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后边,应该是一条地道,连接着另一个紧要的地方。
中午的时候,我被那个男子扣住了手腕。就那一探的功夫,他认出了天神门的武功。所以,他设下了这样一个局,专门来对付欧阳十二。对于任何朝代来说,前朝的余孽总是让人心烦的。
欧阳十二是前朝余孽,那么我呢?
我又是谁?为什么欧阳十二会这样重视我?或者说,玉同尘,到底是谁?
欧阳十二与蓝十三是知道的,关键是皇帝知道不知道?皇帝,多半知道了……
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玉同尘的身份,似乎很麻烦啊。苦笑,难怪李素月救我的时候就曾说过“不要感谢我,我也有求于你”之类的话。
她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玉同尘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要我做的事情,莫不是玉同尘的死亡有关?
隐约竟然觉得,我是掉进一个陷阱里了。
胡思乱想,镇定不下来。手腕上隐隐作痛,那是蓝十三抓的。我在蓝十三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他也该很痛吧?
外面的杂乱渐渐平静,我这栅栏已经被蓝十三劈断,居然也没有人来过问。
整个监牢的气氛,就是不对劲。
疲惫之极,躺回床上,眯着眼睛,渐渐睡了去,只是没睡一会,又被声音吵醒。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高声宣布:“皇上圣旨,带玉同尘,端阳殿见驾!”
终于有人来理会我了。抬起眼睛看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皇帝见我?
有狱卒将残破的监牢小门打开,我走了出来。
外面的天空似乎有些灰暗的颜色——大兴皇朝的唯一统治者,我将与你正面交锋。
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索要了水洗了一把脸,换上淡定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我跟随引路的太监,走出了六部,走向了正阳门,走向了端阳殿。
端阳殿前,排满了正在准备上朝的文武官员。见一个太监引导着一个平民服饰的少年匆匆经过,一个个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我微笑,步履虽然急速,但是行走的姿势,无可挑剔。
我,作为一个妓女的孩子,要混进这个世界,必须在每一个方面都展示我的优秀。
高大的宫殿,高高的台阶,让人压抑喘不过起来。太监带着我,在台阶底下站定。晨光熹微,依稀看见,那太监也还是一个少年,面目清秀。那太监低声提醒我等下上朝时候的规矩,倒是不厌其烦,不知是宫规如此,还是这个太监特别殷勤。
我心念一动,含笑问道:“敢问公公高姓大名,以便在下谨记心中。”
那太监满脸堆笑,道:“小人不过是一个行走仆役而已……贱名就不敢说了。”迟疑了一会,还是低声说道:“小人叫沐辰。”
“沐辰,沐辰。”重复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名字,我笑道:“多谢公公刚才指教。”
那太监满脸堆欢,道:“玉公子客气了。”
时辰已经到了,大小官员鱼贯进宫。品级低的,就站在外面的台阶之上。石阶之外,就是手执斧钺的卫兵。依仗分明,黑压压一片人,竟然是寂静无声,连一声咳嗽也没有。那景象,竟然也颇为壮观。三呼万岁的声音响了起来,整个天地都似乎被震动了。
沐辰眼睛悄悄看着我,见我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由露出纳罕的神色。我在肚子里偷偷一笑,现代人见多了电视里的大场面,如果大惊小怪才是丢了现代人的脸!
又等候了片刻,前面传来太监的唱名声:“皇上宣科场舞弊案犯玉同尘进殿见驾——”
沐辰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点了点头,就迈步上了台阶。周围都是目不斜视的官员与卫兵,我的腿脖子,还是禁不住微微有些颤抖。
站在高大的殿门之外,我站定,镇定了一下。迈步进入门槛,目不斜视,上前三步,跪下:“小民玉同尘见驾。”
上方传来了威严的声音:“你就是玉同尘?”
很熟悉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回答:“小民正是。”
“好大的胆子——你是犯罪之人,怎么可以在皇上面前自称‘小民’?你应该自称‘罪民’?”
那是边上传来的一个声音。那是什么官员?
看样子,这个封建社会的殿堂,也不完全是皇帝的一言堂。至少,皇帝问话的时候,下面的官员也有插嘴的权利。
低头,声音却不低沉。我的声音淡淡的,稳定的:“小民无罪,自然不必自称罪民。”
“玉同尘,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贱民,却冒充良家子参与科考,如此大罪,怎么敢自称‘无罪’?”边上的声音,有些尖利。
我淡淡笑:“这位大人,小民曾经读尚书,其中有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子民,尚书之中,不曾将天下的百姓,分为三六九等。既然天下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小人踊跃科考,只望能为皇上效命,正是一片赤子之心,又哪里错了?既然无错,那又怎么可以自称罪民?”
