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歇脚之所,那儿的庙祝,跟尨圄有纹枰之交,为人正直可靠,若有疑难,可以找他帮忙。
我的替身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有一点别样的滋味。凡是他接触过的人,只怕都不会命太长,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妙。而带了头套去找人家,只怕吓也得把人吓个半死。虽说天寒地冻,戴个厚棉帽子也不算惊世骇俗,可有谁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无常,青天白日登堂入室?
为了不再让尨圉他们受到伤害,我的替身让人家先行,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挎上了人家为他准备好的包裹,冲着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也许昨夜饱食了一顿野猪肉,也许心里憋着一股劲,爰慧今夜的耐力特别好,若不是我怕他后劲不继,过分脱力,只怕能一口气跑出州界。
据我的估测,这一路已不下百里了。这时东方已经微露晨曦,四野的景物眼也基本上能够看清。昨夜一离开小亓村,就上了大道,现在天明了,却再也不敢在大道上走了。主要是怕碰到哨卡,尤其是怕包裹里收着的那个无常帽似的头套引起人家不必要的怀疑,现在以爰慧的个人实力,对付几个兵勇绰绰有余,可这会儿重任在肩,毕竟不是吃饱了没事,跑出来寻衅滋事。
按照我的计划,天明之后,我的替身就该找一个隐蔽之所,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到天色一黑,再择路返回。
边行边寻,极目四望,终于看到了一个土丘,位置不错,偏离大路,也足有两三里的距离。既隐蔽,又便于观察,晚上回转之际,也很容易找到大道。
走近一看,象是一个废弃的巨冢。转到背面,果不其然,坡下倒卧着几具缺胳膊少腿的石兽,想来坟主当时也是显赫人家,只是近来已经落魄了。上祭的台阶,想必从前是整块的石条铺就,现在都已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条状的坑洼。坡的半腰,砌着小屋,我知道,那是正式落葬前的停棺之所,只可惜早就崩坍,只剩下乱砖一堆,枯黄的杂草,在砖缝间胡乱蔓延着。
坡顶之前的巨碑,倒是兀自挺立,只是碑帽的雕刻已经支离破碎,想来也许有人想把这碑也一块盗走,只是实在弄不动,方才一砸了事。那碑确实是大,单看正面,一般人家的门板也不过如此,想来这上面镌刻的碑文一定是洋洋千言,若在平时,我一定会让我的替身拭净面上的积垢与青苔,好好地欣赏一番。可这会儿,我的替身已经十分疲累了,毕竟奔了半夜,大大超出了他的极限。
冢顶与巨碑,正好形成一条小小的的夹道,不容易被人注意且不说,避风挡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当然在野地里,不能去想屋子里。薅了几把枯草,随便铺摊了一下,爰慧背靠石碑坐倒,再也不想动了。
自从自荐请命,离开疑山之后,到了这会儿,我方才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底气。首先是我与替身的关系,似乎不应该用控制与被控制来理解。单从这两天的经历来看,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可以说是同仇敌忾,共同的使命,已经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第二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让我们无意之中碰上了逃亡之中的有穷国君臣,如果能把他们这些人好好利用起来,只怕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谍报工作就容易开展得多了。不管怎么说,在此行动方便的还是旧人一族,我想后羿他们也不至于一垮到底,应该在民间还可以找到他们的拥护者。依照尨圄他们所描述的历山情势看来,只有充分利用旧人,而不是已经统统被打入另册的新人,哪怕是混血一族也说不定强些,来做秘密情报工作,才不至于重蹈爰慧他叔叔的覆辙。
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再看我的替身,已经眯着了,只是因为寒冷,睡得好象不是那么深。这正符合我的期望,我尚且能利用他残存的一点听觉,替他把把哨。
亡灵没有生物节律感,没有黑夜白日之分,除了必要时补充能量,也不需要睡觉。我一边利用这时间,把这两天来我来不及认真思考的东西重新过滤一遍,一边凝神谛听着周围的动静。
偶尔能听到一些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枯草落叶随风飘动的淅淅簌簌声,大半天过去了,一点异样的动静也没发现。其间,我的替身倒是给冻醒了几回,然而他太疲乏了,缩了缩身子,接着又眯瞪开了。到了最后,又添加了一种声音,他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想是快睡足了,饥肠就要不安分了。
“哇,什么时候了?”
饥肠轱辘,终于把我的替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天色。
“快交卯时了吧?太阳已经平西了……”
“哟,到现在太阳还这么旺,真是一个难道的好日子,早知道,我该睡到那一面去……”
“朝阳的一面正对着大道,人家看过来一目了然,只怕真那样,你就睡得没这么安稳了……”
我的替身从包裹里摸出干粮,边喝水边打发肚子。
“您说今晚,尨圉会不会真的在那里等我们?”
“你是怕他会变卦?”
