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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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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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诺城”的人也要吃饭进餐,这一大片稻田,便是毁诺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这个地方。

她也曾经带一班姐妹在此播种过。

沈边儿知道秦晚晴还有话说。他在等她说下去。

秦晚晴用手遥指道:“那儿三座茅屋,也就是我们耕作后歇息之地。”

沈边儿顺着她尖细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间已塌倒大半,另一间也破旧不堪,只有中间的那茅屋还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们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长的隧道,原本是拿来贮存米谷的,留有气孔往外通风,大约有半里许长,不过,这地道只供贮量用,所以并没有出口。

沈边儿眼睛发了亮:“至少,必要时,可以在那儿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过,要是敌人找不到我们,一定会到处搜寻,那地道人口并不算太隐蔽,很容易便会被发现。”

沈边儿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认真的凝望沈边儿,说:“我往下说的话,也许你听了会很不喜欢我。”

沈边儿道:“你说。”

秦晚晴忽然婉约的笑了一下,道:“还是不说了,我太自私了。”

沈边儿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鲁又染满了鲜血,你不嫌弃?”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鲜血,你也可以嫌弃我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十分美丽,风韵曼妙得连好像稻田都妩媚起来。

沈边儿笑道:“我现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吗?”

秦晚晴姑妩媚一笑:“这么会说话!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不说出来,我可听不懂。”

沈边儿诚恳地道,“你说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话,摆在心里,不说出来,教我怎么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么大个圈于,目的是要把我的话逗出来。”

沈边儿执着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

秦晚睛低声道,“我怕我说出来后,你会不喜欢我的。”

沈边儿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说别的。秦晚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我们既然己逃出生天了,为何还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边儿皱了皱眉头。

秦晚晴马上道:“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可是,我们挺出去,是不是顾惜朝他们的对手?与其大家抱住一齐送命,不如——”忽然停声,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骂吧。”

沈边儿的眼神冷了。

本来热诚的双目,现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拟再说下去。

武林于弟的江湖义气,本就不容许妇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义气”,说出刚才的话,秦晚晴对自己也无法忍受。

谁料沈边儿冷冷地道:“你刚才所说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惊。

沈边儿缓缓地道:“以前我从没有这种想法,我愿为雷门而活,肯为卷哥而死——可是,我现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边儿痛苦地把脸埋在双手问:“我该怎么办?”他大力搓揉自己的头发,道:“我该怎么办?”

秦晚晴把他的头挽过来,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们不出来,顾惜朝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沈边儿道:“如果我们不出来,卷哥和二娘就会在这里秦晚晴哀呼了一声:“为什么上天要安排我们逃到这儿?”

沈边儿忽然紧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们安排在这里,我们就要面对现实,不能辜负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着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关系?”

秦晚晴忍着泪,点了点头:“没有他,就不会有沈边儿,沈边儿就饿死在街头,或成为一头无用的狗,可是我是沈边儿,现在的沈边儿,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来的。”

他吻着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吗?”他用尽气力道,“我不能背弃他。”

秦晚晴抚着他的发:“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关系?”

“大娘年纪最轻,二娘年纪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顾到大,在童年时,别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们打,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时候,我们还不会武功,被卖入青楼,鸨母打我,她就护着,结果,她捱了打,脸青鼻肿,那一晚,有个老头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来代受,我为什么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抚着沈边儿的鬓发:“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边儿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边儿道:“我们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作出下半辈子都会后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边儿毅然道:“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边儿忽然感觉到手背潮湿。

秦晚晴在落泪。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为什么?”沈边儿眼中又充满了狂热:“我们四人一起联手,说不定,可以把敌人都杀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喜欢我吗?”

“我以前喜欢过的男人,而他又喜欢我的话,那么,很快的,他们都会因意外丧生;”

秦晚晴颤抖着道:“相师也是这么说,他说我克夫,所以喜欢我的男人,都活不长,所以我宁愿躲到碎云渊来。”

“不然,我会一直克我所爱的人,直至我遇上一个煞气比我还大的人,也同时克制回我,那么,我们便会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边儿拥住她,嘴里也觉干涩一片,只重复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着:“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边儿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们逃了出来,就不会让我们随随便便死去的。知道吗?”

“可是,相师的话,在我过去,都应验了……”秦晚晴道:“现在,我们面临到的,便是——”

沈边儿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灵验,迟早都要发生的,又何惧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准无死,能在死前得一红粉知己,此生足矣。”沈边儿豪情万丈的道:“横竖是一死,何不从容就义?救了卷哥二娘,他们日后自会替我们报仇!”

“说不定,”沈边儿道:“我们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贼呢!”

