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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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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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所以除了在图书馆里上班,其他时间都尽量躲着她。这人也就是怪,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他越是躲避,你越是牵肠挂肚,越是想跟他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捏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松手。
  这天是国庆节,图书馆的人都到大礼堂开庆祝大会去了,海叔因为是册定的异类,没资格参加国庆。这天礼堂里的大会讲话的领导多,开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结束。开会时没见海叔,小谢心里不踏实,总是挂着念着,大会一结束就往海叔的单身宿舍跑。海叔不在。小谢就在校园周围海叔经常散步的地方找,也没他的半个影子。小谢忽然想起海叔是紫街人,也许他回了家,就火急火燎出了学校,往紫街奔。到了紫街,海叔的父母却说,除了星期天,海叔一般是不会往家里跑的。小谢鼻子都酸了,只好告别毕家父母,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边心里骂道,毕四海你这个死鬼,你到底藏哪去了嘛?
  一直回到校门口,小谢才灵机一动,拔腿就往图书馆跑。走进图书馆,再推开书库门,海叔果然埋在书堆里。好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复又相见,小谢又惊又喜又恨又爱,用百感交集形容也不为过。她不顾一切地奔过去,一头栽进海叔怀里。
  原来海叔趁下午没人,正好读点喜欢的书,便钻进书库里,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书库深深,光线不足,海叔一进书库就把灯拉开了,所以他也就没了时间概念,把一切都忘在了脑后。海叔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躲,竞害得小谢东奔西跑,四处苦寻。
  运动在一天天深入,红卫兵小将的革命干劲也越来越足,从反动权威家里抄来的图书也越来越多,图书馆里的过道走廊都堆得小山一样。他们给图书馆下达了任务,要对这些抄来的书籍进行分类,革命书籍继续留在图书馆,反动书籍搬到图书馆后面的旧仓库里,等哪天召开群众大会集中烧毁。海叔为那些反动书籍的去向感到悲哀,每天都要偷偷夹几本在衣服里面带回宿舍,然后用油布小心包了,周末带回紫街父母处,藏到地窖里。
  海叔的行动当然是非常隐秘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却没法躲过小谢的眼睛。小谢心里很佩服海叔的勇气和智慧,觉得在这个特殊时期,这可能是惟一能够挽救这些书籍的办法了。小谢也学海叔的样,每天偷偷捎几本出馆,周末再带到紫街海叔父母家去。小谢这么做,可把海叔给吓坏了,他劝小谢不要再学他样了,不然会出事的。谁知小谢却说,出事我不怕,大不了我们一起蹲牢房。
  后来海叔被学校革委会赶到城外的农场去劳动改造,继续在图书馆里工作的小谢觉得自己抢救图书的任务更重了,不自觉地加大了从馆里往外带书的频率。小谢的行动慢慢被同馆工作的校革委会副主任老婆发现了,她回去跟那位副主任一说,副主任立即带人冲进小谢宿舍里,搜出三本来不及转移的书。这三本书一是《青春之歌》,一是《林海雪原》,一是《野火春风斗古城》,都是大毒草。他们又跑到图书馆里清理了一下那些抄来的书,发现少了不少名著,于是夜审小谢,要她交代其他的书去了哪里。小谢咬定除了他们发现的那三本书外,别的她一无所知。
  虽然审不出名堂,但第二天他们还是把小谢揪到台上批斗了一下午,然后把她锁进地下室,准备第二天再开她的批斗大会,直到她交出别的大毒草。小谢在地下室里呆了两个小时,发觉后窗的木格有些松动,就使劲摇下一根,逃了出来,先回屋换洗一新,然后趁夜只身上了农场。