“我是怕无凭无据,他还是不敢相信咱们哪……”
“要说这种可能不会没有,只是让我替他们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应该冒这个险。你不妨可以这么想,现在寒浞他们自有蚩尤人给撑腰,光凭后羿他们现在的力量要想复辟,只怕门也没有。也许他们将会直接派人去疑山,说不定求援的信使已经在半路上了,叛乱已经快十天了,一开始就派人,步行的话,当然还得躲避叛军的拦截,恐怕也该到疑山境内了。而如果我们真是疑山方面派来的使者,他们不就省力得多了?”
“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宁可等自己的使者回来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我现在更相信你的能力,那尨圉老成持重,不就已经被你说服了吗?”
“尨圉是尨圉,只怕最后作主的不可能是他,关键是后羿,倘若他一心想把尚华被掳的帐都算在我的头上,只怕就算承认了我是疑山的使者,也不一定会跟我好好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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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莫非他后羿真是一个只爱美人不顾江山的昏君?”
“也算一种可能吧……”
“依我看,你是多虑了,也许情绪上会有些接受不了,可孰轻孰重,难道一国之君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您没听尨圉说,自从尚华失踪以后,后羿的心性大变,无心国政,终日以酒为伴,才给寒浞有了可乘之机……”
“只怕不是这样,你难道忘了,尚华不正是教会的贡品,而教会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后台,只怕就是蚩尤人了。我甚至怀疑那个劣种事件,都跟蚩尤人有关。你不妨深思一下,若能挑动有穷国跟中土大都大动干戈,不管谁能胜出,最大的获益者又该是谁?你这会儿不能不想到正在大海彼岸虎视眈眈的蚩尤人吧?我们这半年多来的奇异经历,不都在围绕着这个意思兜圈子吗?如果身为一国之君,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丢了这个王位,也只能算他活该倒楣了。我想,正因为这血的教训,他才不可能重蹈覆辙……”
“只怕人到时候,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哪……”
“留一点心眼也无妨,只是我们得冒这个险。哎!听你这么一说,你这家伙倒象是蛮有体会的吗?”
“岂止是本人,纵然是骏马,也难免有失蹄之处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口气,忽然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我隐隐觉得他的话中有话,只是一时之间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说某人烦着某人了,可有些话,又不便对另外一个某人说,于是只能找个理由出去,怎么说呢?眼不见为净,好象也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有人妄想到祝大人的军工基地一躲了事……”
原来着家伙竟拿我怕见相柳的事来与之比较,生拉硬扯,牵强附会,不禁叫人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你小子,说什么呀?是不是吃饱了,竟敢拿我来开涮?”
“好好,算我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瞌睡了大半天,手脚都冻麻了,不乐一乐,我怕我的脑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耽误了您的大计不是?”
听着这话,我不恼反而高兴。我确实倒是不愿他一味地对我恭敬有加,融洽一点,只怕更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唯有亲密无间的关系,才是我们使命的真正保证。
正当我准备找几句刺激一点的话,好好回敬他一下,忽然觉得他的耳朵一竖,当下也跟着警觉起来。
是一片喊叫声,正从大道方向而来。趴到坟顶一看,只见三个农人装束的人在前面拚命奔逃,一大帮兵勇正在后面紧追。方向,正冲这巨冢而来,想着这巨冢是这一片唯一的障碍物,怕是也欲来此躲避,抑或还想负隅顽抗一下,做最后的挣扎。
“怎么办?”
迫在眉睫,肯定是藏不住身了。爰慧立刻紧张起来,随即质询于我。
“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即使朝了面,也不妨装作无辜的路人,仅在此歇息而已……”
“好吧……”
爰慧应着,往后缩了缩自己的身子。这个时候,逃命的人,已经绕到了巨碑的一面,看到后面还是一马平川,便往坡上跑。
“把这土丘给我包围起来……”
亦步亦趋,一些兵勇跟着追上坡,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跑到台阶下停步,命令他的手下散开。
“来吧,兔崽子们,养不乖的狗杂种,老子跟你们拚了……”
只见当头一人已经冲上了冢顶,拧身伫立,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厉声高叫。我的替身一看,差点惊叫起来,原来那正是有穷国的大司马武罗。只见虬髯怒张,目呲欲裂,一脸狰狞,身上显然已经带了一些伤,依稀可见到几处血肉模糊的地方。我的替身,曾拜人家一剑之赐,对他的印象,尤其深刻。
另外两个人好象也伤得不轻,最后一个在顺着台阶逃,不料一个趔趄,随即叫一个正巧赶上的兵勇,照着后心就是一枪,当即扎了一个对穿,一声惨叫,立刻滚落坡下。底下的兵勇拦着,随即补上一刀,当即就把一个头颅割了下来。
几乎在同时,一个求功心切的兵勇,愣冲上去,也叫武罗的长剑一挥,分成两截,直飞坡下。
“手里紧着点,那厮手里是一柄宝剑,大家伙齐心一点,枪手在前,刀手在后,保持队形,一点一点走……”
看来那一个头目倒是训练有素,数十把长枪,然后再是数十把弯刀,同时逼进,饶是宝剑,只怕一下子也对付不了。但见武罗和仅剩的一个手下,也背靠背站到一起,举着刀剑准备作最后一搏,正转着圈,忽然见到了墓碑后面藏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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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武罗象是认出来了,只是一时还不敢确认。这下我的替身再也藏不住了,只好蹿了出来。
“不要杀我,我是逃难的……”
爰慧赶紧一埋头,径往包围圈外逃。不料那个小头目一个箭步上来,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顺手一撩,已经把刀架在了我替身的脖子上。
“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我……我是逃难的,我不过是走累了,躲在这里睡觉,你们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我……”
“啊,原来是一个新人,只怕是从历山城里逃出来的吧?”
