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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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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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独峰睁眼:“嗯?”

廖六眼珠子往戚少商坐落处转了转:“爷要自己保重。”

刘独峰莞尔一笑:“不碍事的。戚寨主不会趁此开溜的。”

戚少商心里明白,插口道:“我就算想溜,在刘大人的法网下,也逃不了。”

廖六道:“这样,咱们去了。”

刘独峰挥手道:“去罢。”心里却有些纳罕:怎么两名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属,今晚却如此婆婆妈妈起来?

张五、廖六常抬着刘独峰追捕犯人,翻山越岭,而且还不让轿里的刘独峰受震动,轻功自然极高,再加上他们藉夜色施五遁隐身法,更加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分头而去,不久后又在一株被雷劈了一半的盘根古树下会合。廖六吐吐舌头说:

“那叫洪放的,耳力不错,我还险些儿教他发现了呢。”

张五道:“他们是分成三批,以东、南、北三个方向,各距一里,离山神庙也有一里之遥,各有三个人,照这情形,一旦有啥风吹草动,他们必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暗号。”

张五想了想,道:“这阵势摆明了是三面包团,网开一面,那向北之处是易水南流之秘魔崖,谁也渡不过去。”

廖六道:“他们一批三人,分作三批,是跟咱们耗上了。”

张五道:“他们力量分散,咱哥儿俩正好逐个击破。”

廖六微笑道:“不是击破,是吓破。”

张五笑了起来:“难道你想……”

廖六笑了笑,道:“这不也是挺好玩的吗?”

火,并不是烧得很旺盛。

这三名卫士,正是吃着干粮,他们不敢太喧闹,也不敢把火拨得太盛,便是因为不想惊动一里之外山神庙里的人。

这三名卫士自然怨载连天。

这三人从围着火堆开始,就一直怨个不休:

“将军也真没来由的,偏要咱们跟着这姓刘的,受寒捱饿的,全没道理!”

“谁教咱们是下人呢!将军叫咱们向东,咱们还敢往西走不成!”

“将军把我们师弟兄九人都遣了出来,万一有人暗算他,岂不危险!”

“这小地方有谁敢太岁头上叮虱子?如今不似当年,咱跟将军一起剿抚乱匪,那时可真是步步惊心。”

“现在将军可高俸厚禄,太平安定了,咱们呢?可还不是在这里餐风饮露的!”

“看来将军还是只宠信洪老大一人,咱们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东西!”

“算了,就少一句罢。”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道,“洪放比我们狠,功夫比我们强,最近这两天,他又似转了性子似的,脸上全长出疮痘来,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寻香院的毒?脾气可戾得很,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来,都少说几句罢。”

“不说便不说了。”最多牢骚的高个子起身伸了伸懒腰,“咱去解小溲。”

“余大民特别多屎尿,”那个阔口扁鼻的小个子说,“你呀,你就是大瘦小溲的过了大辈子!”

两人都调笑了起来。那余大民不去管他们,迳自走进人高的草丛里,解开挎子,正要解手,忽然觉得草丛里有样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敢情是蛇罢!

余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来剥了烧烤,倒也鲜味。

想到这里,食指大动,正俯身看准才出手,忽觉背后的火光暗了暗,有一个似哭泣、又似呜咽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

这声音似有若无,听来教人怪不舒服的,余大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定眼看去,只见一具宽袍尸首,竟是没有头颅的!

余大民也不是胆小的人,刀口报血杀人的事,他决非没有干过,但在荒山里这么一具尸首直逼眼前,也难免心底里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鬼万勿见怪……

但那位诉之声又隐隐传来。

余大民这一下可听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声音来自背后。

余大民刷地抽出一对六合钩,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首。

后面没有人。

连鬼影都没一个。

声音依然响着,哀凄无比。

声音自脚下传来。

余大民悚然垂目,看见了一件事物:

人头!

人头是被砍下来的。

血溅得一脸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来的人头正在启唇说话:“还……我……命……来……”

余大民怪叫一声,拔足想逃,但双脚怎样都跨不出去。

他惧然警觉,地上正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踝。

血手!

他以为是鬼拉脚踝,只觉头皮发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时之间,只能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脑忽给敲了一下,晕死过去。

余大民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时候,围在篝火边的两条大汉都觉得好笑。

“敢情老余踩上僵尸了。”小个子笑说。

“没法啦,一个人上茅坑里的时候……”年纪较大的汉子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余大民的第二惨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单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对路。”

小个子仍不怎么警觉:“怎么?”

老汉道:“余大民不是个没事乱呼一遍的人。”

小个子也抄起熟铜棍,道:“去看看。”

两人掠入草丛里,蓦见一处草丛几下起伏,小个子林阁和老汉陈素,招呼一下,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

林阁掠到一处,见草丛略略移动,吃道:“呔!还不滚出来!”举棍要砸,忽然,一人长身而起,只见一披头散发、五官淌血、脸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尸,面对面地跟他贴身照个正着!

