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下课铃响,虞梅琳不得不板起脸来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两把检查写好。裴小龙,你违反校规,还带着其他同学这样做,性质十分严重。今天放学,罚你一个人打扫教室,然后到心理辅导室来!”
说完,她有些生气地走出教室。班级里立即像开了锅似的哄起来,有的说这是金庸武侠小说的翻版,有的说这是“英雄救美”,更有人索性哼唱起“结婚进行曲”来,闹得个不亦乐乎!但是黄敏敏嘴角上却浮现出满不在乎和深深得意的微笑,她从来没有经验过这种全身心所感到的情绪骚动,内心好像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而她相信这也许就是人们所叫的“初恋”。
虞梅琳正在整理心理辅导室的书架,书架高高的,有一些工具书很沉重,她想把它们移到最上面的一层去,但高度够不着。她找了个小凳子站在上面,然后把一叠沉重的辞书抱起来。
这时,裴小龙悄然无声地走进辅导室,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虞梅琳没有想到会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在凳子上没站稳,人开始倾倒,手上的书都砸在裴小龙身上。裴小龙急忙去扶她,但两人还是一起摔倒在地。小龙被她重重地压在身下。
5.不期而遇(2)
这一刹那,裴小龙看见她敝开的衣领中,露出的柔润丰满的胸膊,带有一点神秘的意味,而每根线条又都是微妙悦目。他感到脸红,不由得慢慢闭上眼睛。
“摔疼你没有?”虞梅琳问。
小龙睁开眼,摇摇头。虞梅琳见他奋不顾身地护着她,因害怕她摔伤而把自己垫在底下的举动,心里非常感动。实际上,从一开始见面,她就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男生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两人翻身抓起,一屁股坐在地上,相视而望,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来干嘛?”虞梅琳问他。
裴小龙不吭声,从口袋里掏出检查书交给虞梅琳。
虞梅琳匆匆地浏览了一下,她坐在地上微笑起来,然后,当着小龙的面把检查书一缕缕地撕了。
“不要有心理负担,就这么一笔勾销吧。不过,要记得,以后一定要遵守校规。”
裴小龙低下头,默默地整理着散乱在地上的书。他拾起其中一本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虞梅琳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他内心怦地跳动了一下,又有些出神。
虞梅琳从他手上接过书,四只手碰在一起时,小龙的心又跳起来。他赶紧去捡地上另一本书,并且这回有意要用书的边角再去触碰老师的脚踝,但从隔壁卫生室来了一个老师,呼唤虞梅琳去接电话。
只留下裴小龙一个人在心理辅导室,他呆站了一会,见四处无人,突然走到小凳子前,用手轻轻抚摸起来,似乎凳面上还留有虞梅琳的体温。然后他俯下身去,用脸颊像亲吻似的慢慢贴到凳面上……
这时,黄敏敏拿着检查书闯进辅导室来,她惊异地问裴小龙:“你在干嘛?”
