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第55部分

　　幸好手枪别在贴身的腰带上，更让人感到庆幸的是，那信也没给刮跑，想来当时风紧的时候，爰慧匍匐在地，凡是胸前的东西，都能幸免，只是当时一点经验也没有，没想到把水囊也藏在身底下，否则人在水在，至少不会象现在这么窘急了。

　　只能抓紧时间上路，偏偏老天爷也不帮忙，沙漠的气候，本来一天能转四个季节，偏偏今朝，那烈日象是沙尘暴的帮凶一样，一个刚刚暴虐而去，一个就来大施淫威。出奇的炎热，仿佛想把人彻底蒸干似的。原来水就在手边，探囊可取，纵然有一点危机感，也不过是停留在思想层面，现在可是见真格的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在推波助澜，愈发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开始，还能用自己的唾沫润一下喉咙和嘴唇，到后来，唾沫也黏得再也分泌不出了，喉咙里都要冒出火来。身上的汗，还在一个劲儿地冒，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抹点汗气放在嘴里润润，可到了午后，连汗珠也终于不见了，仿佛中暑了一样，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就是不见一点汗下来。

　　要知道这才是断水的第一天，人就已经渴成这样了，若到明天，后天，再找不到太阳部落，那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要说我倒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我现在还不想采用。这路途遥遥无期，那只不过是最后的一招，提早透支，等于自绝死路。那就是杀掉那些骆驼，取它们的血解渴，连水囊也没了，可那血液肯定不好贮藏，杀一头骆驼，根本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照他现在这样的渴法，只怕这两头骆驼也维持不了两天的功夫。

　　眼下的情况，我觉得还是爰慧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毕竟从来没有领略过这种日子，断水断粮所带来的绝望感，肯定又在加剧人的饥渴感。于是，我只是提议，让他不要再步行，骑上骆驼，至少能减少一点消耗。可一旦不能身体力行，那些骆驼，只要上了稍微陡峭一点的沙梁，又开始踟蹰畏缩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终于找到了一片沙棘。想着有植被的地方，一定会有水，否则人家也不可能生长。取下长枪上的佩刀，就近挖了起来，可惜到最后什么也没发现，挖起来倒不费劲，都是松松软软的沙子，可底下连一点潮气也看不见，更别说成形的水滴了。

　　真所谓欲哭无泪，把刀一扔，爰慧坐在那里，只会发呆。骆驼倒是挺善解人意似的，自动自觉傍着他趴下，好象也在为他难过，要在平常，到了一个宿营地，第一件事就该给它们喂食，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的替身哪还顾得上它们。象是同病相怜，人与骆驼就这么默然对视着，一会儿，骆驼眼里倒是淌出了几滴晶莹剔透的东西。

　　“水！快！”

　　我灵机一动，不由得叫了一声，爰慧象是突然听到了枪响似地，猛然蹦了起来。

　　“在哪？在哪？”

　　“骆驼的眼泪！你快吮了它！”

　　“眼泪？骆驼的眼泪？”

　　我的替身不免有些迟疑，毕竟他没受过任何求生训练。

　　“不错，快！”

　　这一下，他再也不敢犹豫了，抱住一头骆驼，就去舔吮人家的眼窝，两头骆驼，四只眼窝，连舔了几遍，好象并不解渴，只不过舌头上多少有了一点滋润的感受。我的替身自然不会觉得过瘾，手边正好有一丛沙棘，连忙抓了一根，用刀削了一下，也要往嘴里送，

　　“不行，当心有毒！”

　　爰慧吓了一跳，仿佛被蛰了一下似地，赶紧扔了。

　　“慢着，我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沙漠植物中，我只知道仙人掌有毒，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碰它，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对于这种恶劣环境下生长出来的东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要不你这样试试，把棘条，还有旁边的沙葫芦，分别拿一点，各喂一头骆驼，你看它们吃了之后的反应，再决也不迟定……”

　　偏偏骆驼还不想尝试那些东西，都说骆驼自有储藏功能，几天不吃不喝都没关系，想来现在它们还没到饿急了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合作。我的替身实在等不得了，刷刷几刀，分别把沙葫芦和棘条都削成了碎片，一头喂一个品种，不管它们愿不愿意吃，硬是抓了一把塞进了它们的嘴里。

　　“独一至尊的主保佑，我可不是成心想害你们。假如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千万别怨恨我啊，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呀，独一至尊的主啊……”

　　常言道，近朱者赤，尽墨者黑，跟凤麟人厮混了一段时间，我的替身都快成半个凤麟人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两头骆驼好象一点事也没有。

　　“你再稍微舔舔，看看有没有异常的感觉……”

　　爰慧先拿了一片棘条丢进嘴里，嚼了半天，倒是没见异样，再尝沙葫芦的叶片，清凉感倒都是有一点，可原先驼泪带来的那么点湿润，却反叫这些碎片搅没了，不由得更叫人气馁，爰慧一甩手把它们扔得远远的。