  小谢走进农场那间惟一的小屋时,海叔感到很惊喜,却并没察觉出别的什么。小谢是有备而来的,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所以她用自己的千般柔情万般爱意把海叔一点点融化开来,然后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小谢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做了一回女人,为此她已经十分满足,什么遗憾也没有了,第二天回到城里,就毫不犹豫跳进了紫江。
  海叔是第二个星期从农场回来后才知道小谢的死讯的,他一下子就懵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小谢已去,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海叔去了江边码头,准备从小谢投身江水的地方跳下去。可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拿着菜刀跑到那位副主任家里,要剁了他的脑壳。结果副主任的脑壳没剁着,自己反挨了一顿揍,第二天被学校除了名。这一折腾海叔竟然放弃了去死的念头,偏要活下去给那些人瞧瞧。他知道自己再呆在那个他曾经深深地爱过的地方,那是无法承受得了的,除名就除名,他也不在乎,从此以后再也没去过师专,天天呆在家里看地窖里的书,看倦了就四处游逛,偷偷给人看看命算算卦什么的,还颇受欢迎。
  当然海叔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各处的书店和图书馆。也许是习惯成了自然,海叔每次到书店或图书馆去,他的手心就痒痒,总要在衣服里偷偷夹几本书回来。久而久之,他家不仅地窖里放满了书,连床底下,阁楼上,无处不是书,整个一个书的世界。
  后来“文革”结束了,师专给海叔平了反,请他回学校去继续当老师。海叔已经过惯了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意踏上那块让他既痛恨又伤心的土地。他没去当老师,在学校拿了一笔补发工资,就把地窖里的书搬出来,在紫街开了一家书店。海叔是紫街乃至整个临紫市最早开书店的人,又有那笔补发工资做底,摊子一下子就铺开了。慢慢又开了几家连锁店,同时兼营点字画古董,规模一天天扩大。再后来还购下街后的两家已经倒闭的区街企业的厂房,弄了个四海印刷有限公司,承印各类书报杂志,生意红火得很。听说最近四海印刷有限公司已经登记上市,购买四海股的股民踊跃得很哩。
  两人说着海叔,不觉就到了紫街。但见街灯红红绿绿的,把街旁的商店、饭馆、发廊映衬得十分华丽。所不同的是这里的街面是青一色的河卵石,街上没有往来不断的车辆,因此虽然华丽却不喧闹。高志强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和毕云天并肩走着。街外的紫江拂过湿润的夜风,撩起高志强的短发,让他生出几分惬意。
  很快来到前街一家木楼前。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木楼,看不出它与别处的木楼有什么两样。但高志强清楚,这座木楼里的主人不是一般的紫街人,他往街上啐~口,整个紫街甚至整个临紫都会为之一抖。高志强这么想着,就见毕云天在楼前站了站,扯扯衣角,挺挺胸脯,才伸手在门上叩了三下。顿时门就开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门里。毕云天眼睛就亮了,轻轻喊了一声:海叔!海叔笑了,说,是云天,你回来啦?进屋进屋。毕云天抓住海叔的双手摇了摇,将高志强介绍给他。海叔握住高志强的手说,久仰久仰,怪不得下午后院公鸡总是打鸣,原来是有贵人要来。
  进屋后,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客人。高志强觉得有些面熟,海叔说,你俩认识这位小何吧?高志强印象不太深,但毕云天一下子想起来了,他上次来海叔这里时他也在座。后来毕云天又在别的地方听人说起过这位姓何的是临紫的一个人物,毕云天虽然对他还不太了解,但凭他与海叔的频繁交往就说明了这一点。毕云天于是点点头说,认识认识,临紫人有几个不认识何总的?姓何的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上前握住毕云天的手说,毕市长你这是嘲笑我不是?我什么何总?我们是同龄人,你叫我的小名何卫国就是了。又回头跟高志强也握了握,说了些多多关照之类的话。
