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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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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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你比我还穷!”杨阳把大前门塞进兜里,紧紧军袄,转身往前走。中年人呆立在原地,一时挪不开步,眼看着杨阳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中年人一闭眼,心想:“杀人灭口!”
  “火柴给我。”杨阳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着的大前门。
  杨阳坐在一个露天小摊上吃了碗面条,花了三毛钱,还剩八块五毛四。蛾子在灯泡上来回扑腾,杨阳抽着大前门思绪缥缈。第一次见萧南是在城外大坝上,迎风站立的萧南目光散淡,眼前的百来人在他眼里形如草芥,心思似乎飘忽在另一个世界。从那刻起,杨阳就开始崇拜萧南,他要做个像萧南一样的男人。今晚他必须弄到足够的钱,这些钱可以换萧南的一条命。
  杨阳走进一栋单元楼,五楼有套房间是个赌博窝点。房东是混混,在他那赌博管茶管饭管热毛巾,散局后赢钱的留下百分之五作抽头,这地方蔡老六带杨阳来过。杨阳敲门,里边瞬间安静。
  “谁啊?”是房东的老婆在问。
  “我,杨阳,跟蔡老六的。”里面回复喧嚣,几人骂骂咧咧,杨阳抽出杀猪刀。
  门打开,灯光下两桌人,一桌麻将,一桌纸牌,边上围着五六人飞苍蝇。这些人有的杨阳认识,有的不认识,都一身匪气。杨阳进门也不言语,杀猪刀一把插在桌子中间,动手收桌上的钱。军刺挟着风奔向杨阳大腿,杨阳反腕带起桌上的杀猪刀往下一撩,当一声军刺脱手,钉在墙上嗡嗡抖动。
  “今天这钱我是替萧南借的!谁拦我杀谁。”杨阳一身杀气。
  杨阳手快有量,认识他的混混都知道,再听说是替萧南借钱,众赌徒石化。杨阳带着几千块钱连夜返回乡卫生院,萧南得以活命。
  保外就医的黄国明去找过草包。十三刀一钢管把他钉在地上,看着吓人,却没捅到要害。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黄国明裹着纱布到处走动。黄国明领着一伙人站到草包面前的时候,草包正在搬一车蜂窝煤,一块木板上叠两摞,浑身煤黑的草包一瘸一瘸,搬得飞快。
  “你就是草包?”黄国明耷拉着眼皮看人。
  草包翻眼一瞟,没搭理黄国明继续搬煤,边上的混混看草包一身土气,梗着脖子就要上,被黄国明一眼瞪了回去。几个人蹲在边上看着草包把煤搬完,草包拉着空板车要走,几个人拦在前边。
  “你这样搬煤能赚几个钱?过来跟我,亏不了你。”黄国明成心显摆,掏出盒中华递了过去。草包没接,跨腿坐在板车头上,摸出盒大前门悠悠地点一根。
  “你要当我大哥?”草包满脸煤黑,一张嘴满口白牙。
  “操你妈!国明哥当你大哥是看的起你。”小混混在边上乍呼。
  “卵毛长齐没有?”草包大黄国明七八岁,看黄国明几个就还是小崽子。
  小混混一巴掌抽过去,还没挨到草包的脸,被草包一把抓住手臂,一下反拧在板车上,吃了满嘴煤灰。草包往后一扯一摔,小混混在地上滚出几圈。
  “老子挑人脚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尿和泥,几个生蛋子就要当我老大。”草包拖着板车走了,从背后看,还是有点瘸。
  草包脱剩个短裤头,拎个铁皮桶,走到巷口井里吊上一桶水,哗一声从头淋下,一身腱子肉上下窜动,还是三月天气,片刻身上蒸腾起白气。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的草包是去给大小矮上坟,他早就想去,只是刚出狱的时候不知道大小矮埋哪。
  大小矮一左一右躺在两个坟包里,坟上荒草杂树,墓碑上刻着大小矮俩兄弟的大名。草包抚摩着斑驳龟裂的碑石,一屁股坐在地上,山里回荡起草包的号啕大哭。
