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抄起“灭魔弹月弯”,把“一丸神泥”射了出去!
戚少商乍听云大的喝叱,已然惕觉,乍见一颗金丸,炫然中天,月黯星沉,化作漫天泥九,直洒而落,天地之间,直似无所容身!
但只要给一丸打中,立即便要终身瘫痪!
戚少商在彷徨无计中,忽见息大娘用手一指。
天网恢恢,但天意不外人情,人情里总有隙缝可以走漏,那一线生机就像黎明时的一丝天光,戚少商与息大娘像惊弓中的一对比翼,疾掠而出!
而这千泥万丸唯一疏漏之处,便是发弹的地方。
戚少商与息红泪直掠向周四与云大。
周四那一弹发出,因为云大及时出手搭,所以在发弹之际,震了一震。
这一震,使得灭魔弹月弩和一丸神泥的配搭有了疏缺。
这一线疏缺,戚少商与息大娘已乘机攻入。
周四为人十分剽悍,一见二人欺近,双时一曲,拳往内伸,却分左右击出,角度完全不合常理,就像一个人的手臂,完全被人所折拗扭曲一般。
这是周四的“七屈拳”,是刘独峰亲传给他的绝招。
周四的‘七屈拳’一出,但指间的‘合谷’,掌沿的‘中诸’,手臂的‘曲池’、‘温溜’、‘支沟’、‘外关’,肩膊上的‘肩锅’一共七穴,同时一麻。
戚少商一指破空,连中七穴。
周四全身僵直,但脚下急退,息大娘既时追击一剑刺出!
云大一掌推开周四,叱道:“退下!”铁尺架住息大娘一剑。
戚少商已反手夺下周四手上的灭魔弹月弯,弓弦反切云大。
云大武功反应,十分之快,铁尺一拧,挡开一弯,反手抓住七色弩,便要抢夺回来;要知道这是刘独峰传赠的至宝,云大是说什么也不容它落入别人手中的。
这一夺之下,自然夺不过来,但云大忽觉右肋一痛,息大娘的金剑,已全扎了进去。
云大怪叫一声,松了手,嘶声道:“你,你……”
戚少商也吃一惊,道:“大娘!”
息大娘因恨这些人穷追不舍,杀红了眼,叫道:+决,把他们杀光,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周四闪身上来,一把抱住云大,眼见他不活了;只听云大在喉头里道出几个字:“叫爷……爷替我……报仇!”就咽了气。
这时,蓝三也救起了李二,两人见至好兄弟云大之毙,又惊又怒,他们随刘独峰闯荡十数年,从来没有遇过这样子的事情,一时惊得呆住了。
息大娘叱了一句:“杀!”一剑向周四刺去!
周四猛然放下云大,返身就逃。
周四一逃,蓝三和李二也急掠而去,三人走时,还留下悲愤的话语:
+咸少商,息大娘,你们杀了我们的老大,我们一定会报仇的,你们等着给我们碎尸万段吧!”
息大娘身形一动,便要追去,戚少商一把拉住她。
息大娘回头,只见戚少商向她摇头。
息大娘道:“为什么不过去全把他们杀了?”
戚少商摇首道:“不行,他们本不该死。”
息大娘看着剑尖上的血迹:“但我已杀了一个。”
戚少商看着倒在地上的云大:“这是刘独峰的爱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息大娘冷笑,咎了咎头发:“难道我放了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
戚少商正色道:“但杀了他们,无疑等于与刘独峰结下深仇。”
息大娘道:“结仇又怎样?谁教他逼人入绝路。”
戚少商叹了一声,道:“大娘,刘独峰是个很可怕的人物,我说他可怕,不是他武功高而已,而是他在朝野问,都有一定的名声和影响力;他抓我们,并没有尽力,如果他要尽力抓拿我们,想要逃生,是很渺茫的事。”
息大娘静了片刻,垂剑道:“我是不是杀错了?”
