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杀杨梅?”马南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洪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血来,随即身子一歪,再没了气息。
马南呆呆地看着他的尸体,想到正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刚才握刀的手都有了些轻颤。看到戴面罩的男人是刘洪钟,看到他鼻子上的那块纱布,马南知道,其实这一切都在别人计划之中。
周代五刑中还有种劓刑,就是把人的鼻子给割掉,眼前的刘洪钟显然就是刚刚受过这种刑罚。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受过刑后,要加害杨梅,似乎不难推断。巴族人可以给他承诺,只要他杀了杨梅,便会放过他。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为了活命,便可以生出杀人的勇气。
但其实,受到愚弄的还是刘洪钟自己。
这里之前已经死去了两个人,死之前分别受过黥面和刖足之刑。在古刑罚里,这两种刑罚都罪不致死,但他们受刑之后,相继死去。换句话说,就是巴族人选中受刑的人,根本不可能活命,刘洪钟又岂能例外?
巴族人让刘洪钟杀死杨梅,却又让马南和户籍警适时醒来。如果他们俩不能阻止刘洪钟,死去的人会是杨梅,如果阻止,死去的人就是刘洪钟。
户籍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马南的猜想。就是马南和杨梅离开房间后不久,他就闻到了香味,昏睡过去。醒来后,跟马南一样,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出门寻找,恰好撞见刘洪钟要杀杨梅,这才果断出手,救了杨梅。
现在,这里只剩下三个人,如果这是场游戏,那么,离游戏结束恐怕已经不远。此时谁也不知道这游戏的结局是什么,是不是真像那些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最后会有一两位主角逃出生天?
这时,杨梅忽然走到马南身边,神情有异。马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倒地的刘洪钟上衣口袋里,露出短短的一截天线。马南奇怪地“咦”了一声,便要弯腰去捡,却被杨梅拉住。杨梅没有说话,但眼珠转了转,显然在暗示马南什么。马南再次顺着她眼角余光望过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里的每间房里,都装有摄像头,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窥视着。
刘洪钟口袋里的天线,一看就知道是手机天线。他口袋里怎么会有手机,这显然是个疑点,但不管什么原因,这手机对于一群被困住的人来说,都是个机会。
这事当然不能被幕后操控这里的人发现。
马南不声不响地走了两步,忽然间,飞快地抓起椅子,紧走几步,到了墙角,大力抡起来朝着摄像头砸去。
摄像头的镜片掉了下来,它再也不能监视这屋里的人了。
马南这才捡起刘洪钟口袋中的手机,幸运的是,在这密室之中,居然还有信号,而且电量也挺足。三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有了手机,最要紧的事当然就是报警,马南想,打电话给110还不如直接打给秦歌。电话很快通了,他听到秦歌在那边“喂”了一声。
忽然间,马南意识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们几个都是在昏迷状态被人送到这里来,这里根本连个窗户都没有,看不到任何可以表明方位的参照物。也就是说,他们几个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样,即使电话通了,秦歌又怎么知道去哪里救他们呢?
第32章
黑袍,黑色滑雪面罩,脑门的位置,“刑官”两个字雪白刺目。
秦歌和贺兰怔住了,本想搜集章善仁的犯罪证据,没想到这碟里却出来一个“老朋友”。秦歌当然不会怀疑马南的判断,马南认定了刑官跟巴族人脱不了关系,但这并不能排除巴族人以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也许章善仁就是其中的突破口。
刑官在电脑屏幕的播放窗口内,有一会儿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镜头,好像在等待什么。秦歌和贺兰都有点紧张,不知道刑官这回,又要弄出什么事端来。
“我希望发现这张光盘的人是警察,那么,你们势必已经发现了章善仁的秘密。”刑官的开场干净利落,一上来就表明立场。
“这时候,你们对我一定已经不会陌生,但你们仍然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本来,这个答案应该留在最后揭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你们说几句。因为当你们找到这里,我做的那么多事情,总算有了结果,而且,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要着急,我会把这些事从头到尾说给你们听,你们需要的,只是有点耐性。”
“我说过,这社会病了,它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传染病人,每天不停地向空气中散发着致命的病毒。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早就有心让这世界变得干净些,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薄弱了,而且,当你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病人,你根本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直到有一天,我认识了章善仁。他的到来就像一道闪电,让我终于找到了起点。”
“章善仁名字虽然叫善仁,实际上不善不仁,而且是个十足的变态恶棍,他离休这几年,就在这海边的小楼里,不知道残杀了多少无辜的少年。这是他的秘密,他隐藏得很好,甚至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个和气的老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决心要铲除这个病毒。但如果仅仅是杀死他,虽然容易,却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因为在这世上,像他一样的病毒还有很多,虽然他们并不一定像他这样残杀少年,却在做着同样罪恶的勾当。”
