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子妃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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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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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难得少年自我推销了,也不好太冷落人。阿狸还是仔细的想了想,“现在确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要不然,等我想起来再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谢涟说话不爱引经据典,随口一个故事便趣味盎然,还不用费脑子就能听懂。

    阿狸嘴笨,他说的便多,总能轻易将阿狸逗乐了。阿狸笑时,他便弯了眉眼望她。时间流逝得飞快。

    地上起了凉风,天迅速便阴寒起来,连月色也暗淡了许多。隐隐有云朵堆聚起来。

    谢涟望了望天,道:“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时候不早,阿狸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呆久了,总是不好的,便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阿狸就有些惆怅,“以后怕是不能再这么出来了。”

    她虽然迟钝,却并不蠢笨。前些日子她阿娘已经命人收拾外院的屋子——其实早几年她阿娘便说过,该让阿琰搬出去了。只是老太太宠大孙子,总舍不得,才一年年拖到今天。看来如今她阿娘是下定了决心了。

    王琰搬出去不过是第一步。她毕竟也大了,日后男女大防少不得就要严厉起来,像今日这般与谢涟相见,她阿娘便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谢家小住也再无可能了。

    所幸这个时代对女人的约束从根本上就少,上山礼佛或是跟着她阿娘出门交际,当不会受太大限制。还不至于被当笼中鸟一样关起来。

    只是下一次见到谢涟,又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谢涟听她这么说,又想到她在柳树下安静等待的模样,就有些意动。

    一句:“我就让叔父来提亲”转了几转,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一者他尚不明了阿狸的心意。二者他和司马煜在这件事上还有默契,不比出输赢来,谁都不能做这一步打算。

    就笑道:“你若在家里闷得慌了,就给七妹写信。想来我婶娘的面子,你阿娘总会给的。呃……别说是我教你的。我日后还要上门的。”

    阿狸“噗”的就笑了出来。

    又说:“阿琰太年少了些,时常气盛,还托你多看顾。”

    谢涟笑道:“应该的。”

    他这么说,总是比别人更让人放心些。

    谢涟依旧将阿狸送到柳树下。

    一直望见阿狸牵着小丫头的手,消失在深深的巷子里,才将绦穗取出来看着。

    那穗子他攥了一晚上,这么冷的夜里,竟也微微有些汗湿了。

    他并不讲究装饰,也比不出好坏。只是这么看着,心里便如被暖洋洋的日头照到了一般,无比的妥帖安稳。

    才要收起来,背上便已经给拍了一下。

    谢涟就稍稍有些头痛了,“阿丑?”

    果然是卫琅,吊儿郎当的绕到他跟前去,伸手便要夺了那穗子去看。

    谢涟一把握住了,晃过去——笑话,什么东西到了卫琅手里,还能再拿回来的?旁的也就罢了,这个是不会让他碰的。

    卫琅也不再去抢。他手上原本就满满的,左边泥猴,右边糖猴,头上除了饕餮面具,比崔琛还多叩了个猪头面具。此刻正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塞进嘴里去。也实在抢的力不从心。

    含含糊糊的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手上攥的东西别让第二个人看见。”

    谢涟就有些好奇,“怎么?”

    卫琅用糖猴指了指,“同心结尽千千缕——你说怎么?”

    谢涟一时就有些发懵。他知道阿狸不可能私下馈赠他这种东西。只怕她也只是觉得好看,并不真明白这是什么——也只有卫琅这种从小长在闺阁里,被一群长姊百般荼毒的人,才会知道这种东西。

    然而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自然是不会让卫琅看出来的。

    卫琅再伸手去指的时候,谢涟早已经将东西收进了怀里,一本正经的道:“你看错了。”

    卫琅:……再提醒你我就是猪!

    “好吧,我看错了!总之你小心收好,别让王琰看见,不然有你烦的!”

    谢涟也不与他争辩,只问:“你怎么来了?你家会没灯看?”

    谁都知道,花里胡哨的东西,卫家从来不落人后。他那些阿姊生来就都是美人,又爱打扮。随便在头上插根荆条,额上贴朵黄花就能风靡全城,引得万人效仿。永远走在时尚前沿。

    上元灯也总是他家的最精致巧妙。

    卫琅那种穿女装都力求完美、不露破绽的性格,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卫琅眼睛闪了闪,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跟太子一道出来的——我不是他伴读嘛。”

    谢涟:……=__=|||

    “太子殿下呢?”

    卫琅眯了眼睛,微微地仰起头来,“你自己猜啊?”

    ——太子来还礼了。

    人日那天阿狸不是送了他一根穗子吗。太子觉得,古人说的很对,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来二往,阿狸知道了他的品性,就不会再对他心存偏见了。

    收了人家的礼却不来还,成何体统!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是该来见阿狸的!

