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见城头之上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玉大人稍带,我们已经派人去禀告将军了……”
我哈哈一笑,说道:“鄯州一城,已经被数万精兵占领,难道我玉同尘一行数人,还能造成威胁不成?”
城头之上,猛然传来了一个凶狠的声音:“玉同尘,我们知道你是天下才子,闻名天下,但是我们当兵的,讲究的是刀剑痛快!谁的拳头大,我们就服从谁!所以,玉大人,您就别在我们面前自以为是了!”
那声音落下,四周就想起了一群叫好的声音。
我笑笑:“玉同尘或者能写诗,或者能作文,但是玉同尘认为,这些都是小道,不能利国利民个,不能造福大兴百姓!其实玉同尘心中,最敬服的还是能为国戍边的将士,舍小家为大家,千里迢迢,餐风露宿,让大兴的父老乡亲,能不用担心异族入侵,能在家中,睡一个好觉!玉同尘如何敢在诸位面前,自以为是?”
听我说得客气,城头上面倒是一阵静谧。片刻之后,才听见了那军官的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讥笑我们——造反作乱?”声音又是极度的恶劣。
这话落下,隐约听见城头上面弓箭响动,又有无数的箭簇,伸了出来。
我大笑:“难道城头上面的诸位,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不打算为国戍边了不成?玉同尘以为,城头上面诸位,尽管在小事上或者与上官有些分歧,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当初的赤子心肠,要为我大兴戍边,要让吐蕃骑兵,不敢越过鄯州一步,要让鄯州城后面的黎民百姓,从此不用担心敌人来打草谷,要让我大兴的田地,年年丰收而不用担心荒芜,要让大兴的孩子天天欢笑而不用逃难,要让自己的父母能安享晚年,要让自己的孩子,能茁壮成长!城头上的诸位,难道当初不是这样想的?”
城头之上,一阵沉默。虽然说,大兴朝向来不注重对士兵的思想工作,但是,我这样说话,却是能说中他们的心房。或者,这些士兵不想为皇帝戍边,不想为将军戍边,但是将他们的父母子女拿出来,他们却无法反驳!
我笑,继续说话:“难道就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城头上的诸位兄弟就已经改变初衷,要将自己原先的想法抛之于九霄云外,决定不再为国戍边,让吐蕃的骑兵从此之后就能通过鄯州长驱直入,让吐蕃的骑兵有机会猎杀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子女,有机会抢走我们的妻子,将我们的家园,尽数烧光?将我们的田地,尽数糟蹋,从此之后,肥美的田地变成荒地,逃难的百姓饿死路途,其中说不定,就有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子女?”
我扣住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子女”几个字。我知道,一旦兵乱起来,一定是烧杀抢掠,与土匪无异。何况这群士兵,是因为军饷问题,与吴定国闹起来的。
这半天时间,这群乱兵,说不定已经在鄯州城中乱枪乱杀了。我不能指责这群士兵变成土匪,我就只能用尽量委婉的语气,提醒他们:你们是大兴的人,你们也有父母,你们也有子女!
城头上面,传来的那军官说话的声音:“玉大人认为,我们还能为国戍边?”
我反问了一句:“难道,大家不想为国戍边了不成?”
城头之上,又传来了另一个说话的声音:“难道玉大人认为,我们不是乱臣贼子,我们还能为国戍边?”
我知道,现在就是机会了。当下疾声说道:“玉同尘今日此来,就是与大家商议这件事情!玉同尘将尽我所能,让大家不再成为乱臣贼子,让大家——有继续为国戍边的机会!”这话其实是谎话,我知道,不管这事情如何收尾,这群士兵——是没有再当兵的机会了。
按照寻常的规矩,这样的乱兵,其结局只有一个:坑杀!全数坑杀!
以儆效尤!
然而——今天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尽量保全更多士兵的性命!如果能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策反一批人,那么,也就是救了一批人了!
却听见城头上面,传来了朗朗笑声:“玉同尘口才,果然天下无双。就这样城头下面说几句话,就要将我的士兵煽动起来了!”
我抬头看城头上面。城头上面,一副盔甲闪着寒光,盔甲下面,那将军的面目看不清楚,依稀只看见,那人的眼睛,极其的尖锐明亮,让人联想起雪地上的饿狼!
我朗声一笑,说道:“将军此言差了!将军当日御前受命,也是一门报国热情,难道就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决定不顾父母,不管妻儿,就此叛国不成?将军乃是天下豪杰,讲究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难道将军就打算对皇帝陛下,无所回报了不成?对父母妻儿,也就这样回报了不成?”
“不要说了!”城头之上,蓦然响起了那将军烦躁的声音:“玉同尘,我知道你巧言善辩——今天你既然来了,我也给你一个面子——你赶紧走,不然,我就吩咐射箭了!”
无数箭簇,再次从垛口里伸出来!
却听见“嗖”的一声,一个士兵,手中弓箭没有控制住,箭簇飞了下来!