  “兄弟,我来看你们了!你说你们怎么那么傻吊,我拉泡屎的功夫,你们把人杀了。我喊你们跟去帮忙,是我要杀人,不是你们。现在好了,你们躺里头清净了吧,把我给撇下了。活着的时候你们总说:‘没事你就跟我扯淡吧,哪天把我扯死了。’现在我还在和你们扯淡,你们牛×就爬出来给我一拳……我们住的那条街还是那么破,小时候常去玩的祠堂已经塌了,草一寸寸地长。街坊说我们住的那片要拆迁了,我不想搬,搬了你们找不到我,找不着回家……还记得李小芳吧,以前我们经常偷看她洗澡的,你们说她奶子那么小,以后嫁不出去。人家现在嫁了个有钱人,家里彩电冰箱缝纫机,出出进进都坐铃木,你们有什么脾气。信江河现在没以前干净了,要是现在你们还活着,我一定再把你们踹下去,你们还会扑腾着水说,操你妈吧?我早说过,学学游泳没坏处,至少我不用把你们踹下去再跳下去救起来。原来经常被我们打的二癞子,现在发了,盖了四层的洋楼,每天一辆皇冠开进开出的,刨一个光头,油光锃亮的,你们看见的话肯定想上去拍一巴掌。傻人有傻福,你们服气吧?你们娘老子,现在也是我的娘老子了,我家的那俩个老的,已经过去了,在下边要是撞上,替我照看着点,就说我对不起他们。下辈子我到他们家做牛做马,做鸡做鸭。你俩放心,咱爸咱妈不会受半点委屈,我吃肉就不会让他们喝汤,我帮你们替他俩送终……你俩瞧瞧,坟上长这么多草,我替你们都拔了,不然明年坟就平了。放心吧,花我给你们留着,你们还没娶媳妇,要找也得找个漂亮的,咱不凑活。不要怕花钱,一会烧两麻袋给你俩,不过也要省着点花……”

11 归来(4)
草包在坟上絮絮叨叨,边说边拔着坟上的野草杂树,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一双手都是血。
  草包拖了几个月板车后开了爿店,做蜂窝煤卖,他用的煤好,烧出来的火苗蓝幽幽的。店里生意不错,大小矮父母也在张罗着给草包找房媳妇,草包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直到一群刚出来混的生瓜蛋子上门闹事,草包野性复苏,凶悍剽勇的混混本色暴露无遗。狼始终是食肉动物,就算暂时吃草,骨子里却还是有着对血的渴望。
  那天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草包和好煤,开动机器压煤。五六辆板车装满走后,草包坐在门口抽烟、看马路上的女人。草包想娶媳妇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女人办过事。就在年根吧,再攒两钱,把房子收拾下,讨个老婆,不用太漂亮,胸大屁股肥就行,再生个儿子,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草包正浮想联翩,一伙小青年吊着膀子晃进店里,是一群城乡接合部刚进城混的小流氓。
  “兄弟们没饭吃了,你摆一桌吧。”这些十七八岁的生蛋子,目空一切,好几个胳膊直溜溜地不能打弯,袖管里藏着铁器,他们不认识草包。草包盯着他们想了一会:“行!不过你们吃完放串鞭炮。”十年前的老江湖有这样的规矩,如果是收了人家钱礼,放串鞭炮当是回礼。几个愣头青不知道放串鞭炮什么意思,以为这煤店老板脑子有点问题,先胡乱答应下来。一帮人领着草包进了家大馆子,那时候已经有包厢,小流氓们也不客气,拣了个最大的包厢坐下,鸡鸭鱼肉点了满桌。草包闷头吃喝,额头沁出汗珠,这样的大块朵颐,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记忆。
  “鞭炮买了吗?”一帮小流氓剔牙抽烟,吃的差不多了,草包问得很认真。
  “买你妈的鞭炮!你家里死人了就帮你买。”一帮人哄笑,可很快他们就后悔没买。
  “哦,那各位大哥坐会,我再去买几条烟,一会一人带条走。”没人看见草包眼里凶光闪过。
  草包再次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双刀在手,门砰一声关上。两把剁骨刀砍劈剁拉,包厢里断指乱飞,一帮小流氓鬼哭狼嚎。饭馆老板报案,草包进了看守所。黄国明后来很后悔没有看出草包的实力,如果他托点人,可以把草包从看守所里捞出来,可他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捞草包的是冷军,冷军和草包没什么交往。听机械厂一帮人聊起草包的事,冷军觉得草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伸手拉了草包一把。这世上的事很难说,有时候你看着是在帮别人,不经意撒下的种子在别处却开出了花。冷军找到指头残缺的几个小流氓,一人丢了一千块钱,撂下一句话:“这事就这么算了。”