    可惜当日他忙着帮卫琅善后、听他阿爹训诫,实在抽不出空来。

    等他终于有些闲暇了,忽然发现,阿狸家他进不去了——也不是进不去,而是他一出现,阿狸家里就会一本正经的出迎,恭恭敬敬的把他奉为上宾,仔细招待,招待完毕,再恭敬送回。他根本就没机会溜进内院去。

    太子对这一招太熟了!当年他想出去玩儿时,他殿里宫女太监们就是这么一刻不落的看着他的。

    但是他不可能用对付宫女太监的手段来对付阿狸一家子。

    好不容易想到,上元节这天,阿狸可能会出门,便守株待兔来了。

    他照旧带了一把金灿灿的樱花草。

    路上遇到卖泥塑的小摊贩,看到摊子上泥老虎做得憨态可掬,拍一下屁股还会汪汪的叫,大感新奇,便抱了两个来,想送给阿狸解闷玩。

    他怕再让王家下人看见了,便只等在偏门外边。装出路人看灯的模样来。

    此刻已经徘徊了小一个时辰。

    天阴欲雪,乌云蔽月。初初等着时的兴奋期待已经平息下去,却依旧寻不见阿狸的踪影,他渐渐觉得有些冷渗。

    只是心里固执的觉得,他是能碰上阿狸的,便拖延着不肯离开。

    他确实是碰上了阿狸,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阿狸进了巷子,一眼便望见他在游荡。她心中百般滋味杂陈,却并不想再纠缠不休。便绕到另一边的角门进去。此刻已经回到闺楼上。

    从楼上望,可看见巷子里的灯火,偶尔有一些角度,也可以看见他望过来的面孔。

    阿狸便不点灯,只靠在阁楼窗边,微微开一条小缝看着他。

    其实他现在还是个孩子——阿狸想——他跟她所认识的司马煜完全不同,人胜节那天她便已经知道了。此刻她心里微微酸楚的感觉,只是一种移情。

    但她还是安安静静的躲着,在还能看他的时候,再多看他一眼。

    司马煜的脚步停了下来。

    月亮已经完全被遮住了。

    只是一会儿功夫。雪花先是一片片,继而纷纷扬扬,漫天漫地的飘落下来——这一年江南孟春开始返暖的时候,居然又下起雪来。

    整个建邺城的天空都是白蒙蒙的大雪。秦淮河畔的笙歌笑雨像是顷刻间都消失了,万籁俱寂。

    只他一个人,怀里捧着一束樱草花,两只泥老虎,傻乎乎的等着一个未必会出现的人。

    他靠着角门前的台阶坐下来,看雪花化在樱草花上。

    他捧着那两只泥老虎,不知道说给谁听,“这个是老虎,是不是很可爱?而且只要拍一下这里,就会叫。”

    然后他拍了拍老虎的屁股,拍一下,它便汪的叫一声。

    这个雪夜里,只剩这么一种声音。

    他的说话声便也越发的低了下来,“……这一只是你,这一只是我。”

    巷子口已经有宫车驶进来,是有人来接司马煜回去了。他安静的待了一会儿,等泥老虎空腔里回响的声音散了,终于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灰尘,起身离开。

    他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墙的那一边。

    司马煜上了马车,远远的驶过了朱雀桥。阿狸才从闺楼上下来,推开角门,拾起他留下的花和泥老虎来。

    这种泥老虎是北边传过来的东西,阿狸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便玩过。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只老虎,反而更像一只傻乎乎的大狗,连叫起来都是“汪汪”的。

    阿狸拍了两下,听着那叫声,不觉就将它抱进了怀里。

    她叹了口气。白雾凝成,大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一夜未停。

    很多时候人都是骗不了自己的。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心永远都知道答案。

少年初成(中)

 过了上元节,皇帝终于再一次接见北边来使。

    ——慕容氏此行的目的,是想邀南边共同出兵北秦。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年慕容氏奉“勤王”之命从龙城南下,到北燕立国之前一直都受着册封,名义上还是臣属。然而自从慕容氏称帝,就在“胡人”外又多了一个“乱臣贼子”标签。他们占据的又恰恰是重中之重的广大河洛、青齐一代,自然就成了北伐的重点关照对象。

    两次。北伐大军与慕容氏,或者说慕容隽交锋了两次,两次皆功败垂成。就此丧失了打回中原的最好时机。这段往事至今也还是皇帝心中之痛。

    想第二次北伐时,慕容氏畏惧北伐军势煊赫,还与北秦联手对抗。如今才过了几年,就又要与南边联手打北秦了。

    看着反复无常,却也不失为识时务之举。

    ——北边混战多年,如今局势终于渐渐明朗。风水只在慕容鲜卑与氐人苻氏之间流转。慕容鲜卑占据河洛、青州,文风雍容,富强安定。氐人占据八百里秦川,能征善战,渐入佳境。早些年是慕容氏压着苻氏,但自从两家相继换了皇帝和宰辅后,强弱便开始逆转。

    苻氏如今的皇帝,不可谓不英明神武。旁的都不必说,单看他如何对待自己的丞相,便知道这个人是能让人效死命的。

    而慕容氏如今的宰辅——好吧,有慕容隽在,北燕其他人就都默默无名。不过,他居然能在四面强敌虎伺、无一日不征战的乱世里,将慕容隽逼得叛逃投敌——甚至不是逼死——也真奇葩得让人惊叹了。

    慕容隽去了北秦,便是北燕不主动去找北秦的麻烦,北秦也势必会趁势讨伐北燕。这一战总归是免不了的。

    拉上南边一起打,好歹能壮壮胆儿不是?