秦晚晴也被沈边儿的豪气激起了斗志,喃喃地道:“说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确能跟那干逼人太甚的兔崽子决一死战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么,我们先把这些尸首埋掉,别让顾惜朝他们发现有入来过。”

沈边儿疾道:“好!”忽看见晕死过去的孟有威:“这人……”

秦晚晴低声道:“为了灭口,只好杀了!”

沈边儿阻止道:“无论怎么说,咱们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内不醒不过来,把他埋在田中土里,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后就算他出得来,大局已定,想来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这样却是费事多了……”

沈边儿道:“我们埋掉这些人,再退回茅屋里,接应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满怀希望地道:“但愿他俩伤得不重……”

沈边儿和秦晚晴很快便明了他们有多大失望,当他们第一眼看见雷卷和唐晚词的时候。

第二十八章石室中的男女

唐晚词扶雷卷入内室,替他掀开长衫,治疗伤口。雷卷身上的伤,一在胸,一在腰,胸上是刀伤,刀伤及肺;腰间是斧伤,肉绽皮掀。

这两处都伤得很不轻,两度伤口都是顾惜朝下的毒手。

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已经倒了下去,唐晚词很惊讶雷卷能一直支持着。

看不出这个身体单薄,神色苍白的人,却有这么坚忍的耐力。

这个人看去像个威严的领袖,连沈边儿,戚少商仿佛对他都十分尊敬,但在唐晚词的眼中看来,却像个受人遗弃的倔强孩子,正需要人照顾。

——真的有些像初见……

她想到这点,心里便生起了疼借之情,越发觉得这瘦削苍白的人,紧抿的唇,亮黑的眉,就像当年与她恩情并重的纳兰初见。

故此唐晚词愿意为雷卷亲自医治。

雷卷的伤,她一直冷眼旁观留意着。她的医术,在毁诺城中可以算是最好的,因为她的医术,不是在碎云渊中学得的,而是少女的时候,在青楼中跟纳兰初见学的。

纳兰初见的医学跟他的诗词一样著名,誉满京师,当时人们常把他的医术与诗才并论,人称“神针才子”,“神针”便是一匣子的金计,他金针度穴,沾脉断症的能耐,只伯连皇上身边的御医也得向他请教。

纳兰初见却不愿做官,皇上要封他个大官,专替官里权贵看病,他就躲到深山里,只替野外乡民治病。

皇帝以为纳兰初见嫌官位小,不重用他的诗才,接纳了宰相传宗书的意见,封了他个主持科举的官位,传宗书便派心腹文张去把他从深山里请出来。

文张软硬兼施,把纳兰初见“请”了出来,纳兰初见虚与委蛇,到了京城,便躲到妓院里,不肯出来,天天诈醉佯狂,写诗给青楼女子,闹得声名狼藉,不成体统,皇帝一怒之下,便打消了重用的念头。

宰相传宗书觉得纳兰初见此举无疑是敬酒不吃,没给他面子,然后又发现纳兰初见在妓院里写了多首讥刺他的诗,于是记恨在心。

文张这次有负传宗书之托,更感脸上无光,心里亦欲除纳兰初见而后快。

纳兰初见也无所谓,千金散尽,十分潦倒,常替路边穷人治病,却不屑跟有钱人家看病,人或问之,他便说:“富贵人家已享福够了,给病折磨一下又何妨?就算病死了也不在。”

他常翻起醉眼道:“穷苦人家就不一样,他们熬了一世穷,病不起的,我不医他们医谁去?”

又有人问他现在这般穷困,想起当日有官不做会不会后悔,“后悔?”他叫起来道:

“我是聪明!要是在官里,像我这种人,还能活到现在?我是作了个明智的选择!”

直到纳兰初见在青楼遇见唐晚词。

唐晚词的名字便是纳兰初见第一次见到她之后便脱口而取的,他认为这女子就像一卷晚唐的词卷,一般醉人。

唐晚词那时正在跟息大娘学武。

纳兰初见见着她以后,再不去别家妓院,再不找别的女子,也再不写诗给别的女人,只是见她,只为她写诗,只陪着她。

纳兰初见的才华,以及他的个性、脾气,唐晚同都极为欣赏,纳兰初见固执倔强的程度,有时候比一块岩石还强硬,但有些时候却脆弱得像一个无依的孩子,搂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胸脯间低诉。

因为爱屋及乌的原故,纳兰初见也替南四娘和秦三娘取名字,“南晚楚”和“秦晚晴”

的名字便是这样得来的。

南晚楚和秦晚晴都很为唐晚词感到高兴。

纳兰初见跟唐晚词双宿双栖,只羡鸳鸯不羡仙。唐晚词喜欢纳兰初见替她画眉时候的多情,见到穷苦人家病困时候失声痛位的多愁,和抚琴作诗精通易数医学的多才,而纳兰初见也把唐晚词当作是妻子,同时也是可以依傍的母亲,以及悉心照料的女儿。

