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我瑟缩了一下。刚才马车之上有火炉，温暖如春；而现在站在风雪里，就有些怕冷了。身上蓦然觉察多了一件什么东西，转头却看见肩膀上多了一件大氅，正是吴王殿下刚才穿在身上的。
心猛然战栗了一下，我去看吴王殿下，后者神色如常，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敌军战阵上：“父皇，今天形势，是非求援不可！”
我的指尖，碰触在大氅上。大氅是最好的火狐狸毛皮做的，那火红色的毛上，还留着东方归元的温度。目光随即转向皇帝陛下——我不知道，吴王殿下这个举动，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有意为之也好，无意为之也好，这个举动，都有两重含义。第一重含义，就是告诉我：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关心着你，爱护着你，你不能拒绝！第二重含义，却是告诉皇帝陛下：我关心着玉同尘，我爱护着玉同尘——您不能逼迫我们断绝往来！
这其实也是一场测试，测试皇帝陛下对我们关系的态度！
皇帝陛下将会如何面对这件大氅？
皇帝陛下的目光，在这件大氅之上掠过，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的脸上：“玉同尘，这个事情交给你，你会如何做？”
皇帝陛下居然当做没看见！
没有任何表示！
这……代表着什么？一颗心，猛然之间雀跃起来，随即却又明白，这种雀跃毫无道理。
手上有些温暖的碰触，那是吴王殿下，看到了皇帝陛下的默许，居然肆无忌惮的碰着我的手。
赶忙将手收回来，我正视着皇帝陛下，心中压抑的话不敢说出来，我沉声说道：“正如三皇子殿下说的，臣……愿意为皇上一试！”
皇帝陛下注视着我：“你愿意冒着箭雨，突围而去，为朕求取援兵？”
东方归元疾声道：“你身子骨不好，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皇上！”
皇帝陛下蓦然哈哈大笑，就在这时候，一阵密集的箭雨，绕过了前面层层的盾牌，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之上！
刘将军大声呼喝：“盾牌手，护驾！”
而那两个贴身护卫李大与楚二，则是直接腾身飞起，半空之中，将落下的箭镞绞碎！
东方归元直接护在了皇帝陛下跟前，而我——很自然的，将东方归一护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东方归元看了我一眼，我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东方啸鸣哈哈大笑，说道：“朕不需要守护！”
两个护卫已经力竭落地，就在这空当之中，又是一阵箭雨！而那边，调派过来的盾牌手，还未曾完全形成阵型！
不约而同，我与东方归元同时跃起。我武功不高，但是那些射过来的箭镞，并不含内力，我那三脚猫的武功，完全够用。更何况，我有破空的身法，利用空气的间隙，身子破空跃起，身形还曼妙之极——嗯，这只是我的自我感觉。
半空之中，我们迎上了那堆箭雨。利刃，扬起，划出雪亮的弧度，将落下来的箭，一一磕飞——绞碎！
眼中看着箭镞，身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身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他——一共劈飞了三十六支，比我多四支箭。
一瞬之间，上升的力度已竭，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往下落去，我的身子，却比他高出半个身形——因为我利用了空气的浮力，让自己的身子达到最轻的程度！
就在那瞬间，耳边又听见凄厉的箭镞呼啸声！
一支箭——两支箭——三支箭！
三支铁箭，力度最强的铁箭，破空而来——
我伸手，格挡，却只挡住一支。还有两支，却直接飞向东方归元的脚下。
再下面，士兵们的盾牌已经形成阵势，密密匝匝的盾牌，密不透风，将皇帝陛下护在盾牌底下！
然而，东方归元，东方归元的身形，已经在下坠，无法控制！
他将继续掉下去……掉下去，正对着那两支铁箭！
他的身子，将戳上两支铁箭，然后掉在盾牌上，被紧接着飞来的箭雨，射成刺猬！
就在那一瞬间，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然而我的身子，比我的头脑反应更快！
我的轻功，举世无双——那是我的轻功！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已经放弃了风的浮力，从空气的间隙之中，急速往下！
瞬息之间，我已经扑在了东方归元的身前——东方归元的身前！
东方归元厉声叫道：“不……”
然而，我已经将他抱住！
两只脚急速划着，就像是鱼儿在水中游动一般——我带着东方归元的身子，身子在不可能的情况之下，平移了半尺！
就这半尺！一支铁箭，在我腰间呼啸而过，而另一支铁箭，却是擦着我的左边脸颊，飞去！
左边脸颊吃痛，那是擦伤了——但是我根本没有空去管脸上的伤！心中只有喜悦——就在那一瞬间，所取得的成就感，甚至超过（此处文字缺失）
这两支铁箭，狠狠的扎在了盾牌之上，半支箭狠狠扎进去，而剩下的半支箭，却是竖立在盾牌之上，嗡嗡的颤动！
游动了半尺之后，我再也带不动东方归元，两个人一起落在盾牌之上——而几乎同时，又有几十支箭，贴着盾牌的表面飞来——
那是决定要将我们两个人留在盾牌上的铁箭！
就在那时候……我抱紧了东方归元，东方归元的手，也反过来扣紧了我的身子！
落在一片盾牌上，我们的身子，急速的翻滚，躲避着攒射的箭镞！
翻滚，躲避——我知道，我在尽我的全力，用我的身子，做他的翼护。而在下一刻，他却尽力翻过我的身子，挡在我的身前，做我的翼护。