    恰逢太傅带了谢涟,卫琅和王琰也都在,皇帝命太子旁听议事,司马煜就将三个人一道带在身后。

    几个重臣议论完了,皇帝就问太子怎么看。

    皇帝问的时候,王琰就想,若是自己,该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这理所当然要打——便是慕容氏不打,也迟早要北伐的,有这么个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随即就听太子语调凝重,“能打,自然是要打的……否则等北秦吞并了河洛与青州一代,就更难驱逐了。”

    却像是有诸多顾虑。王琰就知道自己还有没想到的事,便凝神细听。

    太子与谢涟一样,都不看好北燕。虽听到朝臣中有人说,可驱狼斗虎,让北燕和北秦互相消耗,也并不以为然——这世上从来没有打了胜仗、抢到人和地,没变强反而被削弱的事。北秦只会滚雪球一般,越战越强。他们读过的史书也无不印证这个道理。

    这就是一件王琰没想到的事。

    随即便说到了第二件——但是他们不能打。因为拿不出兵来。

    这一件,太子知道,谢涟知道,王琰却从来都没听过——桓步青的第二次北伐令江南元气大伤。江南经营了数十年的、久经沙场的荆州兵与骁勇善战北府兵,被他一次消耗了个干净。已经在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兵力。纵然这次掏光家底,与慕容氏合并击溃了北秦,也必定无力守住八百里秦川。最终不过是为人作嫁。

    经历过两次功败垂成的北伐,如今江南雄心未泯,却已力有不逮。纵然有眼前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能伸手握住。

    只能眼看着北秦滚雪球。自己则慢慢的一点点经营、积累,已应对最艰难的局面。

    所谓最艰难的局面,便是第三件王琰没有想到的事了。

    “今年年中,最迟明年初,北边必然要有一战。”北燕为渊驱鱼,自毁长城,北秦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北边大局将定。”十有就是北秦吞了北燕。

    “到那时,北秦势必将全力对付江南……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之后,江南便再不能偏安了。不是打回去,就是被人打过来。与其虚耗兵力和北燕伐秦,还是该想一想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谢涟与司马煜两个眸光一时转深,有火苗暗暗的跳动起来。手上竟微微的有些发抖了。

    王琰望着他们两个的神色,不觉咬住了嘴唇。

    少年们也都到了该一心向学的年纪,再不能四处乱跑。

    司马煜和谢涟之间的战火,不知何时又悄然打响了。

    这两个人彼此竞争,目无他人,心无旁骛。就像撒蹄狂奔的骏马,一日千里,不知疲倦。等众人觉察到的时候,便已经被他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都是一样的孩子,偶尔比他们差一点没关系,谁都有长有短嘛。总是比他们差一大截,那就太伤自尊了!旁人尤可,毕竟离得远。王琰却就在一旁亲眼看着。为了不比他们落后太多,也只好跟着拼命。

    于是阿狸就时常见到这样的情形。

    大半夜了,阿琰还在读书……

    大半夜了,阿琰还在习字……

    大半夜了,阿琰还在……

    阿狸终于忍无可忍,“阿琰,睡觉去!”

    ——王琰一向都是刻苦的,可也没刻苦到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他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这已经不是上进,是自残了。

    王琰:“Zzzz……”

    阿狸:=__=……

    给他搭件衣裳,叫来小厮一追问,小厮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还是后来阿狸爹跟阿狸娘说起那日议事,阿狸望见王琰的神色,才终于有些明白。

    她先还以为卫琅最不着调,爱惹麻烦,谁知反而是司马煜和谢涟更能让人鸡飞狗跳。

    只是少年的攀比心却磋磨不得。阿狸知道,王琰这边她是轻易不能劝告了。反正个中关窍,自然有他们阿爹提点,比她这半吊子阿姊可靠谱多了。

    只是她忽然又想起上一世的那些年,谢涟与卫琅征伐在北,司马煜王琰支撑在南。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原来这些事早在这么久远之前,就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发展着了。司马煜已经参与其中——谢涟大概也没有置身其外。他们已经鼓足了力气,想要在不久的未来有一份作为。

    只有她还懵懂着,憧憬一份独一无二的爱情。

    他们所关心的事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里。

    所以不管她怎么努力去做,司马煜都无法爱上她吗?

    她也不觉就失神了。

    阿狸自己其实也忙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一回她阿娘变严厉了许多。敢让她处置更多的家事,无事也总要说教三分。

    不过她自己也不再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毕竟上辈子当了近十年皇后,早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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