　　我想这种东西也许能充饥，可进食更容易消耗水分，现在水才是生命的第一需要，所以当爰慧想去尝试那些沙葫芦的小果子时，我赶紧给他说明了利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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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回折腾，又快深夜了。正午的气温，不输于历山城里的任何一个夏天，到了晚上，出奇的冷，放到历山城里又该是冰冻的温度。前几夜还有帐篷和被褥御寒，冷是冷点，可还不至于让人根本受不了，这会儿啥都没有了，只能团头团脑瑟瑟发抖。想点一个篝火，可火柴连带行囊早已叫暴风给掳走了。

　　“钻木取火，找几根枯枝吧……”

　　自从知道会有追兵随时赶到，早已不点了篝火，可现在顾不得了，这么巨大的温差，准定把人冻出病来，断水断粮，如果再一病，那就只能盼着追兵快点到了。

　　摸摸索索，我的替身终于找到了几根干枯的棘条，教他再找一些沙葫芦的枯叶，团在枯枝周围，然后用刺刀在枯枝上拚命钻洞。可故意跟人作难似的，要它出一点水汽，那些棘条却比石头还干，让它生烟，却又象刚才水里捞出来似的，钻了半天，连点热度也不见。

　　“雾露！”

　　爰慧正在恼火之际，我倒是灵机一动。如此气温反差，必定有雾露，只需找到收集的东西，肯定可以汲取到一些水珠。遍寻左右，除了爰慧自己身上的衣服，再也不见合适的东西了。最好是把衣服脱下来，平铺在地上，到了第二天凌晨，肯定能拧出水来。可这会儿让我的替身脱衣服，不啻让他直接去死。

　　好在这家伙也能急中生智，犹豫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凤麟人的袍子用料比较奢侈，多余的部分，全叫他用刺刀一片一片割了下来。然后把两把长枪的木柄枪托交互在一起，这样就有了一个不容易吸水的平台，其间的空隙，又填上一些棘条，然后再把那些碎布尽量地铺开。忙完这一切，他不禁哑然而笑，大概是在憧憬明晨了，恐怕心里早已饱饮了一顿。

　　这头一边忙活，一边还不时在注意那些骆驼的眼窝，稍微见一点湿润，就立刻扑上去舔吮一番，到了最后，两头骆驼见了他都害了怕了。

　　“还是不要吝啬你们的泪水，否则我会杀了你们，实在没办法，我可不是成心要欺负你们……”

　　原来这家伙也已经想到了这一茬。看来他心里不是一点打算也没有。这个时候，我倒不再感到过分恐慌了。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摆脱了困境，只是现在光着急也不济事，该是冷静面对的时候了。

　　“现在非常矛盾，爰慧，按照我生前所受过的求生训练，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尽量减少体力活动，尽量保持身体里的水分，尤其是在烈日之下。可若是我们一步也不走，追兵们难说不会很快撵上我们……”

　　“不行，得走！啊……啊……啊嚏！”

　　正说着，突然一个喷嚏。

　　“你可能要感冒了，把骆驼尽可能拉紧一些，挡挡风，借助一点它们的体温……”

　　这会儿真叫生死之交了，互相之间已经非常默契，我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好不容易把骆驼拉近了自己，爰慧趴在了一头骆驼的肚子上，还一只手一头，分别勾住了两个骆驼的脖子。只有这样，两个畜牲才不至于一个劲儿往外躲。

　　“就是再在这里多耗一些时日，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要想活命，只有继续前进，能不能找到太阳部落，全看我们的造化了。但愿老天爷对我不会这么刻薄，毕竟我还年轻，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骆驼只是挡掉了一些风，为了圈住那些畜牲，张开着双臂，相反把自己的上身全部暴露在寒风中。我的替身又不得不收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背。一边说话，一边牙齿还在打战。

　　“啊……啊……啊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鬼天气，什么都赶到一块儿来了。对了，你会不会算命？算一算我们到底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既然拿定主意要走，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反正都是矛盾，不走，无疑坐以待毙，可走，你又再也经不起消耗……”

　　“哈哈，你看我这法子怎么样？哎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哪……”

　　原来这家伙一直往下缩着身子，不知不觉已经刨出了一个沙窝，干脆就挖开了，把多余的沙子堆在周围，还留一部分，小心地撒在自己的身上，倒是暖和了许多。没费多大劲，就埋得只剩下头颈了。

　　我不禁担心阿依所提到过的那些沙漠毒物，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立马冻出病来。于是，我就不吭声了。白天的余温还在，那沙窝竟比帐篷和被褥还要暖和几分。

　　“我听我的爸爸说过沙浴，怎么早就没想到呢？”

　　稍一暖和，困劲立刻就上来了，我的替身没嘟囔两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既然到了这步境地，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在他彻底睡着之前，我也只是多做了几遍祈祷：

　　“独一至尊的主啊，我们现在是在您的地盘上逃难，就请您显灵！保佑我们吧……”

　　然而，那主并没有显灵，第二天醒来，我的替身就已经病倒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四肢无力，没等站直就一个踉跄，一摸额头，烫得象是里面生了一个火炉一样。

　　“严重脱水？！”

