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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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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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有马上按下去。

——救命的法宝,是拿来救命的。

——不到最后关头,把救命活宝用尽,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际,恐怕就要束手待毙。

他笛中的魔针,一按即发。

人却迅雷般掠往唐晚词。

——唐二娘中了他一拳,决不致命,因为他左手重创之下,杀伤人决不如前,她不久就能挣扎起来,他必须在她未缓得一口气前杀了她!

——而且他掠向唐晚词,无疑等于跟无情拉远了距离,就算无情手上萧中还有暗器,也更不易伤得着他!

文张无论做什么事,都先求稳,再求功。

就算受了接近摧毁了他的重创也不会例外!

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顿住。

因为一匹快马,已从长街急转入街里!

只要他一意扑向唐晚词,就要跟这匹骏马撞在一起。

文张当然不想“撞马”,就算在平时,一个人跟一匹马对撞,也甚为不利,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重伤?

他立即飞降下来。

快骑也陡然停住。

马如去矢,不能骤止,但能把疾骑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钧?

但从马上落下来的人,却是一个瘦子。

这个人,瘦得只像一道长条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只箭猪一般,恐怕连风都可以把他吹走十里八里。

这个人,一下马,就咳嗽,两道阴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词身上不移。

他没有看文张。

也没有看无情。

看也不看一眼。

他只看唐晚词。

他背向文张,走向唐晚词,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维艰。

他开步时,手掌遥向马臀一拍,马作希聿聿一声长嘶,碎步踏去。

这时,这条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唐晚词、铜剑、无情和一衙差、一仆役,以及站着的两个人:文张和刚骑马赶来的瘦汉之外,就只剩下宾东成及两个官差、两名仆人。

长弄落落。

咳声凄凄。

马依依。

无情的眼睛亮了,但却不明白。

一个人绝望的时候眼睛只会黯淡,不会发亮的,故此,相学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为眼睛最难掩饰心中的感受。

无情的眼亮了,是因为来的是他的朋友。

雷卷。

但他却不明白雷卷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走?

——还是走了又回来?

——他怎么知道我们途中会出事?

——戚少商呢?莫非是他们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么意外?

文张没料到会有这个变化。

他的心往下沉,他要在他的心未沉到底时,作出一个挽救自己往无望处沉的拼命!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还敢一拼,还能一拼,说不定就会重新有了希望,所以古语有云“哀兵必胜”,哀兵虽不一定能胜,但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很可会成为一支雄兵,只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往往能反败为胜。

他长空掠出。

他扑的不是唐晚词。

他掠向无情。

——杀了无情、少一劲敌!

——制住无情,可以保命!

他的身形才动,雷卷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立即弹起!

他身轻裘厚,急若星丸,文张大喝一声,身形疾往下沉!

下面是铜剑:

——来不及制住无情,抓住铜剑也一样!

他的身形甫沉,雷卷已到了他身后。

文张要争取时间。

这是他生死存亡的一瞬。

他的铁笛一扬,“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已喷发出去!

然后他向前一冲,伸手一探,抓向铜剑的后颈!

前十后九,十九支无形无色几近透明的针,连射雷卷十九处死穴!

针在前发,但有些针却已无声无息的袭向雷卷的后身!

雷卷忽然整个人都缩进了毛裘里!

十九支针,全射入裘内。

雷卷自裘下滚了出来,一指戮中文张后心!

文张大叫一声,已拿住铜剑后颈。

雷卷还想再攻,但背后急风陡起!

只听无情振声急呼:“卷哥,小心!”

雷卷全神对付文张,要避已来不及,裹身毛裘亦已离休,背后硬吃一击,嘴角溅血,但他霍然回身,一指戮中后面暗算者的胸前!

那女子跌了出去,却正是手执铁尺的英绿荷!

第九十八章希望与失望

雷卷点倒了英绿荷,同一瞬间,文张也一脚喘中他的腰眼。

雷卷藉势飞了出去,跌在唐晚词的身边。

这一瞬间,场中发生了许多事:

英绿荷忽然自街角掩扑而至,夺去一根铁尺。文张扑向无情,转攫铜剑,雷卷一指戮中了他,却被英绿荷所伤。雷卷反击,英缘荷跌到无情身边。文张飞踢,雷卷跌在唐晚词身旁。

场中只剩下文张,钳制住铜剑,摇摇欲坠,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唐晚词悠悠转醒。

但她几次勉力,都站不起来。

文张那负痛的一击蕴有“大韦陀杵”和“少林金刚拳”之巨劲,若不是唐晚词砍中他在先,而且他左臂左眼均负重创,文张这一拳肯定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哼哎一声,苏醒的时候,发现除了文张之外,人人都倒了下去,她想设法爬起来。