一下子,两边都没了声音。

陡地,林阁发出一声大叫,转身就逃,这几人当中,本就要算他的胆子最小。又因曾杀过几人,午夜梦回,已常常吓出一身冷汗,这下真的见着了鬼,可三魂吓去了七魄,撒脚就跑。

他不溜还好,这一转身,刚好跟另一张血脸几乎碰个正着。这张血脸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鬓边,额间一道裂纹,斜裂至颚下,一张脸已不算是脸,四分五裂,只差没松散脱落下来。

这张脸比鬼还可怕。

一种腐尸般的臭味,直冲入林阁的鼻端。

林阁举棍要打,突然间,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飞”了出去。

真的脱手“飞”去,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两只僵尸,一前一后,把他夹个水泄不通,林阁又惧又怕,大叫一声:“鬼呀!—

—”只觉有人往他脑门一拍,便晕了过去。

林阁见鬼的时候,陈素掠到草丛颤动之处,见到了卧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的余大民。

陈素扶起了他,用两只手指在他额上大力摩擦着,余大民醒了一半,来来回回只一句:

“鬼……有鬼……”

陈素听得心头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进传说,他耳里眼里,都听过看过,邪门事也撞上过几桩。余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儿要不是真的碰上些什么,决不会吓得个半死不活。余大民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附近妖雾重影,鬼气森森。

正在这时,使传来林阁哪一声:“鬼呀——”便没了声息。

才醒了一半的余大民,乍听之下,陡然振起,推开陈素,没命似的飞奔而逃,一面惶然叫道:“鬼——鬼!饶了我,饶了我

陈素再无置疑,眼见情势不妙,人总斗不过鬼,单刀霍霍舞几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乡间辟邪驱鬼的咒语,一面念着,一面脚底加油,紧跟余大民之后,落荒而逃。至于剩下的另一伙伴,那是再也顾不得了。

这可把张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那些“鬼”,当然就是他们两人的把戏。

张五和廖六,正道武功虽不如何,但这些儿吓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两人穿上足可令人付目惊心的服饰,脸上涂得鲜血斑斑,一个把头埋在土里,只留身子在外;一个把身子埋在泥里,把头搁在土外。两人这一搭配,变成无头尸首会说话,直要把余大民吓得魂飞魄散,更不消说本来胆小如鼠的林阁了。

两人这一场把戏成功,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扣着胳臂欢笑几个圈,张五道:“看他们吓破了胆子,还敢不滚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还有两批人马,咱们还得演上两场戏。”

张五道:“这又有何难。不如一人演一场,你去吓东面那批崽子,我去吓北面的,比一比,看谁先得手,谁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这,不好罢……”

张五一向好胜:“这又有啥不好!万一给他们瞧破了,格斗起来,难道咱还会输给这干号称无敌的软骨头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说:“我攻东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点子,自然是你比较容易得手。”

张五一听,当然蹩不住气,便拍胸膛说:“这样好了,你去北面,我负责东面,姓洪的那弃官,也不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三两下手脚把他料理。”

廖六连忙说道:“吓不着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许伤人哦!你没听爷吩咐下来吗!”

张五没好耐性地道:“早听见了。敢包他吓得尿滚屎流,夹尾就逃。这就干了!”便往东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张五的性子,洪放看来有两下硬把式,他正好看这趟功夫,而且,实际上张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会出事。廖六如此想着,便往北方纵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急促对话声,忙隐伏到乱石后,再伸出头来细聆。这一听之下,几要失笑。

原来那个余大民,跑到北面的三个师兄弟面前,气急败坏但又绘影图声的叙述刚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汉的脸上,忽明忽暗,脸上僵着半个不自然的笑容,看来心里头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余大民这下说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里打了底,只要再吓一吓,准能成事。看来,那年纪较大的汉子则可能跑去东面报警,自己要胜过张五,倒要快些动手才是。

这边余大民还怕三人不信,一面说,一面还打着颤,道:“我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来的人头,血流了一地,但他……他还会说话,这……”

其中一名猴脸汉子忍不住道:“余师兄,可惜你这下见着的是恶鬼,不是艳鬼啊!啧啧啧。”

他这一句,把其他两个在诡异气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来。

余大民登时拉长了脸,沉声道:“倪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倪卜的汉子忙着:“余师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刚才说的,实在太……对不起,我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你别当真。”

另一名鼠耳汉子也道:“这年头也不平静。前几天,乱葬岗上在死了几个人,有人亲眼看到,是一只赤足披发的女妖,眼睛里两个血洞,飘在空中,只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鼠耳汉子正要往下说,忽见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

