常,大臣百姓动辄抄家灭族,使得地产方面的交易极多,轻而易举的就被张家买到几十倾上等农田。
朱棣登基后还好,只是大肆杀戮了些忠于建文帝的大臣,虽然手段令人发指,例如黄子澄,齐泰等人,不但九族被诛,妻子女儿至今还是官妓,每天必须忍受20名壮汉折磨,生下的男孩世代为奴,女孩则世代为娼。
相对比太祖朱元璋,动辄诛杀几千上万人,空印案,郭桓案弄得天下官员十去四五,满朝百官一茬换了又一茬,天下富户大半破家,甚至六部官员全军覆灭,紧紧每部剩下三人的凄惨局面,永乐朝已经算是稳定安逸的很了。
大臣富户倒下的多,这变卖土地的就多,某方面说,也算间接刺激了土地交易,即使大明律三令五申不许买卖土地,这底下的事也很难被追究,毕竟购买土地和卖出土地的,都是达官贵人。
在几处田庄中,张灏一眼就挑中此处,因为庄子深处有一个园子,不但园内景色极佳,还有一条湖泊横穿而过,左右更是园林相连,据说乃是皇家的产业,所以安全上绝无问题。
张灏出来的意思很单纯,实在是不耐烦应付那么多的家人,本身自己身体就不好,躲在这里不但无人打扰,多山多水的地方空气也清新,加上还能吃到些粗粮野味,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三辆马车在长随的指引下,很快就沿着一条土路驶进一个庄园中,居住在此的只有几户农家,世代守着庄子内几十亩农田过活,平日就是负责照看打扫主家的园子,节令时往城中送些野物菜蔬一类的,也不用交什么租子,日子过得还算富裕。
唯一算是张家下人的,是才过来几年的庄子管事,被张灏母亲亲自委派过来,名叫张三的中年汉子,此时一家五口人,外带两个小丫环,恭恭敬敬的守在庄园大门处。
隔着老远看到车队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庄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叫着,老实巴交的张三赶紧朝前迎了上来,冲着后面的孩子挥手赶了几下,几个孩子马上做着鬼脸,笑着跑了回去。
因为车中坐在的都是女眷,唯一的男性还是身体受不得风的,领头的长随名叫张虎,今年三十几岁,面色黝黑身体壮实,为人处事甚为精明,乃是国公府外宅二管家,几代的家生子,父亲张大柱就是如今的张府大管家。
张虎骑在马上,朝着张三笑道:“三哥,大家直接进园子里,大小姐和二爷不方便下来,就不和嫂子侄子们寒暄了。”
话说得客气,但神色间却稍显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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