戚少商道:“看来这是他们六人的‘老大’,对我们似心存善意,罪不致死。”
息大娘幽幽地道:“我因恨他们攻破毁诺城,以致一众姐妹受累,一时恨意难平,出手便不留余地。”
戚少商道:“杀都已经杀了,那也不管那么多了!”
息大娘道:“那么我们该怎办?”
戚少商觉得这巾帼尤胜男儿气概的息大娘,忽然仿惶迷惑了起来,心中很有疼借的感觉:“我们得冲出去。”
息大娘一愕,道:“不多耽片刻?”
戚少商道:“不能再耽了,刘独峰他们必定会闯进来的。”
息大娘道:“可是,刘独峰不是怕脏的吗?”
戚少商道:“那只是他的洁癖,现在死的是他心爱的部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
息大娘忽然变色道:“有人来了。”
戚少商静息一下。即道:“北边。”息大娘疾道:“咱们自南面退。”
戚少商道:“不行,北边来的人,武功低微,脚步可闻,南面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刘独峰。”
息大娘道:“咱们自西面退出去。”
戚少商拉住息大娘,疾道:“咱们往东面走!”
息大娘讶然道:“东面,东面还是回到沼泽地带——”戚少商已拉住息大娘掠了开去,一面道:“越过沼泽地带,便是往回走的路,咱们只有往回走,才能脱险!”
息大娘一面疾驰一面道:“要是刘独峰还是追来怎么办?”
戚少商道:“他见着部下的尸首,难免会停留一阵子,而且他怕脏,追我们不致太快!”
息大娘心忖:真的要行军打仗,运筹帷幄,看来自己还是远不如戚少商。忽听林子里一个强抑悲愤的声音,滚滚的传了开来,寒鸦震起,呱呱乱叫:“戚少商、息大娘,你们杀了云大。天涯海角,我都会逮你们回案!”
声音恍惚就响在耳边。戚少商与息大娘行驰二十余里,声音犹在耳畔,嗡嗡不绝。
戚少商与息大娘的逃亡,在黑暗里乱冲乱闯,只要能逃,还有一口气,他们就逃!
逃,是为了活命。
活命,是为了报仇。
他们的逃亡不畏荆棘,不怕摔跌,只有一个原则:
往最脏的地方逃去。
越是往肮脏的地方,追兵就会越顾忌;有了顾忌,行动就难免会慢上一些!
所以他们在泥沼中、脏水中、脏臭得像炼狱里众魅呕吐的秽渣中翻滚疾行;而在他们出了沼泽地之后,往一个方向全力奔驰:
——西北方!
那是息大娘的意见。
戚少商想问:“为什么?”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息大娘能在这危急关头提出来并坚持的意见,那么一定是可贵而且重大的。
他全力往西北面疾行。
此刻的戚少商与息大娘已是强弩之未,是一股彼此在一起希望对方也能活下去的意志,使他们忘了伤,忘了痛,继续为生命夺路而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陶陶镇。
陶陶镇不是茶楼。
陶陶镇也不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陶陶镇是村。
完完全全一个乡下的村落。
陶陶镇本来只是这么一块地方,没有名字,只有山川、田泽、林木和土地,后来一个姓陶的人来这里落定以后,一切都变了样。
这人姓陶,名清,他是个能干的造陶人,因为发现这儿的粘土很适合制陶,所以联合他的弟子、奴仆和工人,全到这儿来制陶。
陶清搬来之后,这儿就不再有鸟鸣花香,河水漏漏,这儿的河流变得一片污浊,而烧窑的火光常盛,冒出浓烟,工人在烈日下挥汗。
人类永远是大自然里最具破坏性的动物。
陶清制陶,他跟一般人一样,很喜欢在自己所居之处起名字,于是就起了陶陶镇这名字,也陶然于这一占有感里。
不过后来“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这儿的土好制上陶,人人都蜂拥到这儿来了,很快的,这儿的陶竞争强,而陶土快被“掏清”了。
陶清很有办法,他发现这地方的另一块很适合种田务农。
于是他开始养家畜。
鸡,鸭、鹅、鱼、狗、猫。猪、牛,羊,……一切凡是能养的,他都养。
养了的结果,他都能赚。
能赚的结果,是人人都弃陶而务农,畜牧。
陶器的行业已达饱和,京城里精致陶具的垄断,使得陶陶镇的人更加倾向于畜、农方面发展。
于是,陶陶镇更脏了。
本来制造陶具的地方,有不少处已被废置不用,破窑、碎陶、残砖。乱石、跟水畦、杂草混在一起,现在用来作粪池、便塘,以供作淋菜浇蔬的肥料,加上所畜养的家禽走兽的粪便与秽物,陶陶镇更加脏得不像话。
如果谁在陶陶镇的“要紧地方”深吸一口气,那么,它的代价很可能是要掩鼻疾走三十里,才敢再吸第二口“新鲜空与”!
