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正在享受天伦之乐,一个外人插到中间去,象个啥样子。一家人多一个太多。
郝八是个光棍,知道自己去那里人们欢迎,去那里人家不欢迎。
没处可去,郝八就去了郝九家。
郝九说起来是郝八的兄弟,可不是亲的。听说老先人是一个,后来叔辈兄弟就多了。这年月,大家日子过得艰难,兄弟姐妹走动得少了。这叔辈的兄弟郝八和郝九平时也难得在一起说说话。
郝九也是光棍,他比郝八家艰难得多。富人愁,穷人乐,郝九家里穷得可怜,偏爱找个乐子。因为脾气好,家里就招闲人来。一帮闲人凑在一起,没事干就玩起了推牌九,纳宝的勾当。不过大多数时候,郝九不干,因为他没有钱,赢了他也要拿走,输了没有啥赔人家,所以别人就不让他上。可怜的郝九就整夜整夜地嘴里噙着一根旱烟袋,守在牌场上看人家玩。不管谁赢了他都高兴。有时赢家兴大了,就取出一钱零钱让买了东西大家去吃,郝九也吸溜着鼻子,跟着吃。
郝八到了郝九家,郝九很高兴。难得这个做生意的忙人上自己家来窜门。晚上还有一帮小闲人们在押宝玩。可玩得太少了,输赢都没有多少钱。炕洞前有几个老汉子在说着讲了几十年的古经,没有年轻人喜欢听。郝九就把郝八让到自家的炕上,兄弟俩说起了做生意娶媳妇的闲话。
炕烧得热乎乎的。白天大家烤了一天的火,烧了整整的一天,咋能不热呢?郝八拿出自己从外面买来的一把卷烟,送给郝九后,就问起了郝九家里的日子,说起了自己在外面的艰难,还说起了自己的父亲刚才怎么骂着让他出来转转,不准在家里猫着来。郝九听着哈哈大笑,“老人嘛,就是那样,没事就要找事,他可怜地在家没事做,天天心里想着那一点事情,想不通了,就来找年轻人的事。你管他哩,回来看看,他身体好好的,过两天你就走了,理他干啥哩。”
是呀,跟老人不能认真,认真了老人要是倚老买老地骂你几句打你几下,自己脸上没有面子,还给旁人笑话。老小老小,人老了就成了小孩子,不能跟他们认真。给郝九这么一劝,郝八也想开了。他正想跟郝九说,以后自己不在家,让郝九常过去看看,免得老人病了啥的没人知道。他们郝家可是个大户,那样让人笑话。可是突然间,他发现郝九睡着了。这么热的炕,人一躺上去,身本的温度一高,马上就糊涂。郝八还想着自己在这里坐一会,还得回去给老爹提尿桶去。谁知过了一会儿,郝八自己也躺在那里呼呼大睡了。
正是郝九的呼呼大睡和郝九家的热炕,让郝八迷糊着睡着了,晚上没有回家,这才躲过了这一难。
这也就是人常说的,一家同屋不同命。郝家父子两人,一人劫中丧生,一人得以逃命,可见父子二人,命运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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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天刚亮,郝八醒来时,郝九还在睡着。这个兄弟,一睡着鼾声如雷,还带着口哨的声音。昨晚睡着了,听不到郝九打鼾的声音。可是早上一醒来,郝八给这声音打扰得再也没有睡意了。
他起来先去茅厕撒了尿,然后回来郝九家。炕洞的火早灭了,押宝的人全跑光了。桌上是扔在一边的赌具。地上是烟灰和烟头。
大约是那些耍钱的人耍到半夜冷得受不了跑了。要么就是天明了怕家里人来闹腾,他们全跑光了。
郝八在这些冷的房间里呆不住,就起身回家去。他想着回家去今天再给父亲吹一天的柴去,明天把这柴剁第一碎,老人好烧。人老了住在这深山沟里,最好的是没柴烧。不是缺柴,是老人老不了山了,砍不动掮不动了。
郝八推开门。走进屋里。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太清楚。
突然他的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大清早,郝八刚起来,还没有睡得太醒,眼睛还粘粘乎乎,这么一绊,他低头往地下一看,怎么没有走进房门,走到土地中间了。眼前满是松软的虚土。