  说着话,各自落了座。海婶给高志强和毕云天一人沏上一杯龙井,又给海叔和何卫国的杯里续了水。高志强喝一口热茶,赞道,海叔家里的茶真是好喝啊。何卫国说,我就是贪海叔家的茶水,过不了几天就要来一趟。海叔说,你们喜欢喝,就让婶子多给你们泡几杯,喝个饱。高志强说,好茶一口为茗,两口为品,三口为饮,多喝就是灌牛,海叔不要笑我是牛嘛!海叔大笑道,到海叔家里来做回牛也没碍事。
  喝了一会儿茶,何卫国就起身告辞。海叔也不强留,送他出了门。海叔回屋后,毕云天说,海叔您对这个何卫国还挺客气的嘛!海叔说,何卫国是个不错的角色,这几年房产生意不景气,他却稳操胜券,越做越大,确实要点能耐。高志强说,有些人智商高,有些人情商高,这个何卫国一定是财商很高。说得海叔和毕云天都笑了。三人就这个何卫国又聊了几句,毕云天望着海叔说道,海叔也不让我们去您的书房瞧瞧,是怕我和高书记偷您的宝贝吧?海叔说,当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书房里也没什么值得你们偷的,你们想去就去吧,里面说话还清静些。
  走进海叔书房,高志强眼睛就陡增了许多光芒。那光芒是被壁上的字画映照出来的。高志强由衷地说,海叔您这儿是个宝库啊!毕云天也说,海叔最好的字画原来还不在铺子里,是在这个书房里。海叔说,你们对字画感兴趣,我一人送一幅。毕云天说,海叔有这么大方?说着,毕云天悠悠走到窗边,将那幅名日《卧雪图》的画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幅画是最近挂出来的吧?上次我到您书房来还没有。海叔就笑了,得意地说,你说对了,为了这幅画我可没少费力气。毕云天说,您就把这《卧雪图》送给我吧。海叔说,行呀,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吗?毕云天又仔细在画上瞄了瞄,上面并无署名,只得摇了摇头,老实说不知。海叔就对高志强说,早听说高书记是个读书人,你肯定清楚。高志强说,这几年投身宦海,天天与俗事打交道,已是俗人一个,还敢在海叔面前说画么?海叔说,怎么不敢?你说就是。又移移高志强屁股后面的椅子,说,你坐你坐,坐下再说。
  高志强就在书桌旁的座位上坐了,说,我对画没有研究,从前也没见过这画,但我看这有点摩诘画的古风。海叔说,何以见得?高志强说,据说摩诘画画是不问四时的,经常将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他的雪中芭蕉可是广为流传的佳话,我没事翻闲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样的典故。
  海叔来兴致了,大声说,高书记你好样的,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高官就知道天天做报告发指示,想不到你还读过不少书。高志强忙说,海叔别夸我,我是才疏学浅,才到您这里来沾点文气。海叔说,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只知道当官而不愿读书的家伙,你头上的官帽谁给的?比你更大的官给的,那么他既然可以给你,他不高兴了也就可以收回去,你想你不养成读书的爱好,一旦你的官做不成了,你不会读书你干什么去?平时只听说学而优则仕,书读好了,才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还没听说读书是为了当官不成好有事可做。高志强这么思忖着的时候,海叔又说道,这幅《卧雪图》当然不可能是摩诘本人的画,他的《卧雪图》早已遗失,这是晚清一位国画大家惜摩诘画失传,特仿其画意作的,所以他连名都没署上,偏偏又碰上了我这个偏爱摩诘的诗又喜欢这位大家的画的家伙,我就软磨硬泡从一位收藏家朋友那里买下来,挂在书房里,一天看上两眼,同行中人见了这幅画,无不称善,欲出大价买走,我都不肯出手。