这一切,陶陶镇的人都习以为常。
久居鲍肆之市,不闻其臭,人在秽恶污浊的环境之中,都是这样。
戚少商与息大娘逃到这儿来的用意,也是这样。
他们的神情和气态,以及他们身上的的伤和原来的俊朗及秀美,委实太过夺目,所以陶陶镇的人,全部停下了工作,在看这一对负伤的男女,走入他们的镇来。
那些鸡鸭牛羊猫,也都不叫了,有一两只好奇的狗过来嗅嗅他们,也许是闻到血垦味,摔摔生虱的头皮,垂着被砍断的尾巴,胡“汪”一声走了。
息大娘忽然走过去。
走到一家门前用陶堡砌成的墙上,一肘撞去,兵的一声,一口陶堡被打得稀花烂。
然后她用其中一块陶片,在最近的一棵树干上,画下了一个字。
“水”。
那树胶流出白色的胶状汁液,息大娘写完了字,在树干上踢上三脚,便站在一旁,仿佛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全不是她干的一般。
但是她在做完那些事的时候,那些村民乡众,包括戚少商在内,全都看直了眼。
——她在干什么?
第三十六章绝境中的男女
息大娘撞碎了陶瓷。使这用陶片架成的屋子有了破洞。
破洞里咀透入了阳光。
隐隐望去,有三个脸目黝黑的乡下人,正在制陶。
这三个人,是庄这陶陶镇卫仍留下坚持制陶的二人。
这三个年轻人,一向沉默寡言,专心制陶,与世无争;而今陶墙突然给人撞破了一个大洞,这二个人,停下了手,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年青人,大步行了出来。
这时息大娘刚在树皮上刻了字。
这年青人戴着深垂的竹笠,在屋里仍戴笠帽的人本就不多,在全镇村民改为种田养猪时,这三人仍旧制陶,本就不合时宜。
息大娘写完了就回身。
年青入等她完全转过了身子,才问,“你打烂我的屋子?”
息大娘说:“是。”
青年的深笠点了点:“赔钱。”
息大娘道:“赔多少?…
青年伸手道:“两文钱。”
息大娘微微一怔,戚少商等却觉得这价钱太过微薄,不知怎的息大娘却似不愿赔。
忽听一个声音道:“价钱不对。”
息大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你要多少?”
只见众人让出一条路来,迎面来了一个中年人,白眉无须,脸红如赤,像一个沉实的长者,又似,一名童叟无欺的殷实商人。便是当年独力开发陶陶镇的陶清。
陶清道:“三十两。”
众皆哗然,就算那陶具是古董,三十两也未免大贵。息大娘居然毫不考虑甚至急不及待的拿出二十两的银票,交给那年青人。
那年青人无原无故得了这笔银子,高兴得虽然戴着深笠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动容。
陶清微微一笑,拾起地上一块陶片,在树干上的“水”字下,写了三个字。
“往高流。”
四个字合起来,变成了“水往高流”。
俗语谓:“人望高处,水往低流”。这“水往高流”可以说是不通欠妥的。
息大娘却喜道:“果然是你。”
陶清道:“是我。”伸手一引道:“请。”息大娘当先行去,戚少商虽如在五里雾中,但他对息大娘决无疑虑,也洒然行去。
陶情一面走着,走到一处,稍微一顿,一个蹲在街边跟小儿洗澡的男子,即站立跟上;去到一个转角,一个屠猪的汉子。马上紧跟而上,如此一处接一处,跟着走的入,己有十七八人。
陶清这时候的神情,再也不像是一个镇长商贾,看去只像一名威仪服众的武林大豪。
他们所走之地,越来越脏。
走到一处,是废弃陶窑,而今用来作猪栏牛场,也养了不少鸡鸭鹅鸽,见人一来,猪叫牛吼,鸡鸭拍动翅膀,众人的鞋于都又脏又湿。
陶清突然停了下来。
他一转身,双目神光暴长,盯在威少商身上,一字一句的道:“好江河!”