郝八揉揉眼睛,定睛一看。他吓了一跳。他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地上给人挖成了几个大的土坑。镢头扔在旁边。
再往头顶一看。房梁上吊着一个人。
郝八心想,“这不知道是谁昨晚趁他不在家,跑到郝家来找事,吊死在赤家的屋里了。郝八吓坏了。
他知道这样的地方他不能进去。这可是出了人命大案。人命关天,不经官司怕是难以过去。郝八顺着门又退到了门外。
他急忙往甲长任之初的家里跑去。
任之初离郝家还有一里多地,在东面的山脚下。郝八觉得自己全身发软,双腿无力,走这一里多地,象走了几十里地一累,好不容易跑到了任家门口,他一边拍打着任家的大门,一边喊,“不得了啦,谁吊死在我们家堂屋了。”
五十一、逃向他乡
又出了人命。这年头人跟草一样,太不值钱了,命也太脆了。任之初一听到门外郝八的叫喊就在心里嘟呐着。大清早,他正在给老婆尽丈夫的责任,爬在老婆的身上狠命地动着。外面一喊,吓得他半天不敢动弹。正在闭目享受妻子之乐的老太婆,只好用颤音向外面的郝八喊:“来……咧……”
这要是传了出去,肯定又是任之初的一个笑话。不过现在的郝八吓得快没有魂,根本没有听出来任家老婆的怪声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发出来的。
任之初没办法,只好把正干到一半的活儿放下来,要起身去郝家看看。可身子半天从老婆的身子上挣不出来。原来老婆嘴里跟外面的郝八讲着话,可手脚还在缠着老头子。老头子小声说,“你放开,我得起来。”老婆子闭着眼睛说,“我的腿脚麻了,手也僵了,你自己挣出去吧。”
任之初只好掰开老婆的身子,翻身起床穿衣服。
大冬天,很冷,老头子吸溜着涕,半天才穿着衣服,给郝八开门。
“快,老任叔,我家的屋梁上吊着一个人……你快去看看。”郝八的声也没有,说出来的话象猫叫。
任之初见过世面,一边走一边问:“你没摸一下,人还有救没有?是男的女的?”郝八不知道,呆呆地摇着头。任之初再问:“下面有凳子没有?”郝八摇着头。这人给吓傻了,任之初只好不再问,自己快步朝郝家走去。
“你喊一下你兄弟郝九他们,怕只有咱俩人不行。”任之初说。
郝八就对着郝九家喊,“九……,过来,有事。”
那边有人答应着来了。
进了郝家的大门,一股刺鼻的烧焦的气味传了出来。堂屋还是黑的,任之初进了门,果然堂屋吊着一个人,屋里给挖得不象样子。这很明显是土匪干的,他们是在找东西。再用手一摸吊在半空中的人,凉了。冷凉了。
郝九和几个村中的人跑来了。他们一进来,就对着任之初说,“任叔,快把人先放下来,看看有救没有?”任之初摇摇头,说,“凉了,老硬了。”
人烧得没有样子了,脸是黑的,上面的肉皮给烧得流了下来,成了一个黑块,认不出来是谁。身上也烧得没有了样子,衣服和皮肉到了一块。整个人烧得象个木头人儿,又瘦又小。
这人是谁呢?郝八小心地问任之初。任之初没有说话,先让几个小伙子把吊人的绳子割断,放人下来,摆在屋里。
任之初对郝八说,“你昨晚不在家?对不对?”郝八点点头。“你爹在家?”郝八又点点头。“你去看看他睡醒没有?”郝八跑进去,炕上是空的。老头子的衣服烟袋全在枕头边上。
郝八出来对任之初说,“叔,我爹不在,是不是他也给吓跑了?”任之初没有说话,他围着尸体看了一下,又掰开尸体的嘴巴看看,说,“孩子,这就是你爹呀,你家昨晚来了土匪,你看屋里挖成了什么,地上全是他们抽烟的烟灰和脚印子。”郝八一瞬音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一下子哇哇大笑开了,几十岁的人哭得象是一个孩子。郝九他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满屋子全是爹呀叔呀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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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惊动了全村。村人们过来了。大家被这个消息吓坏了。以前听说人杀人抢人,可是现在这事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这残忍的场面把大家吓坏了。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们。