  三人由茶而画,再由画而诗,讨论了半天也没能打住。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高志强和毕云天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海叔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说,好吧,你们回吧,我也倦了,不留你们了。又对高志强说,高书记不嫌简陋,以后还请常来。高志强说,一定一定。说着,迈出门坎,只见寂静的紫街比来时宽阔了许多。
  第九章
  这天早上高志强早早上了盼紫亭,又在亭上碰到了丛林。高志强想起那天早晨在这里碰过她一面后,这几天都没见她,问她去了哪里。丛林说,我和谭主任出了一趟差。高志强说,哪里出差?丛林说,黎西市。高志强说,这就巧了,前几天我也去了趟黎西。丛林说,不知道高书记也去了,不然也去看看您,他乡遇故人嘛。高志强说,他乡遇故人与在盼紫亭遇故人有什么区别?丛林笑道,有区别又没有区别。说笑了几句,丛林说,黎西市妇联最近搞了个送知识下乡活动,得到省妇联的充分肯定,号召各地市妇联向他们学习,把这项活动搞起来。黎西就在临紫边上,所以我和谭主任就过去看了看,受的启发还真不小,我们也准备学学人家,打算明天下午把县区妇联主任都召集起来开个小会,大家出出主意,高书记您肯赏脸参加我们的会议吗?高志强说,在什么地方?丛林说,紫江宾馆。
  第二天下午,高志强出了市委大楼,正要赶往紫江宾馆参加妇联的会议,有人突然从路旁的树荫里蹿出来,颤颤着喊了声高书记。高志强没有防备,吓了一跳。睁眼一瞧,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高个,高志强并不认识他,却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中年人说,高书记我曾给你打过电话。高志强一下子想起来了,肯定就是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报告郭家冲石膏矿塌方的那个人了。高志强有些意外,急忙打开车门,把中年人请到了车上。又对司机小罗说,小罗下午你就回家去休息吧,我陪这位客人去办点事。小罗下车后,高志强一踩油门,将车开出了市委大院。一直开到郊外一条隐蔽的乡道上,高志强才停了车,回头给中年人递过一根烟,说,你也是郭家冲的?中年人说,是的,我叫郭三,就是郭家冲石膏矿上的工人。高志强说,你是想跟我说矿上的事吗?郭三点点头说,那天下午刚好我轮休没事,就到离南矿井不远的山塘边钓鱼,天快黑的时候,我正准备收竿回家,猛听矿区方向一声闷响,我意识到一定是矿井出了事,因为前一段下大雨,雨水渗进了矿井,井壁一块块往下掉矿渣,我就预感会出事,报告了矿主,可矿主没当回事,继续让工人下井。
  说到这里,郭三吸了一口烟,瞧瞧高志强的脸,继续道,当时我就扔下钓竿,要过去看看,可还没接近矿区,就见公安局的人正在驱赶矿上的工人,我就躲进了树林里。天黑后,就见文书记雷市长欧阳智还有紫东区孙麻子他们都赶来了。文书记我在电视里见过,雷远鸣欧阳智和孙麻子他们常上矿区,所以认得,据说他们都在矿山上入了股的。高志强有些吃惊,说,还有这样的事?郭三说,我没必要骗你!当时我一见雷远鸣几个都在场,知道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的,所以我从一个无人知道的小山洞逃回家里后,就立即给你打了一个电话。高志强说,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郭三说,至少据我所知,你没有在矿上人股。高志强摇摇头说,我尽管去了矿区也插不上手。郭三说,但高书记你不能不管呀!高志强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郭三将窗户开了一点缝,扔掉手上的烟屁股,伸手又朝高志强要了一根烟点上,才说,按规定矿井至少要挖到七十米深,可郭家冲的石膏矿最深也就四十来米,矿主少往下挖三十多米,成本就会低许多,利润便会成倍增长。石膏矿不比别的矿藏,只要挖到矿体,上下左右全是矿物,每一锄下去都是票子。更可怕的是矿主为了让工人多采矿,连矿柱都不让留,那矿井简直就是一个空旷的大会堂。石膏矿结构较紧,一般情况下矿井不会下塌,但一遇水,矿层一点点泡发,一塌就是整座矿井。这次说来还是个小事故,再不采取措施会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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