可是她太虚弱。

胸口太疼。

有些时候,你急想要做成的事情却偏偏无法做到,你除了急以外,也真是无法可施。

她更急的是发现英绿荷正慢慢的力挣而起。

这个发现使唐晚词更急得非同小可。

她也立即察觉到:自己的方法不对。

急不是办法。

她马上运气调息,想强聚一点元气,希望能够应付当前的危局。

英绿荷能够挣得起来,是因为她那一根铁尺,先击中雷卷的“至阳穴”,雷卷才回身点中她的“中院穴”的。

雷卷因为全神贯注在对付文张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上,才着了她这一击。

任何人的“至阳穴”被重击,都难以活命,但雷卷体内烦缠着十数种病、十数种伤,以致使他身上的几个要穴,都稍微移了穴位。

而且特别能熬得起打击与痛楚。

——一个长期受苦的人,总是比一般人能受苦,因为他早已把受苦习以为常。

——平常人禁受不了忽然而来的痛苦,其实不一定是因为痛苦过甚,而是因为一时不能习惯。

——这正如常年大鱼大肉的人,忽然叫他吃几天素,他会觉得口里“淡出个鸟来”,但对常年吃斋的修行者而言,这几天素能算得上是什么?

——又像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忽然被囚禁了几天,便觉得十分难受,但对长年受禁铜的人而言,这几天的不能自由,实在“不足挂齿”。

所以雷卷能在受袭之后,还能反击。

他点倒了英绿荷。

他点倒了英绿荷之后,自己也支持不住。

——“至阳穴”上的一击,毕竟非同小可。

雷卷只觉真气逆走,血气翻动,元气浮涌,只觉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口血,栽倒于地。

他在匆忙中发指,是因为知道在自己倒下之前,决不能让敌人仍继续站得起来:

现在这个局面,分明是谁站得起来谁就能活下去。

——反过来说,倒下去就等于死。

可惜他在穴道被封制之后的一指,戮歪了一点,只捺在英绿荷的“上院穴”与“中脘穴”之间。

英绿荷只闭了一闭气,仍旧站了起来。

雷卷那一指虽未“正中要害”,但对英绿荷而言,已经够受的了。

她本来从倒灶子岗逃得性命,先到七、八里外的思恩镇落脚,心里刚发誓不再跟官方“卖命”——因为她真的差点送了性命!

她一到思恩镇,忽然想起刘独峰和戚少商曾在此地住过,这地方想必有“刘捕神”和“戚寨主”的“朋友”。

——不能在此地停留!

所以她立即在客店里夺了一匹马,往猫耳乡方向逃。

结果,她路过市肆,便听到人们争相走避,并惊传着有人在铜牛巷中杀人的事:

“那个双脚残废的年轻人可惨了,怎是人家的对手哇!”

“那个凶神恶煞也不好过,你看不见他肩上冒着血,眼眶儿一个血洞吗!”

“我看那残废的还是斗不过瞎眼的,那残废的儿子,还挟持在独眼恶人手中呢!”

“可怜,那被挟持的可怜孩子,还是个幼童哩!”

“不怕,宾老爷子和邓老二、甫班头他们都到了,还怕那毁掉克老板帘帐子的独眼鬼作恶不成!?”

“你说得倒轻松!你刚才没瞧见吗?何小七一向都对我们夸武炫狠,但给他独眼恶鬼一动手就放倒了,我看情形啊,大事不妙喽!”

“我们在这儿耗甚么的,还不去报官!”

“对!多叫些官爷来,或许合力就能把那独眼鬼收拾了!”

“那还不到衙里去,在这儿磨嘴就磨个卵来!?”

这几个行人边贴嚷着边夺路而走,英绿荷一听之下,猜料了七、八成,大概是文张与无情的对决直缠战到这儿,而且看来还是文张占了上风。

英绿荷一路上正感傍惶,师父既逝,同门亦死,茫茫然无处可投奔,现听闻文张又制住大局,便想过去讨功,顺便报仇雪耻。

这一动念,便赶去肇事现场。

她到的时候,弃马而用轻功蹿上附近的屋脊,刚好看见唐晚词砍着了文张,而文张连伤唐二娘、无情两人,大局已定,不料雷卷又策马赶至。

英绿荷估量局势,觉得绝对有胜算,便悄悄的掩扑过去,夺下一名衙役手上的铁尺,趁雷卷抢攻文张之际,突袭他的背后。

结果便是如此。

雷卷倒地。

她也受了伤。

重伤。

伤得再重,也得起来。

就像一个人的事业,崩溃得再彻底,也得要重建。

不能重建,这个人的一生便完了。

一个人宁可死了,也不能完了。

一个人完了的时候,通常也不会再有金钱和朋友,甚至连爱人和亲人,都会消失。

一个人死了,不一定什么都没有,至少,他还可能有名誉、有地位、有人永远的怀念他。

所以,完了的人比死了更可悲。

但完了的人毕竟不等于死了。

完了的人一天没死,仍然可以再起。

正如受伤的人并不等于死。

只要不死,就有复原的机会。

就有让死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的机会。

英绿荷虽然伤重,但仍挣扎而起。

她心里又在后悔。

后悔为何又忍不住来参加这场很可能送掉性命的厮斗——至少,她现在伤势又加重了数倍!