  草包是和余建国、十三刀同一天出狱的。余建国扛了所有的事情,判了一年劳教,扣去在看守所的大半年,剩下的刑期也就几个月。领导做个顺水人情,没送余建国去农场,直接给放了,就是隔三差五要回看守所点个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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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徘徊(1)
秋天的天空辽阔高远,草包、余建国、十三刀走出高墙的感觉,就像鱼入大海,兽归深山。张杰、骆子建迎上去,余建国一把抓住他们的手,有点激动。
  “军哥呐?”余建国问,张杰转头朝马路对面呶呶嘴。
  冷军站在一辆租来的小面边上,披件将校呢大衣,露出的衬衣雪白耀眼,头发剃得很短,是光头刚长成的那种自然型。风卷起衣角,冷军英姿勃勃。
  几人坐上小面,草包站在车边有点犹疑,他出来混的时候冷军几个还小,草包不明白冷军为什么要帮他。
  “上车吧。”冷军走过去递根烟。
  “为什么帮我?”
  “你是条汉子,好人总该有好报。”
  “我不一定会报答你。”
  “你想多了。”冷军拍拍草包的肩,把他推上车:“先去吃饭,回头你想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号子里出来洗澡、理发、换新衣服、吃饭,都是标准程序。草包换上白衬衣、三节头皮鞋,夹克,文身在衣领处若隐若现,目光直视过来,充满侵略。张杰瞟一眼和刚才反差巨大的草包,依稀看出草包当年快意江湖的风采。换衣服的时候草包抽了三根烟,他想清楚了,换上这身衣服,也就告别了卖蜂窝煤的自己,他将再次踏入江湖。
  酒桌上余建国提起件事,或者说是对自己黑社会生涯的规划。
  “军哥,我在号子里认识个煤矿老板,很有钱,在里头被人修理得够呛,我罩了他。他说要和咱们一起开矿,不要咱们出钱,赚到多少五五分帐。”八十年代末,百姓经济意识开始苏醒,小煤矿遍地开花,煤老板之间经常因为争夺矿脉大打出手。看守所里的煤老板就是看中余建国手毒心黑,想和他联手。
  “有这么好的事?”张杰原来一直小打小闹,偷包割袋,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和小贼一起干。眼看着多少鼻涕虫,个个发了大财,张杰百爪挠心。
  冷军抿口酒没有搭话,他出来混从没想过以此发财,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郊县煤矿的事是趟浑水,已经打死打伤数人,他不想为了钱让兄弟们去流血。
  “军哥,你说出来混是为个啥,别人我不知道,我余建国就是希望以后风风光光!这事我想清楚了,十三刀跟我去干。”
  “我懒散惯了,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们下去了自己小心点。”冷军说。张杰看冷军一眼,欲言又止。
  那天以后,草包把煤店转了,和冷军几人走到了一起。冷军让草包买了几台电子游戏机放在机械厂台球厅,冷军说:“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要供养大小矮父母。”电子游戏当时还是个新鲜玩意,三毛钱一个币,玩得好的能打通关,一个小时不下机,手潮的上去也就几分钟。几人每天聚集在机械厂台球厅,打球、玩电子游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尔有做生意的找上门来,求冷军帮忙要点死债。冷军帮人要债很斯文,带上欠条约上双方吃饭,只要是冷军约的,没有人敢不来。饭桌上冷军也不提要债的事,吃饱喝好了,一张欠条放在对方面前,对方心里雪亮。现在要债的市场行情是欠条金额的百分三十,当时的冷军没这么黑,象征性收几百块钱,放一串鞭炮了事。放鞭炮是向草包学的,冷军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很有人情味的仪式。欠下冷军人情的生意人很多,这也是冷军后来总能绝处逢生的原因之一。