“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我的目标到了这时,已经不仅仅是铲除章善仁这个病毒,我还要通过一系列事件,来警示世人。”
“章善仁与其他老头不同的地方,是他对网络的爱好,这主要是因为他残杀的少年,一多半都是他从网络上找来的。现在的那些孩子虚荣心强,只要向他们稍微施点小恩小惠,他们便对你深信不疑,这也是章善仁能够屡屡得手的原因。”
“章善仁一年前建了一个QQ群,从网上招揽了一批跟他有着同样癖好的成员。当我决心铲除他这个恶棍的时候,我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混到他的杀人群里。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答案。在章善仁杀害的那些少年中,有一个人和我非常熟,我跟他一块儿生活了整整16年,几乎一天都没有分开过。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个想看到的就是他。我以为他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精神支柱,我要用我的一生,来为他谋取将来的幸福。但是,他就这样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很长时间都不能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我哭着告诉自己,我已经失去了他,我再也不能看到他在我面前露出笑脸,或者,偷偷看着他的背影,细细品尝幸福的滋味。”
刑官的面孔虽然在面罩后面,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没错,那少年是我的儿子,我惟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他这么白白地死去,我要让章善仁身败名裂,还要让他死得比我儿子凄惨一百倍,一千倍。”
刑官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要为儿子和那么多死去的少年报仇,我不仅要杀死章善仁,还要杀死他的杀人群里其他一些变态的恶棍。我要让他们丑陋的嘴脸都暴露在阳光下,把他们的罪恶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所以,当我见到网上那段视频虐杀的录像时,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扮演的角色。”
“我变成了刑官。我从杀人群里,选择了8个人作为我下手的目标。但我说了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我对这些人是那么不屑,甚至杀死他们,我都会觉得脏了我的手。我不是屠夫,就算我要报仇,我也不会让鲜血沾染我的双手。”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做到了。我选定的那8个人,大多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剩下的,也已经等同于一具行尸走肉。杀人并不难,任何一个莽汉都能做到,但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虽然判处了一些人的死刑,并且执行了它,但直到现在,我仍然可以非常坦然地告诉你们——发现这张光盘的警察,我是干净的,我的双手从未沾过血腥。”
“那8个人,或者为了金钱,或者为了欲望,出卖了自己。他们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杀死别人之后,也注定要被别人杀死。我把发生的过程录下来,刻成光盘,寄给报社,希望他们能将整件事告诉世人;寄给公安局刑侦队,是希望他们能够侦破此案,揭开章善仁伪善的画皮。”
“对不起,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系列杀人事件背后的故事,也知道了章善仁是这一切罪恶的根源。但是,我没有把惩罚章善仁的机会让给你们。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张光盘,所以也没法告诉你们现在章善仁是否已经死去。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人渣恶棍再有害人的机会。”
“好了,已经说了这么多,希望对你们破案能有所帮助。现在,你们除了在这海边小楼里继续搜寻章善仁残杀少年的罪证,我想,你们最想做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抓到我。我不会怪你们,虽然我坚信我自己是干净的,我从来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人,但是,我触犯了你们所谓的法律。”
“找到我肯定不是件轻松的事,因为事关我自己的安危,所以,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提示,只能祝你们好运,希望我们能有见面的那一天。那时,就算我死在你们面前,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刑官最后冲着镜头摆手,接着,画面停止。
秦歌跟贺兰半天没说出话来,这张光盘里的内容,解开了好多困扰他们的谜题,包括刑官杀人的动机,以及为什么要将杀人过程录下来,并且寄给报社,还公然挑衅公安机关。
但同时,它也将另外一些更大的谜题送到了秦歌和贺兰的面前。
如果事情真相真如刑官所言,那么,这些事根本跟巴族人没有关系。但为什么,给马南送去菊花和玄璜的人,约马南在铁衣巷的网吧内见面,打开的视频窗口内会有刑官杀人的画面?现在秦歌当然知道了,那时马南见到的刑官根本就是刑官选定的下手目标,他们成为刑官的帮手,杀死别人,也让别人杀死自己。
还有,在许雯死亡现场,马南发现巴族图腾图案——火焰菊花图。这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刑官和巴族人之间的关系。而且,秦歌还曾跳下悬崖,救出巴融的女儿楚雁,楚雁事后也证实,她曾遭到过巴族人的囚禁。为什么刑官在这张光盘里对巴族人只字未提,是不是在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最重要的一点,马南显然和章善仁的杀人群没有关系,但他现在也失了踪,他到底是被刑官抓去了,还是落入巴族人手中?抑或刑官本来就是巴族人?