我拥抱着他，他拥抱着我，在密集的箭雨之中，心情紧张无比，但是……心情竟然也甜蜜无比。
我拥抱着他，他拥抱着我，在那密集的箭雨之中，我们知道，下一刻就可能成为刺猬，但是——就在那时刻，我竟然想到了，白发苍苍，两个老人一起坐在葡萄架下一起乘凉的闲适时光。似乎，现在的心情，就与老人对坐乘凉时的心情，十分类似。
安静，温馨，甜美，却又浸透着生活的沧桑。
那阵密集的箭雨，只有一瞬——然而，就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那密集的箭雨之中，我闻到了东方归元身上，属于男性的气味，我也知道，东方归元，也闻到了我身上，属于女性的气息。
我听到了东方归元的心脏搏动，那是沉稳的心跳，雄健有力的心跳。那种心跳，足以让我忘记外面的箭雨，忘记脚下的盾牌，忘记即将发生的大规模厮杀。足以让我忘记，在这场被伏击战之中，我们两个，很可能都会丧命。
心中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快慰。心中似乎觉得，就这样死了，死在箭雨之下，与他拥抱在一起，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坏的结局。
我的心底，其实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对他所说的那些借口，都将不再成立；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如果能活着，我必定还要面对那些问题，那些……我无法回避的问题。
可是在那一瞬间，我管不了那么多——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搏动，他也感受到，来自我身上的搏动——这就够了。
这一场箭雨，只有一瞬也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也好——它都是属于我这一世当中，最美丽的一段时光了。
很多人，穷尽他们的一生，或者也不能感受到这一瞬间的甜蜜……那样，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这一瞬间已经存在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瞬间。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士兵的紧张的呼喝声！
狂状元四：风云变幻起朝堂 第二十四章 血洗京师（上）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心底，我也知道，只有一瞬。在箭雨过后换箭的瞬间工夫，我们身子底下的盾牌手，已经挪开了一个空隙，我们的身子，直掉下去，掉进士兵们的护卫中间！
就在那瞬间，我松开了他，他也松开了我。就在那瞬间，我明显的听到，我的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也听到，我的心中——似乎是一个香水瓶子，摔落在地上，那袅袅升腾起来的，是淡淡的失望……将我的心笼罩。
皇帝陛下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没事吧？”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略略的惊慌。
那是皇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皇上，可是，在一群士兵面前，因为关心我们的安危，居然流露出自己的惊慌！
淡淡的暖意从心底升起，将刚才所有的疑惑都消除。我躬身，说道：“谢皇上，臣等无恙。”
却听见东方归元略带惊慌的声音：“你的脸……尘，你的脸受伤了！”
我笑笑，说道：“不痛，不过是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虽然很在乎自己的脸蛋，但是我知道，如果在这时候纠缠自己的脸蛋问题，那就太没品了。作为学习了几年兵法的军事发烧友，我自然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如果纠缠脸蛋问题，也容易动摇军心。
一片盾牌的笼罩下，光线极其幽暗，我看到，就在面前，皇帝陛下正微笑着看着我，眼神之中全是赞许。
接着，我想不到的是，皇帝陛下居然又问出了一个问题：“玉同尘，你还没有告诉朕，如果是你，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么？”
我的心——再度微微动了一下，想起之前自己与归元的劝谏，不由微微的有了一点怒气。看着皇帝陛下，嘴角含笑：“回皇上，臣没有办法——不过臣以为，如果是臣，绝对不会将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
幽暗的光线下，我看见皇帝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惭愧的神色，随即收起，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在抱怨朕，不该让你处在这等危险的境地？”
这话说得重了。我躬身道：“回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臣是皇上的臣子，皇上吩咐的事情，臣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去。”
东方啸鸣哈哈大笑，说道：“言不由衷，言不由衷！”顺手从自己的盔甲帽子上，摘下帽缨，笑道：“这个给你！”又顺手除下一个扳指，道：“归元，朕知道你好箭术，这个给你！”
却听见归一的声音：“父皇，我的好东西呢？”