戚少商微微笑道:“你是说在下这一身的伤?”
陶清道:“我是说你这一身伤的情况下,神情还能这般洒脱,了不起。”
陶清一直没有正式看过戚少商一眼。他在开步行走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回头。可是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已留意到戚少商一举一动。
息大娘忽然对陶清这人很感激。戚少商在劫难之中,再坚强的人,在孤立无援中,都需要鼓励。
她道:“你便是陶清?”
陶清做然道:“这方园数百里,就我一个姓陶名清。”他这样说的意思,几乎是指“陶清”这个平凡的名字,一旦他用上了,就没有人胆敢再用。
息大娘抿咀笑道:“我还知道你以前不叫陶清,叫马光明,你用马光明这名字的时候,江湖上。武林中,一样没人敢再用。”
马光明是个更平凡的名字。只要在北京城大叫一声。“马光明”,至少会有七八个人会相应。不过这人在武林中出现之后,江湖上就只剩下一个“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马光明了。别人就算叫“马光明”,也都不敢再用,纷纷改了别的名字。
陶清点点头,道:“难得你还能知道老夫的外号。”
息大娘嫣然道:“光明磊落马大人,名动京师,十七年前,由武林人物起家,得以封将加爵,军中官场,黑白二道,无不景仰,小女于再孤陋寡闻,也当如雷贯耳。”
戚少商肃然道:“原来是三尸九命马大人。”
陶清横了戚少商一眼,道:“你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号?”
威少商道:“苏州苏家九兄弟,栽赃诬陷梅大善人密谋造反,把他们一门五父子全在牢里迫死,再强占梅家田宅,梅家媳妇,当时,此案无人敢理,你看不过眼,一夜杀了苏家九兄弟。”戚少商目中发出神采,“苏家九兄弟精于‘九于连环阵’,武功暗器,尽得‘穷刀恶剑’苏送爽的真传,但你在家中设宴,拔刀越院而去,回来的时候,菜还没有冷却。”
息大娘道:“那实在是很快意恩仇的事。”
陶清也有点为当年豪勇神驰气扬,重复了一句:“的确是很快意恩仇的事。”他接下去道:“不过,你可知道为何三尸几命?”
息大娘道:“因为苏家九个兄弟,有三个是通缉犯,另六个都当官,所以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你杀了三个当贼的,其余六名狗官,尸首不见,想必是给你杀了,留尸则恐招惹麻烦,便都抛到河里喂工八了。”
陶清沉声道:“喂王八倒没有,用化尸水全化成一滩黄水,更省事得多。”他冷笑道:
“可是苏氏九兄弟之死,谁都猜得到是我干的。不错,也的确是我干的。我便是因此而入了狱。”
息大娘道:“苏送爽在朝廷的力量还是不可忽视的。”
陶清道:“我的确低估了他,我以为他会按照武林规矩,直接向我寻仇的,我就一直等着他来。”
息大娘道:“苏送爽却凭着黄金麟的力量,告了你一状,你被判个谋反罪名,要不是当年你在武林中闯荡时的两位结义兄弟,冒死救你出来,只怕——”
陶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高鸡血,韦鸭毛对我有再造之恩!”他双目神光暴射。“我举家避难至此,易名陶清,但只要老人家和韦二哥有令,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盯住戚少商、息大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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