人死了,灯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埋人吧。村人们都在帮忙。有挖坑打墓的,有做老衣的,有帮着入敛的,女人们就来帮着郝家做饭。郝老头子的棺材是现成的,老衣现做就行,土墓石墙一两天就好。
整个村子为这事忙乎起来了。
任之初让郝九去镇子上,寻保长王和安,告诉他郝家出了人命大案。看保上能不能查出做案的土匪。可下午郝九回来了,说保长去县上开会了不在。一块来的两个保丁,胆子更小,连死人看也不敢看,就挥身叫先埋人。结果叫他们来什么事也没有做,倒让任之初倒帖这两块银元,一个保丁一块。
郝八只是躺在灵前的麦草中哭着。他已经哭得没有了声音,可是眼泪不断,无穷无尽地从他的脸上掉下来流下来。谁劝他也不听,谁说他也不理。大家说,这个孝子怕是哭傻了。
第三天埋了人,任之初和两个帮郝家办丧事的人正在算丧事的费用,郝九来了,说郝八已经走了,让他给任之初捎话说,他到外地去住了,这个地方没法呆了,一闭眼全是他爹的样子,那些土匪他可能不会放过他。还说他这些年挣的钱在屋里柱子中间藏着,让任之初取出来料理后事,多余的就买纸给他爹烧了吧。
任之初叫来木匠,在房中间的柱子上敲,果然有空响,用斧头砍来,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元,足有半粪笼多。除去丧事费用,还剩余很多。这些钱是郝老头子用命换来的,这年月放谁那里也不是个事。任之初想了想,给村里人分了吧。姓郝的人一人四块,外姓人一人两块,并让大家赶快花了,再别让这些钱惹事生非。
村里人又喜又悲,都想起郝老头子是个好人。
任之初自己一块也没要,他去了镇上,找王和安保长,诉说这个事。可他一去带回来更可怕的一个消息:王家的一个十二岁闺女,就在这个晚上,也给土匪糟塌了。
五十二、王家闺女
祸害王家闺女是在后半夜。
王家是镇子上的老户。家里地不多,可房子不少,一共有三十多间。这三十多间房子成一条竖型的直线排在镇子上。镇子只有一条街。两边的人家房子对面盖着。盖在街面上的便成了街房。人住就在街门面房的后边再盖。后来镇子发展了,门面房有人来租了,后面的房子有人要住了,要做库房了,住户只好再在这些房子的后边再盖房子。结果街上的人便在自己的门面房的后边一直这么延续地盖着房子,直到山根底下。这么一来,各家的房产就成了南到街面,北到山根的这么一长溜子。不懂的人,以为在街上住的人,都在街面上住着,天天上街闲逛,可其实,街上越是有钱的,越住在街面的后边。他们白时也要干活,只有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端着一个大海碗,蹲在街面上看人来人往,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传说。
王家是镇子上的老户。家境也过得去。可就是一条让他们日子不舒坦。那就是这个宅|穴旺女不旺男。几代人了,王家总是单传。老天不知为什么,只给王家一个儿子。相反,女人一生一大堆。到了王改这一代,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几个姐姐。姐姐远嫁到外地了,他一个人守着自家的这些房子和地过着半农半商的生活。王改只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都出嫁了,在这一带是有名的美女。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王改四十多岁了。