“没什么。”裴小龙红着脸,慌乱地站起身。
黄敏敏狐疑地望望辅导室里的样子,对这里立刻产生出一种反感,而在这种反感的潜意识中,也许是对班主任一种敏感的敌意了。
星吧咖啡馆在这个大都市里是一个高雅的休闲之处,它座落在一个很大的绿树成荫的庭院里,据说原先是犹太商人的私人住宅。庭院里的树叶都处闪耀着一种奇异的蓝色光彩,花朵开得像燃烧的火焰,地上铺的是细洁的土砖,使人很容易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在海中,头上和脚下流动的是一片蓝白相映的云水。
虞梅琳走进咖啡厅时,父亲正在向她招手。他是一个重点大学中有名望的教授,但是无情的岁月流逝,使他最近一段时期苍老的很快,两鬓的白发已开始悄悄地向前额爬去,这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研究生活太辛苦的缘故造成的吧。虞梅琳有些心疼地思忖着。
父亲老是显得神态极其安静,颇有哲学家的派头,不过他今天却变得非常快活和轻松。坐在父亲身边还有两位客人。一位是她读大学时熟识的教师,名叫秦峰,是父亲带出的博士生,毕业后由父亲推荐留校,目前在大学中是青年教授群里的新锐,学术知名度渐渐要超过父亲。
坐在父亲的旁边和秦峰的对面,是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的中年女士。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淡粉色的毛衣,两只光洁的手臂优雅地垂在腰间,一对清澄的眼睛在一个略微突出的雪白的额下,带着一种静静的,温柔的表情,还有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留在她的唇边。
“来,还是我来给你们介绍吧。”父亲用一种非常亲密的口吻介绍说,“这是我的儿女虞梅琳。秦教授嘛,大家都认识,就不用介绍了。这位女士叫庄颖。庄女士在读大学本科时,与秦峰是同学,她也选修过我的课,所以当然也就是我的学生喽。”
“哇,虞教授的女儿好漂亮啊!”庄颖不由自主地从内心发出一声赞叹,“怪不得我们读书的时候,都说您太有魅力了。原来有魅力的教授才会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父亲自得地咯咯笑起来。虞梅琳对于这种赞美内心尽管很好受,但见父亲和他俩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好像还很喜欢那个从前的女学生。从父亲和她的言谈举动来看,他们之间似乎非常亲密,这就使她内心略略产生一丝醋意和戒备之意。只是秦峰今天不知怎的,略显得局促不安,这么一个英俊而有才华,又受到众多学生倾慕的青年教授,变得似乎有点不善言谈了。虞梅琳感到有些不解。
“老师,您还好吗?”虞梅琳关切地问秦峰教授。
秦峰抬起眼睛,也许是在恩师虞教授的面前,才表现得如此拘谨吧,他轻轻地点点头说:“和从前一样。只是琐事缠身啊。”
“他明天有个签名售书会,忙得很,是我硬把他给拖过来的。”父亲对虞梅琳说道,“言归正传吧,在电话中你也知道了,庄颖的儿子裴小龙在你的班里读书。而她马上要随医疗队出国工作了。她想把儿子托给你个别辅导。我说,我们家是民主共和制的,就像我女儿的恋爱和婚姻大事,我是作不了主的一样,这种事情,当然也是要看我女儿的意思的。梅琳,你的意下如何?”
梅琳也不示弱,调侃地说道:“我们家表面上是民主共和制,实质上还是君主立宪制。爸爸,您不这就是下命令要我接受吗?不过既然是父亲关照的事儿,我尽心尽力去做就是了,更何况又是我老师秦教授同学的孩子呢。”
“小龙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小龙的母亲向虞梅琳深深鞠了一躬,带着很深的欠意和不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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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期而遇(3)
“噢,你儿子很聪明,很可爱的。”她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这么安慰庄颖说。
