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片刻,才低声道:“颜儿无事就好。”
我忍悲含笑道:“哪里会有事呢?只是忧心着一些事罢了。”
楚弈神色倒是淡然,笑道:“既是有孕在身,便不要再想些什么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哥哥,你告诉我,叔公他们……”我还未说完,他眼中顿时深了许多,截住我的话:“叔公等人在汝南自然一切都好。”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的。”我忙不迭道,“其实我也知道一些……”
“你如今身子如此,切莫多想。”他倒是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什么,“好生养着便是了,不必忧心其他任何事。”
我护住小腹,苦笑道:“如今这局面,我怀有身孕,哥哥怪我么?”
楚弈神色如常,笑道:“怎会?”
我心中难受,强笑道:“我总是想着,要是哥哥怪我,我又该如何……”
楚弈含着溺爱,笑道:“颜儿不是很喜欢皇上么?如今又有了皇上的骨肉,亦是喜事一桩。”
我惨笑道:“对我而言或许是喜事,可是哥哥呢?如今与皇上闹成这样,真的不能收手了吗?”
楚弈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走入了阴沉的天色中,浑身都是一股淡淡的寒意:“事已至此,如何收手?他既容不下我,我亦是不会放过他。”
“只能这样吗?”我反问道,“哥哥,你知道的,不管是你还是皇上,我都不想失去。”
“颜儿。”楚弈的声音平淡得很,但已经听得出压抑的怒意,“哥哥还是那句话,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一旦束手就擒,会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事?我为何不放手一搏,治国之事,我未必会逊于他!”
“哥哥是真的想要那个位子吗?”静默了片刻,我才低声问,声音几欲哽咽,“哥哥,是真的,存心想要皇位?想要成为九五至尊?皇位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看看景王,看看九王。”我顿了顿,“如果哥哥执意如此,天下人怎么看哥哥?皇上如何厚待我们兄妹,所有人有目共睹,只要哥哥起兵,天下人都会指着哥哥脊梁骨骂。”
“百姓并不在乎谁是皇帝,他们只是在乎,这个皇帝能否让他们安居乐业。”楚弈笑得颇有些自负,“何况,现如今国中流言四起,各种不利于皇上的流言越演越烈,民心未必是向着皇上的。”
我脑中顿时炸开。是啊,那么多流言……陷害九王,陷害楚弈,甚至对嫡妻皇后下手的传闻传得那么远,只要有人信,就会出现民心的动摇。就算现在皇权达到顶峰,只要民心动摇,土崩瓦解不过只是时间问题。我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扶了扶发中的珠饰:“就算如此,哥哥该知道,铁勒如今已经对天曌国出兵了,八成是派寂大哥去的,哥哥难道要趁机发难?”
楚弈神色不变:“颜儿不用多管,好好养着就好了。”
“不是我想管。”不觉眼中已经含了泪,“哥哥以为,如果不是涉及到你和皇帝,我会这么管吗?不对,不止了,现在连婉姐姐都介入进来了。哥哥,你知道吗?婉姐姐跟我说,如果最终失败的是皇帝,她会跟他一起死,求我救救她的孩子。”我笑得凄楚,“毕竟,婉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她真这么说?”楚弈静默了许久,神色松动了许多,“皇后大义,让人佩服。”
我喃喃道:“哥哥看不出来么?皇后她对你……”说至此出,我又惶急的闭嘴,“若是皇帝肯收手,哥哥会放过他吗?也放过哥哥自己吧,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楚弈不语,轻声一叹,唇角已经有了几分冷笑:“以你我对他的了解,他会收手吗?”
我不语,难得很,他不会的,毕竟楚弈威胁到他的皇位。“如今外敌当前,万事皆以国家为重,而不是来争权的时候。”
楚弈不答,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才轻声道:“叔公那边,你不必忧心,我自有法子。”
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只能点点头罢了。
纵使楚弈是我的兄长,但始终是外臣,不多时便去了。我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屋外天色阴沉得很,黑云压城城欲摧。我蹙眉不言,小腹也钝钝的痛,我惊了惊,忙抚着小腹。上回我小产之时,小腹也是这般的痛法,叫我不得不怕。我忙不迭的坐下,抚着小腹,那里还是微微的疼痛,我心头止不住的狂跳。孩子,宝宝,你乖些,可好?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腹的疼痛慢慢消减下去,我的心也才慢慢放下。我失去了两个孩子,这一个,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再丢了他。门口响动,旋即传来雅竹平板无声的问话:“贵姬?”
天色那么的阴暗,屋里的光影也是那么的摄人心神,我挥去这个念头,起身道:“进来吧,我不太舒服。”
门板响动之后,便是一袭粉裳的雅竹向我飞奔而来:“贵姬是怎么了?怎见了楚将军就不舒服了?”