现在他一方面还是想着自己再生个儿子。因为不能到了他这一代绝后呀。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命薄,没有儿子,所以就一方就养着这个最小的闺女,想着要是后边没有儿子,就给这个女儿招个女婿,养老送终。如果后边生了儿子,女儿也留在自己身边,还是招女婿,不过家产不能全给女儿,只准备给她三间房子。
一句话,王改对这个女儿偏爱。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还因为想儿子想得有点发昏,这个王改也就把这个女儿当儿子了。王家东边有一家火神楼。那是镇子上人口集中,大家最怕火灾,就在镇子的东边给火神爷爷修了一座庙,一年四季敬着它,意思是不让火神发威,不要让镇子上出现火灾。你想,这么大的镇子,要是一家被水(这一带人忌讳水这个词,把遭了火灾全说成被水),别的家肯定遭秧,要隔断火的通话,肯定要挖了四邻的房子。这样一来,遭火灾的人家给烧光了,四邻也很挖得不象样子。要是遇上大风天,整个镇子能不能保住,也未可得知。这个庙建在进入镇子的必经之路上,有了它,镇子的入口给堵上了,没了它,又怕火灾频发。于是人们采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火神庙建在空中,下面留下了人们出入的道路。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建筑火神楼。
随着镇子的不断扩大,房子也越盖越好。以前的木质房子只剩下了门面房,后来新盖的房子全成了大瓦房。这样的房子又高又大,失火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而木质有楼的房面房里基本不动烟火,镇子上的被水越来越少,敬火神的人也越来越少,后来不知谁出了主意,干脆把火神庙改作了私塾,请来了一个跛腿的先生,教镇子上的孩子们认字念书了。镇子上的人需要念书。因为不会算帐,不会写字,做生意很不方面。于是经常有六七个镇子上的半大孩子跟着老师在火神楼上念着“人之初性本善……”之类的东西。
王家离火神楼不远。那么多半大孩子在一起玩在一起跟着老师读书很好玩,大人们看起来也觉得好玩。王家的孩子看了也觉得眼热,就闹着要去看看。开始是孩子小,跟在后边玩,后来是这个女孩子很聪明,别的大的男孩子学不会背不过的内容,她竟然全会。遇到老师要别人背书背不过挨打的时候,她竟然后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老师常就拿这个女孩子的例子训斥这些男生的无用无能,然后夸起这个女孩子的聪明。王改听老师夸自己的女儿聪明时,也乐得哈哈大笑。因为女儿从小就爱往学堂跑,大人也不以为怪。看见了只是说她一个女儿家,没事往男娃窝钻,让人笑话,当心将来嫁不出去。这丫头,大人骂地也小声地说以后不去了,可过了以后照样往火神楼上跑。
这么来来,周围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在镇子上有一个王家丫头,在学堂中跟男娃们一块读书哩。
到了十一二岁,这王家的丫头长个儿了。头发也变黑了,脸蛋也粉色了,让人一看,谁都喜欢。王家两口,身边再在只这一个女儿,儿子连影子也没有,所以吃穿对这个孩子看得很宽。也因为在街上,这女孩子也就看了别人家女儿穿什么衣服她也哭闹着要。父亲溺爱,也就给这个小小人儿买了一件粉红的衫子,草绿的裤子,再穿上她妈为她做的白底绣花的黑鞋子,这么一下,这孩子可招人眼珠子了。
本身她就在一帮男娃中间,又穿得这么招眼,来往的闲人,经常就偷看这个这女孩子说事开了。都在猜着她将来会嫁给谁?谁会做了她的乘龙快婿?王改呢?他还是矛盾着,一方面想着自己再生个儿子,传承烟火,一方面又想给女儿招女婿,所以这女孩子家一直没有许配人家。因为周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