  从来就没有平静的江湖,在冷军几个开始觉得生活平静的时候,刀伤痊愈的萧南悄悄潜回了本市,和他形影不离的有杨阳。萧南问过杨阳:“你跟着我只会是危险,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杨阳说:“从你单刀赴会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你。”萧南说:“你不后悔?”杨阳说:“不后悔!”萧南一把搂住杨阳:“好!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不离的兄弟!”杨阳眼里泪光闪动。
  萧南去找了已经放出来的蔡老六,身后站着杨阳。蔡老六半年没见到杨阳,感觉这小子又高了,脸上菱角分明,一双眼冰冷彻骨。蔡老六心说“妈的,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阳跟我了,和你说一声。”再一次经历过生死的萧南,给人的感觉愈发冷漠。
  “嗨!和我还这么客气,跟咱兄弟俩哪一个不是跟。”
  “冷军最近在干什么?”

12 徘徊(2)
“妈的,那次事情以后,现在市里成他的天下了。”蔡老六想起这个牙根就痒。
  “给我弄支枪。”
  “……这个……”蔡老六一时不敢答应,萧南和杨阳他都了解,这俩人要手里有枪,绝对会背上人命。到时候一出事,查出枪是他提供的,他肯定得进去。
  “你信不过我?”萧南目光逼视过来,蔡老六脊椎骨一股冷气往上冲。
  “哪能呢,我先找个地方你们住下来,不要露脸,枪我来想办法。”蔡老六想冷军死。
  窗外叶飘风急,上弦月映照人间,危险悄悄逼近。
  “我需要钱。”从越狱那天起,萧南就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这次去找冷军和骆子建,萧南就没打算再让他们活着。他需要弄笔钱准备逃亡,还有,要给母亲留一笔钱。想到母亲,萧南一阵感伤。
  “几千块钱我找黄国明能凑出来,多了可能……”蔡老六想着把黄国明也拉下水,以后也多个人扛事。
  “不用,你给指条路子就行。”
  “有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二中后操场群殴前蔡老六找过大茅山的鸡母眼。鸡母眼是当地一霸,拉拢乡干部入股在大茅山开了座黑金矿,运气好,挖进去三十多米就开始出金。蔡老六看着眼馋,找鸡母眼商量入股,鸡母眼说:“滚你妈的,老子现在就是在印钱,要你入个卵股!”蔡老六悻悻而回,心想我总会找到机会弄死你个比养的。
  “捞干的说。”萧南有点不耐烦蔡老六卖关子。
  “大茅山有座黑金矿,三个月广东人会下去收一次,每次都有十几万的交易量。这几天广东人差不多下去了。”
  “就干这票!”
  “可是……这金矿是鸡母眼开的,鸡母眼六兄弟,还养了不少人,都有枪。”
  “鸡母眼算个卵,谁拦我干谁!黑暗里杨阳发出声音,透着冰冷的自信。蔡老六已经在盘算鸡母眼死后怎样把他的金矿转过来。
  两天后蔡老六给萧南送去一把五连发猎枪,几盒子弹。
  “就一支?”萧南来回拆卸猎枪,几次后已经非常熟练。
  “本来还有把小口径,被余建国偷了,就上次开枪打中你手的那支。”想起余建国,蔡老六额上青筋鼓起。
  “老六你放心,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杀了冷军骆子建,我就去把他干掉。”萧南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相信萧南会去干,会杀人的人,未必要大声说话。
  “没枪的话,六哥你帮我弄几支雷管。”杨阳说。雷管就是炸药,和羽毛球拍的手柄处很像。
  “这个好弄。”蔡老六说。那年月炸药管制得没有现在严,混混们经常从矿山、采石场弄出来炸鱼。
  “……萧南,真要出事了,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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