虞梅琳从小龙母亲的身上隐隐闻到一股香味。那是一种有个性的香水气味。她一直认为,香味对人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很纯粹的私人的感受。当一个女人爱上某个人,或者想离开某个人的时候,就会想闻到香水。但如果一个女人已经爱过一个人了,便会设法记住他的气息,这是无法被时间替代的,虞梅琳这样想道。不知为什么,在她的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中,是对小龙母亲的戒备心,这也许是一个漂亮女人和另一个漂亮女人之间不由自主的竞争意识吧。
“小龙这孩子,英语成绩不太理想。他爸爸说他还有点心理问题。我们做父母的没尽到责任,非常希望能拜托给虞老师您了。”小龙母亲又一次向她表示歉意说。
“我一定会努力的。”虞梅琳极力安慰她说。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仿佛兼有教师和母亲的双重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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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绽放的花朵(1)
虞梅琳给裴小龙的辅导和补习,一般放在心理辅导室空闲的时候。周六上午,学校对高二年级学生有半天的“加课”和“小灶”。这之后,小龙再到辅导室来补习一、二个小时。
他今天有些走神 。他发现虞梅琳左边的颈脖下有一个奇异的胎记,仿佛与她光洁的肌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较深的紫红色,在周围的雪白之中,这印记犹如一朵紫罗兰或者紫花苜蓿,实际上这是一颗很好看的痣。
他低下头去,身上稍微往前探一点,好像要去触碰那颗胎记似的。突然间有个羞涩的念头毫无来由地涌上心来,他朝靠椅里退缩了一下,微微红着脸,慢慢垂下眼皮,好像受了催眠一样。
虞梅琳觉得有目光射到她的脖子上,便觉得下颌之下有些发热,她有时偶然自己摸摸脖子,尤其是耳朵后,但是非常得镇静和自然。她对那若有若无的目光既不表示欢迎,也不进行驱逐,眼神并没有离开桌上的教材和参考书。
裴小龙恍惚听见辅导室墙上挂钟急促的滴答声,和自己的血脉的奔突声。他感到奇怪,这两种急速奔驰的节奏,与自己瞬息万变的思想相比,几乎缓慢得如同蜗牛似的。
虞梅琳见他分神了,就问他道:“小龙,你理想中是考哪所大学?”
裴小龙仍然低着眼睛,不敢看她说:“还没有最后决定。我想报考中央美院,我妈却要让我报考医科大学。”
“哦,那你的绘画很有才能是吗?”虞梅琳很感兴趣地问。
裴小龙眼睛里立刻放光了,像是灿烂的阳光,宛如从另一个美好的世界上回来似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画册,这里面收集的全是他的习作。有水粉画,也有水墨画,以风景画、静物画和人物肖像画最多。他变得神采奕奕,说话也滔滔不绝起来,他告诉她哪幅画是全市青少年美术比赛时获奖作品,哪幅画是送到全国中学生艺术汇展中的参赛作品。
“哇,你的画好漂亮啊。”虞梅琳从内心发出惊喜的赞叹声,她非常喜欢这个学生的艺术才华,说道:“原来你有如此妙花神笔,怪不得正是因为有这个才能,才会被推荐转学到我们学校里来读书的。”
“可是,妈妈说绘画太花费时间,要影响我的学习功课和成绩。”裴小龙为自己辩解道。
虞梅琳在画册中发现一张名叫“秋之歌”的作品,非常特别,她赞叹道:“这张画真美。”
裴小龙告诉她,这幅画准备放大尺寸后,参加全市的青少年画展比赛的作品,这不过是画样的底稿。
虞梅琳细看那画:原野上是一片秋色灿烂的枫林,沉寂而又神秘莫测,在阳光 的照耀下如同漫山遍野燃烧的火焰。在这个如火如荼的树林中,飞出了一只吃饱了果实,被阳光熏醉的云雀。秋天,这绚丽的秋天,把它的金色和紫色掺杂在原野上最后剩余的鲜明绿色里,仿佛是日光融成了点滴从天上落到草丛中,与几片飞舞的鲜红枫叶低吟着一首秋之歌。
“象是在梦境中一样啊。”虞梅琳满心欢喜,不由得用手轻轻地抚摸画面,“我真想自己也有一幅画才好呢!”
“老师,这幅画就送给你吧!”裴小龙见她这么喜欢,就突然下决心说。
虞梅琳有点吃惊,她笑着说:“这怎么可以呢?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再说,这是你的参赛作品。我想要说的是,等你有时间了,给我画一幅肖像画。不过,可要记住,只许画得更美,不许画丑了啊!”