他已经没有再叫下去,但:“还……我……命……来……”的凄呼仍若断若续,索回在夜风中。

四人的手,一齐按住了兵器。

除了余大民一直紧执手中仅剩的一柄六合钩外,其他三人,都摸了个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系在背上;有的人是挂在腰畔;还有一个,枪在马背上。但这三件兵器,全摸了个空。

地上生的火头,忽然暗了下来,变成青绿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诡异声音,依然飘飘荡荡:“我……死……得……好……惨……啊……

还……我……命……来……命……来……”

那叫倪卜的突嚷了一声:“若兰山庄!”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时想起了一件他们曾经做过的丧心病狂之事,他们曾在行军时借剿匪之名进入一家“若兰山庄”,干出了不为人所知的兽行。这师兄弟九人,虽然干下了这宗淫辱杀人勾当,但心中不免暗惧,而今听到索命的声音,自然都想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越发心寒。

这时,只见一条白影在空中冉冉飘起。

四人中,倪卜和余大民早无斗志,另外两人,一个还不十分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鬼,一个觉得不妨一拼,正在此时,倏地一声惊心动魄、恐惧已极的惨嚎,自远方裂空刺耳的传了过来。

要不是遇上极端诡异,恐怖的事,任谁都发不出这种叫声。

他们分辨得出那是二师兄朱魂的声音。

朱魂外号“失魂”,这个人,只会把敌人杀得失心丧魂,一生人可以说是从来不知惧伯为何物。

连他都发出这样的惨嚎,情况可想而知。

朱魂一向是个连死都不哼一声的人。

这一声惨叫把四人的斗志摧毁。

四人齐齐发出一声怪叫,落荒而逃。

廖六是成功地吓跑了这四个人。

可是他还未感到高兴,而是先感到奇怪。

——他诧异张五怎会有本领教这些总算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会吓到发出这种不是人能叫出来的叫声!

第六十三章临死前,照镜子

廖六决定要过去东面看个究竟。

四周都是寂静的,流动着一股淡漠的烟气,月色朦胧,有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月色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明的时候似没有限度的膨胀着,暗的时候像突然间被林间、草丛里什么野兽吞噬了一般。

这种幽异的气氛令廖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他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群人摸黑上山去挖掘山顶那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山下的人远远望去,那些上山的火光,到了靠近宝石的地方,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就熄灭了,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有很多人都为了宝石,带良弓,备良箭,驱良犬,骑良马,上山掘宝,但结果仍是一般,没有下落。

后来村民发现那座山居然会移动,这才知道:那座山不是山。

而是一条盘伏已久,几已化石的千年巨蟒。

那两颗五彩斑澜的宝石,自然就是蛇的双目。

寻宝者要采“宝石”,自然要经过巨蟒的大口,等于送入蟒口,这血盆大口在一张一合间,便把寻宝石的人全吞食掉了。

廖六现在正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蛇口”上。

危机似是一触即发,可是他又不知道危机在那里。

他用手拍了拍绑在腰间的一个国字织锦镖囊,四处探了探,撮唇卷舌发出三长一短又一短三长的蛙鸣。

这原是他与张五的联络讯号。

没有回应。

廖六等了半晌,心下纳闷,忽然鼻端飘过一丝淡淡的烟味。

廖六从这似有若无的烟气里,立时分辨出方向,往乱草丛中掩去。

越过了一大片荒草地,从草缝里看出去,可以见到一大片乱石之地,怪石鳞峋,大小不一,再过去便是河涧,水流潺潺,在黑夜里像喃喃的念着符咒,除了偶然撞击在河岩上翻出巨浪,其余都像一匹灰色的长布,伏在夜的深处,谁也瞧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河边有一堆余烟残木,火光刚刚熄灭。余烟仍袅绕。

廖六心付:老五好快,居然已把那三个恶煞逐走了?”

他瞧了一眼,正想又发出蛙鸣暗号,联络张五,突然,他眼角瞥见一件事物:

一对脚,自一块大石后平伸出来。

有人倒在石后。

廖六一伏身,已贴地闪到石旁。

他没有立时转入石后,他虽然能判断对方是仰倒在地上,但仍提防对方是不是诱他入彀。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张五的脚。

张五穿的不是这种编织草履。

廖六在石旁等了一阵,那双脚依然动也不动。

廖六突然伸手一弹,一颗小石子,已击在那对脚的脚背上。

同时间,廖六一闪身,已自伸脚处的另一端转了进去。

他的目的是要对方发觉脚部遇袭的刹那间,他已自从另一端逼近,而取得制敌先机。

那双脚“拍”地被石子弹了一下,却并无动静。

廖六抢进石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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