我见她一袭粉裳,像是给这阴沉的环境添了些生气,一时心情也好了些。任其托住我的小臂,才笑道:“何曾是因为见了哥哥?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顿一顿,又道,“你也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的神色在阴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只听她很是急切:“楚将军去了,奴婢便守在门外了。”
我颔首,东华宫无旨不得擅入,否则立斩无赦,想来是皇帝叫她来的。我心中暖暖的,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也好,你来了,扶我回去吧。”
雅竹轻声道:“贵姬却也不必慌着回去,皇上说了,请贵姬到正殿去。”
“到正殿去?”我不禁哑了声音,“皇上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雅竹轻轻摇头,扶着我向外去:“贵姬快去吧。”
我自然是莫名其妙的。步出了屋中,整个天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了,整个皇宫的鎏金屋顶在这种天色中呈现出一种极为肃穆的色泽。我亦是不愿多看,转身朝着正殿而去。不晓得那些捕风捉影的知道了我留在东华宫,得怎么样盯死我。脚步声似乎是有些沉重,正殿门外依旧立着双喜,见我一来。便迎上来,笑道:“宜贵姬金安。”
我颔首:“公公多礼了,还烦请通报一声。”
双喜笑道:“哪里还需要通报,皇上早就等着贵姬了。”笑罢,推开门,低声道:“贵姬是知道规矩的,也不必奴才多说了。还请贵姬留些神,莫要坏了身子。”
我知道他是要我好生些,莫要坏了腹中的孩子。我进了殿,却是没有闻到平日的檀香气息,心中也是狐疑,又见皇帝坐在榻上,很是闲适的模样,不免一笑,道:“皇上。”
他看着我,笑得如常般好听,伸手道:“颜儿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是笑着的,慢慢走过去,随口道:“今日怎不用香了?”
他揽了我坐在身边,贴在我耳边道:“到底是香料,其中难免会有麝香或是没药,你可受得住?”
我不料他是为我,脸上微醺,低声道:“我哪里受不住?可不知道你儿子受不受得住。”
他轻笑:“好利的嘴。”
我笑,抬头看他,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臣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曾想他只是拧了我一把,便抱着我,将下巴抵在我额上,很是爱怜的语气:“颜儿猜错了,我并非想问什么。”
“哦?”我阴阳怪气,“咱们陛下不是想问什么才叫臣妾来的?”
他“嗤”的一声笑了:“楚弈么?莫非颜儿觉得,我不懂他?”停了停,他声音肃敛了好多,“楚弈不会放手的,朕自然会奉陪到底。”
我心中突地一紧,连呼吸都停了一下,才颤巍巍的问道:“我明白。”
他默了片刻,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若是到了那一日,朕会安排人送你出宫。”
我脑筋没有跟上:“什么?”
他的声音在阴沉的光线中那么有魅惑力:“颜儿以为那些朝臣哪个是好相与的主儿?且不说胜负如何,他们一定会逼着朕杀你。”
我愣了愣,是啊,那群朝臣……就算是我腹中还有君北羽的孩子,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皇帝,也要知晓众怒难犯的道理,何况楚弈举兵便是造反,杀了反贼的妹子,不过是顺利成章的事……我定一定神,强笑道:“告诉我这些?不怀疑我了?”
他歇了歇,手掌轻抚过我的脸,声音依旧慵懒:“我信你不会。”
我整个人几乎都愣了。他说他信我……我自己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狂喜还是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他肯信我不会出卖他。这是不是表示着,我是真正的走进了他心里?他会爱别人,可是不会信任别人,比如叶海花。可是如今,他肯信我,是不是表示,在他心里,我并非不如叶海花?
我久久不语,倒是惹得他一阵发笑:“怎么?”
我咬了咬下唇,摇头:“没什么。”
他也不戳穿我,轻轻敲一敲我的额,笑道:“傻丫头。”
我只是笑罢了。实际上,心中有多欢喜,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柔肠一寸愁千缕
六月伏天,暴雨也是格外多。或许是因为有孕在身,我睡得不安稳,又听得雷声阵阵。闪电破空,照得屋里格外的亮堂,似乎器物都镀上了一层煞白。这么些日子我总是想到楚弈,想到云桑子墨,想到叔叔婶婶们。
自然而然的,一夜无眠之后,我足足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才醒来。
实则宫里的日子无聊得很,处处有规矩制约着。先不说如今日头大得很,哪怕是日头不大,想要出去走走,咋咋呼呼的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朝御花园进军……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打群架呢。
好在,孕妇嗜睡,大不了多睡一会儿就完了。腹中孩子也是两个月了,只消得出了三月,我便也能安下心来。
是夜,伏天到底是热了,孕妇体温本就高于常人,屋中冰盆也驱散不了炎热。我热得难受,隐隐的听到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贵姬好睡。”
我迷迷糊糊的回道:“雅竹……”
耳边轻轻一笑:“呵。”旋即便有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我:“姑娘睡吧。”
我睡得很熟,到了第二日才醒来,雅竹立在我跟前,轻笑道:“贵姬醒了?”
我还未十分清醒,只“嗯”了一声。只听雅竹含着笑意,轻声道:“贵姬起身了。”
我觉得她的语调熟悉得很,一时脑子迷迷糊糊也想不起来是谁。掀开眼,觑了她一眼。她只是站在我面前笑得好看:“贵姬可要起身了?”