那箭簇没有准头,落在我们面前的泥地上,戳在地上,颤颤的动。
我含笑:“这就是将军的见面礼吗?”
城头上的将军,蓦然之间哈哈大笑:“这是见面礼?我的见面礼,会如此简单?你有胆子,那就站着不要动!”
我哈哈大笑:“将军想要如何?”
那城头上的将军已经取了弓箭在手:“我来射你一箭!你叫身边的人都退开,若是能站着不动,我就拼着将军责怪,如你所愿,放你入城!”
杨三厉声喝道:“好生无礼!玉大人岂是你们能戏弄的!”挡在我的面前,说道:“大人,我们走!”
我沉声说道:“杨三,蓝十三,你们这几人都让开!既然对方约赌,我就没有躲闪的道理!”
蓝十三厉声说道:“这等冒险的玩意,简直是孩子过家家!你也是大人了,怎么可以这样赌斗!”
我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其实不是孩子过家家。他们提出这样赌斗,正是因为他们心中没底!心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吓唬我,用这个行动来获得一种成就感!如果我能做到他们认定做不到的,他们——或者就会镇服!”
蓝十三说道:“你总有你的道理……”杨三还有劝说,却见蓝十三已经退在一边。他素来以蓝十三为首,当下也让开一边。只是手中的剑却是握得紧紧的。
一群护卫已经让开。
城头上面,那将军已经取弓在手。
虽然路途遥远,也能看清,那弓竟然是寻常弓的两倍之大,黑黝黝的,毫不起眼。
却听见杨三的声音:“天,那是三百石的铁胎弓!”
说话之间,那城头上面,尖利的呼啸声响起,一支箭,带着炫丽的白光,向我的头部,飞来!
杨三厉声惊呼,却听见我沉稳的声音:“别动!”
无敌县令定西疆 第三章 只手缚狂蛟(二)
杨三与蓝十三的手,一齐定住——就看着那支箭,向我的头部,飞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伸手!
急如星火,快如闪电!
三年过去,我的武功,又上了一个档次。虽然没有使用武功的机会,但是我自己已经心里有数!
这样的箭,难不倒我!
然而——就在我的手指即将扣住那支长箭的时候,我猛然之间发觉——那长箭,对准的,不是我的面庞,而是对准了我的帽子!
我的头上,是最简单的书生冠带。那长箭对准的,就是我的帽子。如果我预料不错,那长箭将对准我的帽子,贴着的头皮飞过,带走我的帽子,当然,还会射断我的头发!
心微微一动,我住手,没有去捏那支长箭!
在这样的当口,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全部实力都显示出来。
是的,这些士兵,都服从有实力有胆量的人。但是,我要做的,不仅仅是要靠实力去慑服他们,等到了城中的时候,等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我隐瞒下来的武功说不定就能起大作用!
所以,我站着,不再动。
就在那瞬间,我听见蓝十三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他目光如炬,自然看清了箭的去向。
那支长箭,果然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带走我的帽子,带走了我的几缕发丝。我的头发登时就散了,我伸手,收拢我的头发,简简单单的扎起来,顺手绾起了一个发髻。
蓝十三将掉落地上的发簪拾起来,给我簪上。
那杨三已经去捡了帽子回来,将箭取在手中,说道:“大人,帽子已经破了,怎么用?”
我道:“收起,带回去补补再说。”
城门之外,万箭之下,我们挽发、簪发,仪态悠闲,恍若无事。
城头上下,寂静无声。我看见很多箭镞的尖端,垂了下来。
绾好头发,我看着面前的城头:“将军,如今玉同尘已经完成了您所提出的条件,能否放行?”
城头之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好!之前只听闻玉同尘乃是天下才子,谋略才智,天下无双。今天看来,谋略才智尚不能见,然而这份胆识,却是某人敬佩非常!开门,带玉大人去见四位将军!”
城门轰然打开,一群士兵,鱼贯出城——刀枪剑戟树立起来,成为一片兵器的森林!
那城头上答话的将领,已经骑马出城,站在城门口,摇摇拱手,道:“玉大人,请!”
那拱手礼节,倒是谦恭非常,只是那笑容,却隐约让人觉得——有些不服气的味道。看着那刀枪剑戟,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摆出这么一个刀枪森林来,让我不敢进去!
我含笑:“多谢!还请问将军高姓大名?”纵马上前。蓝十三一行人,护卫左右。
那将领哈哈一笑,说道:“行此朝廷不容之事,辱及父母,累及先人,玉大人乃是朝廷忠臣,又何必听闻在下这等人的姓名?”
我轻轻一笑,说道:“将军言语颓丧了。如今事情尚未定论,怎么就说起辱及父母这等话来了?”
说话之间,我已经到了那将领面前。等到了他的面前,看清了那将领的形貌,才不由一声惊叹:果然是好汉子!