可是现在已没有她后悔的余地。

她一定要在这些人还未来得及恢复前出手把他们全部除掉。

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无情。

因为她知道他最难应付。

只要先杀掉他,大局可定。

她挣扎到无情身边,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她凑近端详无情:“你很俊。”她叹了一声道,“可惜我非杀你不可。”

语音一顿,铁尺往无情头顶的“天通穴”就要砸下去。

无情忽道:“等一等。”

英绿荷趋近无情,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无情道:“你错了。”

英绿荷笑了:“我错了?”

无情一字一句的道:“死的是你,不是我!”

说到最后一个“我”字时,“淋”的一声,一道白光,钉入英绿荷的印堂之间!

英绿荷一呆。

暗器己命中。

暗器是自无情嘴里疾射出来的。

——嘴里藏有暗器,也是无情的杀手铜,但因他功力不足,只能近距离下伤人。

文张一直跟他保持距离,慎加提防,这使他一直都用不上这一道杀手。

英绿荷掉以轻心,靠得如此接近,这一下,便要了她的命!

英绿荷仍举起了铁尺。

她竭力想在失去最后一点力量前,击杀无情。

无情也尽了最后一点元气,连避都避不开去了。

就在这时,宾东成大步走了过来,一手夺下了英绿荷手上的铁尺。

——这些武林好手倒的倒、伤的伤、死的死,总而言之,都失去了战斗力,宾东成和这几名衙役、仆从,反而变成了举足轻重、以定成败的人物。

其实,如果这千百年来,武林中人如果不是互相仇杀、又提防别人加害把绝艺私藏不授,又何致日后武林还不如儒林盛?而且,武学日渐式微,能够流传下来的都只是些微未技俩,只遭人白眼看不起!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文人相轻,但文人毕竟最多只能口诛笔伐,要是文人也跟武人一般动刀动枪,老早在七百年前就半个不剩了。

因为文人一向比武人更不能容纳异已。

就算他们很少动刀动枪,但动辄大兴文字狱,以笔墨杀人的数量,只怕绝对不比武人少。

这些自历代劫难后还能从青史的火焰中走出来的书生,也不知是天幸,还是民族之幸,抑或是他个人之幸?

现在场中只剩下了文张。

那两名衙役和两名仆役,包围着他,但谁都不敢上前。

文张仍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而且铜剑还在他的手上。

他随时都可以先杀了铜剑。

就算他马上要死了,他也可以抓铜剑陪他一块儿死。

——这种事情,文张绝对敢做,而且在做的时候,绝对连眉头也不皱上一皱。

“我随时都可以杀掉这个小孩,”文张遥向无情道,“就算我就要死了,我杀不了你们,但要杀他,还是易如反掌的事。”

无情点头:“我相信。”

文张一面咳一面吐血,苦笑道:“你猜我会不会这样做?”

无情静了半晌,才道:“你不会。”

文张笑得更凄凉,加上他全身浴血,简直凄厉:“为什么?”

无情深吸一口气道:“他还是个小孩。”

文张惨笑道:“你以为我这种人,连小孩子都不敢杀么?”他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合计起来,老太婆和褪褓中的婴孩,我至少杀了十个八个,再杀十个八个,也不是算是什么回事。”

无情眼中已有惧色。

“何况,”文张虽然伤重,但看去犹十分清醒,“我杀了他,你一定会痛苦终生,能让自己的仇敌痛苦终生,当然是件快事。”

无情道:“你杀了他,这街上只要能动手的人,都不会让你活下去!”

“说得好,”文张咯血笑道,“可惜却骗不倒我。”

他笑着用被血湿透的衣衫揩去嘴边的血:“你看我这样吐血法,还能活得过下个时辰么?”他手上一用力,铜剑虽叫不出声,但脸上五官都痛苦的挤在一起,“我反正都要死了,多杀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无情忽掏出“平乱玖”,大声道:“我是御赐‘天下四大名捕’中的成崖余,这人一旦要杀手上小孩,你们立即将之格杀当场!”

宾东成和衙役吃了一惊,但都应道:“是!”

“没有用的,”文张道,“他们或许能杀死我,但我已杀了你的爱僮,你又能奈我何?”

无情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文张全身一阵搐动,才吐出了这一句话。

“你说。”无情忙道。

“我死后,你把我的棺木运回我家里,告诉我的孩子雪岸,把凶手的名字一一告诉他,一个也不准隐瞒,并叫他要为我报仇,你要是答应,我便放了他!”文张一口气说。

无情一怔:“你相信我?”

文张道:“只要你答应,我便信。”

无情知事态紧急,只字逐句的道:“我答应你。”

文张哈哈大笑,道:“好,无情说的活,就算是敌人,也一样信之不疑。”

无情冷冷地道:“你不必激我,我答应过的事,一定做到。”

文张喃喃地道:“很好,很好,”眼光愈来愈失神,用一种低沉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的语音道,“有人替我报仇了。我还杀他干什么!我的孩儿会替我报仇,我还杀个孩子干什么!”

说着,忽然把铜剑甩了出去。

但他元气已近耗尽,这一甩不过把铜剑扔出三、四尺远,就栽倒于地。

文张一阵摇晃,忽大笑三声,一拳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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