可惜这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恋情大过短暂。文张把一首纳兰初见亲笔写的诗呈上给传宗书并告他一状,说他诗内有辱皇上,加上传宗书在旁煽风拨火,皇帝可真是龙颜大怒,要治纳兰初见的罪。

纳兰初见被抓入牢里,三天之内,身上没有一块肌肉是完整的,喉龙被炉火腌哑,双脚十趾被一根根的切去,一只眼睛被灸棒刺瞎,只剩下一双手还算完好。

纳兰初见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

——要留下他一双手,来画押招供。

纳兰初见的倔强傲气是誓不低头,他知道自己已难幸免,便以头撞墙铁——撞得头破血流,可是偏又给文张叫人救活过来,向他逼供。纳兰初见死不肯认罪,文张却不让他死,慢慢折磨他。

纳兰初见知道这些人的意图,趁他们一个不妨,把双手伸入灸炭中,将十指的焦,如此便无法画押。

文张见心愿不能遂,更是懊恼,又怕唐晚词等劫狱——事实上息大娘,唐晚词和秦晚晴已劫狱三次,不过面对铜墙壁的大牢,都无功而退——便下令用极刑处死纳兰初见。

所谓“极刑”是剁人三百二十六刀,还要留人一口气不死来受苦。

不过当剁到第八十三刀,纳兰初见已咬舌自尽。

只是招认罪状还是签了押,那是文张请来一位专访人笔迹的文人,拟摹纳兰初见的字画的押——那位“文人”从来没想到这临摹名家的字体,有一日居然还教他发了一笔小财;只要有钱,这些人没有什么不肯干的。

纳兰初见招了供,天下皆闻,传宗书等决不让纳兰初见的冤情为人所悉,成为烈士。

根据这张罪状,凡是纳兰初见的亲友,莫不治罪。唐晚词也在搜捕之列,但她逃了出来,凭她的武功,一般捕快也抓不着她。

这件事,除了息红泪、唐晚词、秦晚晴在尽力谋救之外,还有一人也设法拯救纳兰初见,便是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不识得纳兰初见,他纯粹是重材怜才,可惜纳兰初见的罪是:“讥刺皇帝”,非同小可,诸葛先生好不容易才把诗意解释清楚,平息了皇帝的愤怒,然而纳兰初见已经“认了罪”,并被“处决”了。

诸葛先生唯有跌足长叹。

诸葛先生企图营救纳兰初见的事,唐晚词也有所闻。

事实上,当时很多有名的文人,都曾上书希望赦免纳兰初见之罪——纳兰初见为人虽然狂放不羁一些,但确有才华,而且医术高明,再加上当时一些有风骨的文入都不愿见这一类平白无辜的“文字狱”。

诸葛先生曾联合这一干文人反映这些意见给天子,可惜还是于事无补!

唐晚词自然伤心欲绝。

她为他写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把他送给她的词,谱成曲子,一首又一首的唱。每唱一次,就掉一次泪,听的人也无不落泪。

唐晚词第一眼看到雷卷,就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纳兰初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假装完全没有看到她,但却在心里替自己取了名字。

雷卷仿佛也没注意她。

可是她却知道他最留意的是她。

现在雷卷晕了过去,她解开他的衣服:好一个瘦弱的人!

唐晚词忽然明白了雷卷为何要穿着厚厚的毛裘了。这使她心里更生怜惜:纳兰初见便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能练武,他精通医道,便是固为自己体质薄弱而对医理萌生救助世人之志的。

唐晚词替雷卷敷药,再为他推宫过血,金针刺穴。

然后雷卷突然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掀开,露出瘦骨嶙嶙的躯体。

更令人震怒的是,旁边是一位陌生人——一个他不知怎的已经注重起来的女子,而不是沈边儿!

这使得他白了脸,跳了起来。

他一面掩住衣衫,一面嘶声道:“你——”随即他已察觉对方是在为他治伤。

唐晚词嗤地一笑,道:“怎么像个大姑娘一般。”

雷卷是个威严的人,他一生人都掌有生杀之权,机智而且坚强,他内心的柔弱决不予他人知道,良久跟随他的沈边儿固然得悉一些,便也不敢道破,只守在他身旁克尽所能,暗里相助,他决未想到居然有人说他“像大姑娘般”!

“嘿!”他怒笑道:“你说什么?!”

唐晚词耸耸肩,摊摊手,道:“大姑娘啊。”

雷卷怒气极:“什么大姑娘?!”

唐晚词的声音低沉而有进力,似笑非笑的道:“还不承认?你看,连脸都红了,像个红脸大小姐,有时候,又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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