那将领大约三十来岁年纪,双目炯炯如星辰。鼻梁高挺,将整个脸孔都衬得异常英武。美中不足的是满脸的络腮胡子,都修剪的一寸来长,根根如针一般的戳在脸上,虽然看起来豪迈了,却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
他骑在马上,一只手把着马缰绳,一只手却是拿着一杆长槊。手腕异常粗大,手指手掌背上,青筋暴起,显见他是从小练武练大的。手中那杆长槊,槊头黑魆魆的,没有任何光辉,而那槊头下面,红缨子正顺风飞扬,掠过那将领的头盔,正是一幅极其明艳而又英武的画面。
看着那将领的形貌,心中猛然之间有数。当下含笑,说道:“将军乃是世家子弟,今日竟然参与到这等事情之中,的确是辱及父母……”
那将领脸色一变,手中的长槊,改了一个方向——对准了我!
声音冷厉:“玉同尘,你在说什么?”
就在这瞬间,我所经过的刀枪剑戟森林——数十杆兵器,对准了我!
一声厉喝,杨三已经打算动手!几个护卫,也已经打算动手!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杨三,你们住手,不用这么慌张给尉迟将军笑话!”
我判定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这个人,如果我预料不错,应该复姓尉迟,名叫炯明!
尉迟炯明祖父曾经蜀朝大将。后来投诚了兴朝。尉迟炯明的父亲早丧,留下一个儿子尉迟炯明。祖父老迈已死,朝廷以恩荫给了尉迟炯明一个官职,就派到鄯州戍边。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只不过是听闻刑弃棋说起过而已。
刑弃棋还曾告诉我:尉迟炯明性格率真,最重视武艺。
也就是说,这样的人,是比较好对付的!
尉迟炯明手中的长槊,泄露了他的身份。
长槊不像马刀,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这样一杆长槊,制作出来,起码要花上十多年的时间。而且他手中的这杆长槊,还是精品。
我笑了笑:“尉迟将军,你这样激动,却是作甚?”伸手,轻轻推开长槊,面上依然带着笑:“尉迟将军——你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尉迟炯明狠狠的盯着我:“不许笑!不许笑!我最恨你们这些个书生,只知道动动嘴皮子骂人,哪里知道下层军官的难处!不错,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是累及父母辱及先人了,但是我们不这样做,我们还有活路么?我麾下一千儿郎,还有活路么?”
我的面色端凝下来:“将军此言虽不合法理,却是合乎人情。不错,将军既然为一千儿郎的将军,就该为一千儿郎考虑。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所以,天下议论,也不见得会非难将军!”
尉迟炯明脸色稍加缓和,沉声说道:“玉大人倒是有见识的人。”
“非也,天下议论不见得会非难将军,但是将军却不能原谅自己!”我注视着尉迟炯明,“身在将军这个位置上,事先就当先为天下考虑,为儿郎考虑,为父母考虑——而不是等到了事情无可收拾的时候,再带领儿郎,用最激烈的行为来反抗!将军试想:当初吴定国将军推迟发饷的时候,将军可曾与上面沟通?当初吴定国将军推迟发饷的时候,将军可曾安抚下面?等到事情闹腾到这般地步,将军才带着儿郎,豁出性命豁出父母先人来闹这样一场!是不是已经错了?”
这句话说下来,我手心里已经是捏着一把冷汗!
我知道,尉迟炯明心底的疮疤。他自己认为自己愧对父母,可以;别人指责他愧对父母,不可以!
这是人之常情。而尉迟炯明这样的人,更是经不起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挑战!
所以,他会爆发,他会做出更激烈的举动——但是,那样冒险,我就有机会真正的震服他!
尉迟炯明脸上阴晴不定,猛然之间,厉声喝道:“玉同尘,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他手中长槊抖动,直接就往我的前胸刺来!——果然!
如果给他刺个正着,我的前胸,就要给他刺个透明窟窿!
蓝十三与杨三,一左一右,两把马刀,一起劈下——要将那杆长槊给劈开!
我疾声喝道:“十三,杨三,不忙!”
十三与杨三,听我这样说话,手下略顿了顿。就在那一瞬间,尉迟炯明手中的长槊止住了,那长槊的尖端,不足三寸。
脸上依然是一副悠闲的形貌,但是我的后背,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就在这一瞬间,我与尉迟炯明赌博了!
尉迟炯明在赌,赌我会害怕!而我却是在赌——赌尉迟炯明不敢杀我!
尉迟炯明根本不知道我能给鄯州城带来什么。但是他听闻我的语气说话,对鄯州城中的士兵,也寄予了莫大的同情。所以他心中,其实也有几分指望,指望我能改变现在这样的场面,让他能不再背负着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然而,这只是指望而已,他并不完全相信我能做出什么!
刚才这一刺,可以说是尉迟炯明含愤而发,也可以说是尉迟炯明有心在试探——他在试探我到底有多少勇气,我到底有多少笃定!
如果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显示出我的害怕来,那么尉迟炯明就会觉得:玉同尘也不过如此!玉同尘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这样的想法之下,他就不会再听我的!
也就是说,我越镇定,越能给尉迟炯明以心理的安慰。我越镇定,他就越信任我,我就在这场口舌之争中占据上风,我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