东方啸鸣再度大笑，笑道：“现在没有好东西了，等回宫之后，朕再好好找两样好东西给你！你们都是好孩子！”
毕恭毕敬接过帽缨——尽管我也知道这东西没啥用处，不及东方归元那个扳指多了，但是皇上的赏赐，哪里能拒绝？当下要跪下谢恩，却因为地方狭窄，东方啸鸣哈哈挥手笑道：“算了，你们要谢恩，将来再说吧！”
说着话，猛然抬高了声音：“儿郎们，今天郁闷不郁闷！”
头顶上的盾牌阵，猛然之间“唰”散开！
狂风卷着漫天的大雪，从头顶上倾泻而下！骤然的光亮，让我们都睁不开眼睛！
漫天遍野之间，蓦然响起了无数的回答之声：“很郁闷！”
那样的回话声，让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虽然我早有些预料，但是当回答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还是震惊！
震惊得难以形容！
漫天遍野的回答声，就像是一场风暴——这场风暴，超越了所有的声音，甚至将狂风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卷起，变形！
我毫不怀疑，如果山上的积雪够厚的话，这样的回答，将会引起雪崩！
然而，雪崩没有来，我们面前，山上的敌军，却突然崩溃！
东方啸鸣大声喝道：“既然郁闷，那……战斗如何？”
无数的声音响起：“皇上，请战！”
“皇上，请战！”
“皇上，请战！”
一瞬之间，声音像狂风卷过大海一般，卷起的巨浪从这头卷向那一头！
就像是碾子碾过，任何东西，在这样的呼喊声中，都会变形！
山上更高的地方，出现了无数的士兵——密密麻麻的长戈，在幽暗的风雪天气里，闪着寒光！
整齐的军容，让我甚至不敢仰视！
对着这样的军容，加在中间的敌军，已经崩溃！
我知道，现在，根本不用担心所谓的战斗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时，我听见，山坡之上，有声音传来：“皇上，归长安已经拿下！”
“皇上——归长安与人勾结的证据，已经拿到！”
“皇上——这些叛军是杀是拿，还望皇上示下！”
就在这瞬间，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军队，什么叫做真正的军神！
就是现在面前的这支军队，就是面前的皇帝陛下！
就在那惊叹的瞬间——我压下心中隐隐升起的那种寒冷的感觉，我——只是发自心底的感受到了两个字：敬畏！
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东方归元靠近了我，再次将那件大氅披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件衣服……已经脏了，不过总好过没有。”
他的手……也有些颤抖，但是他竭尽全力要将他的镇定传递给我。
他的手，从肩膀往下，抓住了我的手。
指尖……有些颤动，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暖的颤抖。
我条件反射的缩了缩手——随即，我的手指，挣开了他的占有，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在这样的敬畏之中，只有他的手，才能给我一点安心的感觉，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大树，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
耳边听见皇帝陛下沉着冷静的声音：“都是我大兴的好男儿，不过是跟错了人而已！缴械者，不杀！”
“缴械者，不杀！”
“缴械者，不杀！”
声音如同水中的涟漪一般，一层层的荡漾开去，会合着天地之间的风声，形成了极大的威势！
一瞬之间，隔着风声，听见无数兵戈落在地上的声音。又有无数声音响起了：“皇上仁慈，皇上圣明，缴械不杀！”
我默默看着面前的一切，转过头，却看见东方归元默默的看着我，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脸上伤口的位置。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皇上的军威？
看到我的目光，他微笑了一下，目光有些瑟缩。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前面。
前面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皇帝陛下也不管山上的事情了，直接吩咐：“后卫变成前锋，我们回宫！”上了马车，对我们几个人招手道：“快上来！”似乎没有留意到我们之间的小动作。
我与归元松开手，上了车。东方归一也上了车。车子很快就掉了头，很快就行驶在回去的路上。
皇帝陛下已经再度摆开了棋盘，微笑着看着我：“玉同尘，你告诉朕，接下来，棋子该怎么走？”
我略怔了一下。棋盘之上，空空如也。随即想起来，皇帝是在考察我。微微笑着，躬身说道：“臣愚昧。皇上已经胜券在握，其实已经不用按照常规思路走棋了。”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这是马屁？”
我微笑着否定：“皇上，玉同尘乃是狂生，寻常人就是想要玉同尘服气也是难能。”
皇帝陛下再次一笑。轻轻将一颗棋子放下：“虽然已经胜券在握，但是到底要减少一点损失不是？”
我看了归元一眼，归元笑了一下，说道：“皇上胸中有丘壑，儿臣等是打破了头也想不到的。”
东方啸鸣哈哈一笑，说道：“归元你不成，就这样拍一句马屁，都说得不伦不类。”目光转向我，笑道：“嘴巴上的事情，还是玉同尘灵便一些。”
东方啸鸣大笑，我不能再装傻，看着皇帝，将一颗棋子放下：“如果是臣，臣会在京师之中安排人手，先将胡大人控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