“好尖利的牙齿,你这是在狡辩!”右边上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国法如山,妓女之子,生父来历不详者,名入另册!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
我身子微微一侧。“这位大人。生父不详之人,历史之上,并非只有小民一个。小民曾经读过《诗经》中的《大雅》篇,里面有这样一篇: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朗诵了一段,依然不抬头,声音里依然含着笑意,“这位大人,如果说父亲不详之人,就该名入另册的话,那么诗经之中这一篇,也该改写了,是也不是?”
诗经中的这一篇,讲述的是周氏族始祖后稷当年的发迹故事。这段话陈述的是后稷的传奇来历。父亲不详,据说是母亲踩了一个大脚印就怀孕生出来的。
周围一片静谧,我听见了有低低的抽冷气的声音!
居然拉出后稷来打比方?是的,后稷那个时代,确实是一个伦理混乱的时代。母系氏族社会里,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情形,屡见不鲜。说起来,后稷还有一堆上古时期的帝王神灵,基本上都属于这一类!
不过,在我之前,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后稷的情况,与青楼私生子的情况,居然可以并为同一类!用我的标准来判断,后稷,也是一个私生子!
一个是人人敬仰的上古先皇。另一个是人人都可以嘲笑可以践踏的下等贱民。而这两者,居然有相同之处——那就是:父亲都不详!
简简单单几句诗,竟然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却听见另一个官员的声音:“后稷那是神灵之子,岂能同你一介小民相提并论?”
“神灵之子?”我笑,“请问大人,这件事,除了后稷的母亲,还有谁知道?若是小民之母,也自称是感应神灵而生,请问大人相信与否?”
“果然是一个狂生!”上面御座之上,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居然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回皇上,小民不敢大逆不道。”我回答,声音依然很沉稳,“不过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罢了。”
“好一个就事论事,陈述事实!”皇帝的声音很响亮,但是听不出喜怒,“果然是好口才!连中延州三元,果然是才子!”
“连中延州三元”这话,却是让我怔了一怔,随即是一喜。皇帝这样说话,显然是承认了我在延州院试上取得的成绩!
原来,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都称做案首。如果接连考中两个第一名,那就称为“二魁”接连考中三个第一,那就成为“小三元”,也是不得了的荣耀。如果不出意外,各个地方的小三元,都能考中举人。而乡试的第一名称做解元,会试的第一名称做会员,殿试的第一名称做状元,这三者称为小三元。
虽然知道在自己在院试中表现不错,但是卷面到底略微有些瑕疵。想不到张先生居然还是给了我一个案首!
“皇上,国法不能轻易更改。如若因为才子就能擅改国法,难免令天下才学之士,轻视国法!恃才傲物,轻慢国家,将成为常态!”声嘶力竭的,那是第一个说话的人。
“皇上,这些且不论。微臣以为,玉同尘此人,确实是天纵奇才,若是神灵感应而生,也不奇怪。”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有国法,然而玉同尘此案,应当别做他论,以向天下有才学之人,展示皇上的爱才之心。”
这个声音倒是在帮我。不由心中感激,不过囿于规矩,不敢转身去看。
“风大人。”原先的第二个声音响了起来,“国法就是国法。而且此生狂妄如此,不加以惩戒,如何能令天下百姓心服?”
“严大人可知,当年无知王允杀蔡邕,使《汉史》竟成绝响?此子以私家身份修史,半本《资治通鉴》,使如今长安纸贵!如若杀了这等才子,上天也将不容!”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声音。
议论纷纷中,听上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玉同尘此案,与寻常舞弊案件,又有不同……礼部尚书云大人,你是如何看的?”
听那云大人的声音,也是平静之极:“科考目的,是为国选才。而如今有才子却要自毁,臣以为天下遗憾,莫过于此。”
云大人的话,让我也禁不住想要鼓掌叫好!既然是科的考案子,就用科考的目的来说事,从根本上消除争论!
寂静,短暂的寂静。
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这条命,看样子,是保住了。
“皇上明鉴,如今兵部另有一个案件报上。”响起来,是另外一个声音。
“如今正在议论玉同尘案件,爱卿难道不知?”皇帝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皇上明鉴,两个案件其实是一个。”那声音继续说道,“延州米脂县上报,过年之前,米脂县库房,丢失马刀五百。据当地捕快调查,玉同尘以及风枢密使之子风行烈,与此案有大关联。”
那话音落下,四周响起抽冷气的声音!
与马刀失窃案件相关联……那绝对是死罪!
我的身子,也不由颤了一颤!满心的欢喜,化作了冰凉!
兵部之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议论这个案件……显然,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兵部——我苦笑了一下,兵部尚书,似乎姓叶?那叶尚书的女儿,似乎与吴王殿下定过亲?