虞梅琳真心实意地说,她的个性骨子里是充满了对艺术的爱好。裴小龙高兴地允诺下来。虞梅琳又说:“今天补习的时间不宜过长。听说你妈妈今天下午要出国,你现在赶快回家,去机场送送她吧。”
小龙说:“妈妈关照不让送,吩咐我补习功课要紧,她说从现在起要珍惜每一分钟的时间。”
“这怎么可以呢?”虞梅琳认真地说,“连我爸爸和秦教授他们昨天还打电话给你妈妈道别呢。其实她走之前最牵记的人还是你,她不过是怕耽误了你的学习而已。有一句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真的不去送她,她反而会感到心里难受的。”
裴小龙见老师分析得句句入理,尽管他很留恋这一刻的时光,但对母亲的依恋,又使他不得不提前告辞。
这时,虞梅琳又想起一件事,便吩咐裴小龙说:“下周中起,有师范大学的新老师到心理辅导室来实习,这段时期的学习辅导就暂时移到我家里来进行。”
“那,我就还可以给您画肖像啦!”小龙高兴极了。
中午时分,下了一场急雨,然后又变成一种便无从辨别点滴的极细的秋雨,沾湿了人的精神和衣服。裴小龙因为急着要赶回家去送母亲,躲过这场急雨后,就奔入这对人飘来的纤小点滴的烟雨之中。
他刚奔出校门,见班里有几个女生撑着伞,嘻嘻哈哈地把他拦住,交给他一张纸条。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我被绑架了,在“鬼屋”,快来救我!
黄敏敏
裴小龙看了这纸条,觉得没头没脑。他想这机灵过人的鬼丫头大白天会给人“绑架”,打死他也不相信!“鬼屋”是指学校的生物标本室,那儿陈列着好多动物肢体做成的标本,还有仿制人体骨骼等,由于高年级学生在那里做实验时,故意讲些恐怖故事来吓唬女生,所以女生们就给它起了个代号叫“鬼屋”。
6.绽放的花朵(2)
黄敏敏跑到“鬼屋”里去干吗?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裴小龙心想还是去瞧个究竟吧。他返身又折回学校,跑到生物室前一看,门上着锁,房间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声息。他敲了敲门,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正在狐疑之中,见窗台上留着一张纸条,打开来看:
我在学校后园的铁栅门边,快来!
黄敏敏
他赶紧又跑到学校的后园处,见黄敏敏突然从树从中转出来,拍着手哈哈大笑说:“好玩,好玩,你果然来了!”
“你有病啊?吃错药了!有什么好玩的,无聊透顶!”裴小龙见自己被耍了,一股怒气从胆边生起。
“别生气嘛!”黄敏敏边求饶,边娇嗔地说:“人家不过是想跟你闹着玩吗。”
“你这是玩‘狼来了’的游戏,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裴小龙说完,转身就走。
黄敏敏忙哀求他说:“别走,别走嘛!有要事和你商量呢。”
“不想听!”小龙还是顾自朝前走。
黄敏敏冲到他前面,伸手拦住他说:“确实有要事。我组织了班里几个爱好写生的同学郊游踏秋去,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一起去,怎么样?”
“不去!”裴小龙生气地说。
“哇噻,别这么孤家寡人,一副绝情绝义的样子好吗?你这才是有病呢?对了,叫自闭症。”黄敏敏尖嘴利舌地说。
“对,算你说对了!我有病,所以我就——不去!”
“难道虞美人叫你,你就去吗?”黄敏敏冷冷地说道。
裴小龙见她用“虞美人”的绰号来叫老师虞梅琳,便从她的话音中隐隐感到一股暗含的敌意,这使他好生奇怪和吃惊!他觉得摸不着头脑,也不想过于纠缠在这些事上。
“谁叫,我都不去!”他用手指点着黄敏敏,咬咬牙,威胁地向她扬起一个拳头挥舞了一下,说:“别再跟着我!我有事,小心我揍你!”
说完,他撒腿就跑。黄敏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身又向学校大楼的心理辅导室窗口望了望,有些敌意地说:“等着吧,我就不信……”
裴小龙匆匆赶回家里,母亲已经去机场了。她给他留下一个录音电话,让他别来送她,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母亲慈爱和温情的目光又闪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曾经是他的空气,是他的养料,而他竟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