这些问题,也许只有找到刑官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了。
秦歌当即打了两个电话,先通知海滨派出所来人保护现场,然后再让局里技术科的人过来现场调查取证。派出所的同志很快就到了,秦歌交代了两句,就跟贺兰高伟,带着那小姑娘上了车,回市区。
这一趟海岛之行乍一看收获不小,但它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点帮助。比如说马南现在究竟在哪儿,真正的刑官究竟是什么人。
“明天,咱们就从在册的失踪人口开始查,特别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单亲家庭,父亲性格孤僻,不合群,有心理障碍。”秦歌吩咐贺兰,“你昨晚连夜赶回来,到现在也没歇着,回去后,就去宿舍睡觉去,明天还有好多活等着你呢。”
“那秦队你回家吗,大过年的,你可别老把嫂子一人丢在家里。”
“我回队里眯一会儿,昨晚我跟马南一块儿去的星宿台,却把他给弄丢了,我这心里不踏实。”秦歌想到马南,就有点替他担心。
说到星宿台,秦歌想起高伟还坐边上。他刚才说到有人在星宿台上刻了些别的东西,但话没说完。于是秦歌就让高伟继续往下说。
“那个符号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刻的,不说刀功,也不说汉化像石的风格,就是那符号的含义,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所以,我断定,刻那个图案的人,一定是行家。”高伟说。
“那图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秦歌问。
高伟没吱声,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展开,是张拓片:“这就是星宿台上新添的图案。”
秦歌开着车,当即把车停到路边,打开灯。后座的贺兰也把脑袋凑过来。
“这组图案包含两个元素,下面这小人,兽面人身,脚下那两条波浪线是龙。这个小人,就是中国上古神话传说里的火神祝融。”
秦歌依稀有点印象,半年前,马南曾详细跟他说过五帝及其佐臣的名字,他记得这个祝融正是其中南方天帝炎帝的佐臣,手中的法器是秤杆,掌管着夏天。
“这祝融双手上举,托着一个八角形的符号。这八角形的符号就叫做八角星纹图,在中国历次考古活动中,多次被发现。它表示太阳的光芒,也是八卦图的雏形。但我琢磨到现在,也不明白把这八角星纹图案和祝融刻在一块儿,有什么用意。”
“我怎么看这什么八角形跟八卦没一点像的地方?”秦歌皱着眉说。
许雯死亡现场发现的火焰菊花图,将他们带到了星宿台上。火神祝融与这个八角星纹图显然又是另一条线索,发现其中的奥秘,或许就能找到马南。但现在马南不在,这位民俗专家都弄不明白这幅图的寓意,就更别说秦歌和贺兰了。
“它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就像现在的文字,拿来和甲骨文作比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八角星纹图总的形象是四方八角,里面是个正方形,外面延伸出八个角来。”高伟对此也不想多做解释,这些考古方面的事,警察肯定不会感兴趣,他们想要的是答案而不是过程。
“我想,这图案也许指的是某个地方。”秦歌又将车子发动,“许雯死亡现场的火焰菊花图是巴融留给楚雁的,巴族人推测它跟那些丢失的圣物有关,如果他们没错,那么,现在他们一定逼着马南帮他们寻宝去了。”
高伟并不知道巴族的故事,这时听到“巴族人”几个字,立刻精神一振,想要问些什么,却被秦歌打断:“知道你肯定会有很多问题,等这事完了,我让马南说给你听。”
高伟沉默了一下,半天吐出一个字来:“好。”
车子继续前行,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路上罕有人迹,偶尔迎面有车驰过,大灯的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个在章善仁海边小楼里找到的女孩,一直默默地坐在后面,安静地听他们三个说话。这时,她忽然怯生生地说:“四方八角是不是有点像两个正方形撂在一块儿?”
她这话显然是对高伟说的。
高伟奇怪地“咦”了一声:“有关专家对大溪文化中的八角星纹图做过复原图,你说的两个正方形撂在一块儿,恰好是绘制八角星纹图的方法。”
高伟回头看了看那小姑娘,似乎奇怪她怎么能知道这些。他这时从包里掏出纸笔,让秦歌把灯打开,低头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将画好的图递到那小姑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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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接图在手,端详了半天,忽然说:“你们确定这图指的是一个地方?”
秦歌随口道:“差不多吧,应该不会错。”
“说不定我能知道这是哪儿。”小姑娘犹豫着道。
秦歌怔了一下:“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