我“唔”一声,颔首道:“起了吧。”
雅竹应着,托着我的手腕扶我起身,似乎是怕没扶稳我,握了我的手碗。旋即又唤来一群宫人为我梳妆。我坐在妆镜前,心里直犯嘀咕,昨夜似乎是有人在为我扇凉,是雅竹吗?从镜中看了雅竹一眼,她正为我布菜,也不见有什么疲倦在其中。
用了早膳,日头愈发盛了。婉韵有孕在身,也是免了妃嫔的晨昏定省,直接叫她们去给太后请安就是了。我半倚在榻上,也是瞌睡连连。我身子本就不好,更不可能放着多少多少的冰盆供我去热。我瞅了一眼屋外的阳光,毒辣得很,让人望而生畏。
有时候安静下来,倒是会想到以后的日子。我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的话,势必是要出事的。先帝的儿子只活下来了君北羽和君千翌,我不得不小心有人对我的孩子下手。最好的,就是她是个女孩,不论皇帝疼她与否,少了皇位的继承权,也就少了许多危险。
雅竹本是立在我身边的,许是见我如此,扬起笑来:“贵姬这是担心起小皇子了?”
我笑,摇头道:“我倒是希望她是个小公主。”
雅竹目光闪过一丝笑意来,面上笑容仍是妩媚:“旁的娘娘们有了身孕,都巴不得是个小皇子。”
我见了她的笑,心中一凛。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摇头,回去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笑道:“你在宫里总是比我长的,若是个皇子,只怕我无力护我儿周全。”
雅竹笑得好美:“贵姬肯这般想,倒也是福气。”顿一顿,“只怕,皇后腹中的若是皇子……”
我正是被她的笑容惊得难以言喻,猛地听她这般说,心头狂跳不已。是,若是婉韵的孩子是皇子的话,中宫嫡子,又是长子,几乎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晓得要引得多少人疯了一样的害那个孩子。
我顿时觉得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我连骨缝都似乎被冻上了。忙慌慌的站起来,就要向外去。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我茫然回头,见是雅竹,她浅笑道:“贵姬要去哪里?”
我急得声音都哑了:“都成了这样了,你说我去哪里?”
雅竹“呵”的一声笑出声来:“贵姬担心皇后?”不待我答,她继续道,“贵姬去了又怎么样呢?若是那些人真的要害皇后,贵姬凭一己之力,怎么挡得住?”她眉尖一挑,转而勾出一抹妩媚的笑来,“何况,贵姬一点药理不懂不是?若是皇后被人下了什么药……”
我被她说得心都揪紧了,整个人都僵了。又听她缓缓笑道:“贵姬实则也不必怕,皇后毕竟是中宫,皇上就算不喜她,那也是他的嫡妻,更不论皇上其实还是很满意皇后的。”
我浑身一哆嗦,是啊,他那么满意婉韵,所以。连陷害楚弈的事都可以叫婉韵跟他一起完成。若是换了我,我哪里肯伤害我哥哥?我顿了一顿,笑道:“我知道了。”
雅竹扶我回榻上坐下,低声道:“比起皇后,贵姬才是需要护着的。皇后无害人之心,但不表示,她是傻儿。”
我无心听这些,只坐在榻上静默不语。是,如今这个局面,我或许才是需要保护的。毕竟楚弈……这么些日子了,我不敢问,不能问,谁知道叔公他们怎么样了?叔公年岁已老,若是真的被囚禁了……楚弈这么些日子也没有什么动静,是被拿捏住了,还是在想着什么?
次日,铁勒战况传来,其大军锐不可当,根本不是西南驻军可以抵挡。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行为令人发指,但凡攻下一座城池便要屠城,如今已经从西南边境攻入滇南腹地。皇帝在朝堂上动怒之事不到半日就传入后宫,刚平静下来的宫里又炸开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听闻朝中武将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请命上阵。皇帝已然下旨,命寂惊云数日后领兵出战。
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了楞。寂惊云一走,谁还挡得住楚弈?!挡不住的话,那皇帝……
当夜无眠,我辗转不已。伏天的暑气让身上腻着难受,我心情又是焦虑,根本无法入眠。隐隐的,帷幔外似乎立着个身影。我焦虑得很,道:“雅竹?”
我话音尚未落下,便见一道冷光在黑暗中分外清晰,旋即脖子前已经横了一道冰凉。我整个人都呆了,是一把短剑!剑上溢出的寒气让我在酷暑天也生生打了个寒战。有人要杀我!我脑子全懵了,宫里的女人就算再看不惯我,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我脑子正飞快地转着,便听见帷幔外传来一个轻笑:“贵姬莫动才是。”
这声音……是雅竹!!
作者有话要说:
☆、罗衾不耐五更寒
我冷汗几乎已经将贴身的小衣打湿。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呼吸的沉重来。只能直愣愣的看着黑暗中那个身影,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镇定自若:“雅竹,你这是做什么?”
黑暗中传来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贵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