　　我的想法犹如闪电一样，在爰慧的脑际迅即划过。该死的沙浴，我不禁为自己一再的疏忽而感到懊恼。沙漠十分干燥，埋身其中，体内的水分，自然会丢失得更快。一夜下来，恐怕不输于昨天一整天的大汗淋漓。如果只是受一点凉，感一点冒，那简直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我的天哪……”

　　好不容易挣扎到昨夜临时制作的集水器前，却见那一片片碎布又快被烤干了。看来思路可行，只是时间没有把握住，这会儿，早已是日上三竿了，在沙漠的烈日下，恐怕一上午的暴晒，一个水塘都能被晒干喽。翻掉那些碎布拦片，棘条和枪柄之上，倒还依稀残留着一点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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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由分说，我的替身抱住枪柄，就是一阵猛舔，完了又转身去找骆驼，可惜的是，连昨日那种湿润感也找不到了，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一大团干燥无比的沙子，即便是一场瓢泼大雨，也能吸个一干二净。

　　“爰慧，只好杀一头骆驼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必须赶在他彻底丧失自我意识之前做出决定。医学常识告诉我，严重脱水的人，随时会丧失自主意识，此时此刻的爰慧，只能自己救自己了，自主意识的存在与否，才是真正的生命底线。

　　“杀骆驼？！”

　　不知是害怕，还是本身的病状，我的替身竟然大幅度地发起抖来，那样子，就象是伤寒病人的怕冷状态。动作非常激烈，甚至给人有一种故意造作的感觉。我明白他不会造作，现在也没有必要造作。

　　“不错，求生的第一要诀，就是始终保持自己头脑的清醒，而你现在严重脱水，随时可能会丧失意识，所以你必须马上补充水分，而眼前，除了喝骆驼血，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可我……”

　　我的替身一直想制止自己的颤抖，可总是适得其反，心里越使劲，身体却越是抖动得厉害。他慢慢从地上捡起了昨晚所用的刺刀，看看刀，又分别看看骆驼，似乎在挑选杀哪一头好，又象是不忍心下手的样子。

　　“还是用枪吧，用刀你恐怕杀不了它们……”

　　我让我的替身，捡起枪来，告诉他如何打开枪机保险，扳机总算是他自己找到了。我让他抵住就近的一头骆驼的脑袋，因为我不想让枪口太大，否则血流一地，很快就会被沙子湮灭，那就大大地不值了。在我的想象之中，我的替身应该能靠一头骆驼，有所恢复体力，剩下的一头，不到百分之一百的绝境，轻易不能再动了。

　　创口开在脑袋上，骆驼的尸身就能保持完整，不啻是一个现成的皮囊，至少在彻底干涸之前，那些宝贵的血液不至于流失，能维持一段时间。

　　要说骆驼这畜牲，也真是非常通人性。当爰慧哆哆嗦嗦把枪口凑上去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珠，突然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滚落出来，爰慧见了，再也狠不下心来，一扔枪，紧紧抱住了骆驼的脑袋，要在从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舔吮那些泪水，可他这会儿好象根本没有想到，只是陪着人家一块儿流眼泪了。更为可怕的是，我的替身的泪腺也好象已经干涸了。

　　“爰慧，你不仅脱水，可能盐分也同样严重缺失，而在动物的新鲜血液里面，盐分相当丰富，要想活下去，只有杀了它……”

　　“不！不！我舔它的眼泪，我舔它们的眼泪就已经足够了……”

　　但听他嚷嚷几声，忽然抱住那头骆驼的脑袋，拚命吮吸它们的眼泪。那样子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了。我也很为他难过，可在这一种非常之际，急需的绝不应该是感情，必须是冷若冰霜的理智。

　　“爰慧，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不是对你一点也不了解，这十六年来，我们朝夕相处，对于你，恐怕比对我自己还要熟悉一点。你天性善良，宽厚处世，可现在毕竟不是施行妇人之仁的合适时机……”

　　心病还得心药治。对付他，一般的大道理根本不管用。实在不好对付的时候，只能祭起屡试不爽的老法宝。

　　“你能不能想得远一些，你的妻子——这是你自己已经承认了的，阿依姑娘为了你，舍生赴死，只怕现在已经身陷囹圄，你不是想救她吗？你之所以现在顽强地活着，不就是一心要想把她救出来吗？现在你自己的小命都不保了，谈何救人？那岂不成了一句地地道道的空话？不错，这两头骆驼，确实都是我们的好旅伴，可它毕竟是为人所驱使，若在那一天，你们找不到让它们下陡坡的办法，不早就舍弃了它们？换一句话说，如果必须在人与畜牲之间选择的话一个，不就什么都能理解了吗？”

　　似乎有一点动心了，至少他已经不再咽泣了。

　　“你不妨再往远处想一下，当初你不是对我信誓旦旦，一心要想把尚华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吗？现在是不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不是你每一次的豪言壮语，都只不过是应景之作，纯粹的逢场作戏而已？就象对这些畜牲一样，先洒一把同情的眼泪，然后呢？难道当你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你也能顾得周全它们吗？再说若是你先死了，它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