要将我置于死地,那是正常不过了。
我还没有反应,那边上已经有另外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大人,您说这两件案子只是一件,又说玉同尘与风行烈与此事有关联。却不知米脂县有无送上相关证据?想那米脂县失却马刀,案子重大,如今侦破无望,胡乱咬人,也未可知。如果就因为米脂县胡乱攀诬而错定人罪,那就错了。”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李大人,你说的这件案子,的确荒唐!如果真有关联,风行烈与玉同尘两人,离开延州都来不及,怎么会在延州,逗留了几个月?”
却听原先那个李大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韩大人,此案是米脂县上报,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失窃当日,米脂县抓住了一个与此案极有可能相关的盗贼,而这个玉同尘与枢密使之子,却将这个盗贼半路放跑。如此案件,米脂县焉能不疑?如今不过据实上报罢了。”
却听见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想起来:“李大人,这事情事关重大,你御前信口开河,却要有一点人臣体统。”
李大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据实说话,又有什么不顾人臣体面了?本官倒是要讨教:应大人,如此大事,隐瞒不报,是不是就是有人臣体统了?”
“够了!”上面。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勃然大怒的声音:“你们吵够了没有?将那个米脂县县令还有相关的都头衙役,都锁拿进京,朕倒是要看看,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皇上,微臣认为,玉同尘是否有罪,不妨放到这个案子结案之后再做定论。如果玉同尘与马刀失窃案子确实有关联,那玉同尘冒贱为良的事情,就可以忽略。”
狂状元三 六首及第世无双 第二章 金殿舌战(下)
“扑啦”一声,暗蒙蒙的天空里,撕扯出了一道光亮!
明白了。这么拙劣的算计,不是要将我置于死地,而是先要将我关在监狱里!与府试事件如出一辙,就是要耽误我的科考时间!
监狱之中,另外还可以做一些花样。刑部大牢里,每年因为受不了炽热的天气中暑死的,因为受不了寒冷的天气生病死的,都不是少数!
到时候,我人都死掉了,那还个清白还有啥用?
“风卿家。”皇帝的声音转向温和,“你是如何看待这个案子的?”
却听见原先那个“风大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回皇上。此案据说与臣之子有关,臣不敢随便说话。”
“朕要你说。
风大人,那就是风行烈的父亲风宙了,声音沉稳:“回皇上,臣以为,臣子与玉同尘,断然不会与此事有关系。臣之子本就是飞扬活跳的性子,这等需要筹备需要密谋的事情,都不喜去做。而这玉同尘,却是一个青楼出生的小厮而已,要这么多马刀何用?”
却听那李大人的声音响起来:“风大人,你这是据理猜测而已,并无实证。”
风宙淡淡道:“诬赖臣之子与此事有关系,可有实证?如今在场还有当事之人,何不问问他当时情景?”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玉同尘,你有何话可说?”
我低头,声音平静:“此事纯粹是诬赖而已。皇上明见万里,岂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风家乃是国之栋梁,要马刀,自然可以通过风枢密使从国库里调拨,怎么用得着这样的拙劣手段?而小民……”我停顿了一下,才朗声说了出来,“若要上好的武器,小民自有锻炼之法,怎么用得着偷盗?”
“哦?”皇上的声音,饶有兴味,“你居然懂得锻炼之术?”
“皇上,玉同尘这等理由,纯粹是混淆视听!”边上又有声音响了起来,“玉同尘一介书生,细皮嫩肉,怎么可能懂得锻炼?再说,玉同尘即便懂得锻炼,也不过是能给自己锻炼一把两把兵刃罢了。如若另有企图,还需要这等偷盗!”
“这位大人。您怎么知道玉同尘不懂锻炼?玉同尘不但懂得,而且,玉同尘知道的锻炼之法,与原先任何冶炼高手知道的锻炼之法,都不相同!”我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有足够的人手,每天出产数千数万斤的纯钢,都不成问题!”
我话音落下,四周响起了抽冷气的声音!
一个声音气急败坏的响了起来:“玉同尘,你是才子,然而君王之前,不得妄言!”
那是风宙的声音。见我开口说大话,即便是他也急了。
我淡淡一笑,说道:“风大人,小民在延州的时候,就曾有了一些想法,当日也与风行烈商议讨论,后来在延州知州周元凯周大人的资助下,开始试验。前些日子,试验已经成功,化铁为钢,轻而易举!如若能给在下一千兵丁一百铁匠,再加上足够的原料,一年功夫,让大兴的士兵,都换上钢刀!”
“都换上钢刀”一句,如同一块石头落尽平静的水面上!
短暂的寂静之中,朝堂之上,再无秩序可言!一句话,沸腾了!
有颤抖的声音想起来:“君前不可妄言!皇上,这狂生,该拉出去打……”那是正人君子,看不惯胡说八道的狂生。
有幸灾乐祸的声音:“皇上,玉同尘此人,虽然小有才能,却不可大用,由此可见一斑!”那铁定是嫉妒我的。
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