“是是,你们不要杀我……”
“哈哈,武罗,我想你一个劲儿往这儿拚命逃,该不是藏着帮凶呢,想来这弱不禁风的小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吧?依我看,你还是乖乖地放下剑,跟我们回去,只怕寒大人念着曾经跟你同朝为官的份上,能够饶你一条性命……”
说着,同时把爰慧提起来用力往旁边一摔。
“你乖乖给我在这儿呆着,若要是不老实,可别怪刀剑无眼。你不会不知道吧,抓到一个新人能得两个金币。我的金币,要想活命的话,你可要给我老实一点,待我打发了武罗武大人,再带你兑换去,啊……哈哈哈哈,武大人,您可要小心喽……”
这一摔,爰慧的包裹也给甩开了。我的替身急忙去抢那顶头套,抓住头套回头一看,坡顶的形势,已经危在旦夕了。包围圈,越收越小,数十根枪尖已经指准圆心,就等那个头目一声令下了。对方的宝剑,也越提越高,转着圈,在一指一点。彼此有所忌惮,谁也不敢先发动。
间不容发之际,我只好命令我的替身第一个发动了。一声令下,立见追风逐电,只见我的替身一圈猛跑,所到之处,兵勇立刻就身首异处了。一阵腥风血雨,在一片惨叫声中,纷纷溅落。
“你是人?到底还是鬼?”
唯有那一个头目最为侥幸,只是被我的替身撕下了一条胳膊。紧捂着血淋耷滴的半个肩膀,在倒地之前颤声问了一句。可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来,武罗已经疾冲而下,给他补上了一剑。
“多谢壮士相救,请受武罗一拜!”
武罗随即把剑一扔,随即仆翻在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爰慧慌忙过去拉他起来。只见人家气喘吁吁,似乎疲累极了。
“武大司马,请勿多礼。您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爰翼的侄儿……”
“果然是爰公子吗?刚才一见之下,似曾相识,只是情势所在,不敢冒认,只怕那些家伙以为您是我的援兵,累及无辜……”
“您看,这不是您留给我的印记,您都打了暗记的真品,岂敢假冒……”
“啊哈哈哈哈,真是惭愧。以您刚才的身手,只怕有一百个武罗也不是您的对手,爰公子您当时不仅镇定自若,风度非凡,还能故作自谑之态,游戏于刀剑之下,武罗真是有眼无珠,惭愧死啦……”
“快别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吗?就象刚才这家伙只要不贪财,把刀口再往前一勒,恐怕我这条小命,连两个金币也不值喽。啊哈哈哈哈……”
听着人家如此奉承,我的替身竟然就这么含含糊糊应承下来了,看来还是不脱小孩子心性,就喜欢戴高帽子。
“武大人,对了,您怎么会在这里?听尨圉尨大人说,您不是应该跟后羿大王在一起的吗?”
“这么说,您已经见过……”
正说着,忽见他的嘴突然一个大张,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似的,身子一歪,竟然一头栽了下去。
“武大人,武大人,您到底怎么啦?”
伸手一捞,方才知道不对,一手尽是黏呼呼的血,翻转一看,才见他背上有着一个大窟窿。满背的渗血,已经湮透了衣衫,只是衣色深褐,一时不能分辨罢了。撕开衣服,皮肉已经象一张大嘴一样翻卷着,肩胛骨都已经露出了一截。原来他都是一口气提着,一直坚持到现在,只是他素来生性豪放,不会叫人想到他已经身负重伤。
“咳!你……”
一急之下,爰慧这才想到了刚才还有一个随从,喊了一声,不见回音,抬头往去,原来那人也早就躺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只不知死了没有。跑过去一看,也是伤得不轻,肚子上挨了一枪,血还在一个劲儿地冒。人也已经昏迷,叫也叫不醒。
“这可怎么办?”
我的替身问我,我也实在是没辙。要是我们的行包在,那里面倒还配备着一个急救包可对付一下。现在爰慧身上的东西,就剩下一袋干粮,一个水囊,还是就是那个头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