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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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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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单云忽斥道:“老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巴三奇听到刘单云一开口,本以为是刘单云要支持他,心忖:有老大一齐联手,还怕制不住这兽老二不成?没料老大一开口即指陈自己的不是,一时噎住了喉,说不出话来。

刘单云道:“咱们是侠义中人,怎可作卑鄙无耻之事?老二说得有理,咱们决不能教江湖好汉小睹了!”

吴双烛绷紧的脸容这才松驰了下来,道:“老大,你也有好久不讲人话了!我以为当年豪气,尽皆消磨殆尽啦!”

刘单云笑道:“我岂是壮志全消之人?”

吴双烛脸上也有了笑容:“说真的,顾惜朝叛起连云寨,已是武林同道皆唾弃的事情,而官府逼害我辈中人,连灭‘连云寨’、‘毁诺城’、‘青天寨’几个绿林重镇,难保他日不连我们也动上主意,咱们若助纣为虐,定必殆害无穷。”

刘单云叹道:“老二言之有理,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不配做大哥,老大该由你来当才是!”

吴双烛吃了一惊,忙道:“大哥怎有这种想法!”

刘单云垂首无精打采地道:“我的话你向不遵从,而意见常比我高明,我这个老大还当来作什么?”

吴双烛趋前惶愧地道:“大哥万勿这样说,这惭煞小弟了!我说话没有分寸,不知检点,……”

刘单云淡淡地笑道:“你言重了。你跟侠道上朋友相处,何等融洽,怎会不知分寸、不识进退呢!再说,我的武功也远不如你。”

吴双烛听得一阵悚然,忙按着刘单云双手,急切地道:“老大,你这样说,是不把老二当兄弟了?”

刘单云忽抬头道:“当!”

倏在出手,连封吴双烛身上七大要穴。

吴双烛愕了一愕,眼中出现了忿恨之色,然后慢慢栽倒下去。

海托山大惊,忙超前道:“不可!自己兄弟,怎可——”

刘单云看着软倒于地的吴双烛道:“就是因为你是自己兄弟,所以我才点倒你,免得你自惹杀身之祸!等把事情处理妥当,再来放你,那时候,说不定你会感激老大一辈子!”

海托山见刘单云并非真要施辣手,这才放了心,止步站在一旁观察局势,只听刘单云又道:“你记住了,我之所以能当你们老大,不是因为我有侠名,不是因为我武功比你强,而是我比你懂得顺应时势,比你好!”

巴三奇这才明白刘单云的用意。

刘单云转过头来,向海托山道:“老二决不能放了,这几天暂找几名亲信服侍他,待收拾了那干亡命之徒后,才让他活动。”

海托山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刘单云不耐烦地道:“老四,你也别穷耗了,这是生死关头,别教人累了你全副家当、一家大小!”

海托山这才下了决心:“我们该怎么做?”

刘单云眯着虎眼,道:“横也是干,竖也是干,要讨小功,不如邀个大功。”

巴三奇道:“大哥的意思——”

刘单云忽道:“他们是不是最信任老二?”

巴三奇道:“这些天来,都是老二接待他们,当然是最信他了。”

刘单云呵呵笑道:“对呀,老二也快五十大寿了罢?”

海托山想了想,道:“不对呀,他的生日刚刚才过了不到三个月——”

刘单云忽截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要他生日,就生日!”

吴双烛躺在地上,生气得什么也似的,但无奈不但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刘单云连他的“哑穴”也一并封了。

三天后,在“秘岩洞”里,群侠居然收到帖子。

——是寿帖。

人生难免会收到帖子,帖子带来的多半是喜事、好事,但偶尔也有例外,不过,像赫连春水、铁手、息大娘等在这种情形下也收到帖子,算是平生首遇。

帖子禀明在两天后,便是“天弃四叟”中的老二吴双烛的五十大寿。

发帖子的人,是他们的“恩人”,这些天来,最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不遗余力的吴双烛,而被邀的息大娘、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勇成等,都决没有理由不去。

“帖子上当然不是请人人都去。

——如果把三百多名“逃犯”一起请入海府,那海府恐怕再也不必请其他的客人了。

息大娘代表了“毁诺城”、殷乘风代表了“青天寨”、铁手代表了“公门”、赫连春水代表了“将军府”、勇成代表了“神威镖局”,那就足够了。

送帖的人附带说明,其他的人虽不能喝这一趟寿酒,但定必遣人把酒菜送来岩洞,让大伙儿同乐共醉。

殷乘风看罢帖子,笑道:“难怪吴二老好几天不见踪影了,原来躲起来装容当寿星公了!”

赫连春水谢过来人,说明“届时一定到贺”。铁手在旁,双眉微蹙。

他似乎正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在这儿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收到帖子。”息大娘笑道,“通常,只有安定中的人,才会为请帖而烦恼,亡命天涯的人,都反而怀念收到帖子的岁月。”

——有帖子请柬,才表示有人想起你、记起你,不管为了什么,只要记得世上还有个你,总是件好事。

——亡命天涯的人,失去的正是安定,断却的却是亲友的消息!

“还有一种人也会为收到帖子而烦恼;”喜来锦接道,“穷人,或者是收支仅能勉强应付的人。”

他吃了十五年以上的公门饭,对于世道艰难,自然体味深良。

“收到请帖还不相干,最多掏腰包、扎裤带,”勇成心情不好,高风亮的含恨而殁,颇使他愁莫能释,“最怕收到讣闻。朋友一个一个的去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

赫连春水忙笑骂道:“无聊无聊,刚收到寿帖,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殷乘风道:“我们都去一趟罢。”

息大娘心细,发现铁手陷入沉思中,于是问:“喂,铁捕爷,你怎么啦?”

铁手以为他们仍在交谈,没有察觉。

息大娘这一叫唤,大家都含笑望向铁手。

息大娘婉然一笑道:“喂,铁二哥,你在想什么?”

铁手依然没有觉察息大娘在跟他说话。

以铁手平日精警,怎会如此失神——这一来,大家都为之凝肃起来,交谈杂声忽止,铁手反而发觉了。

他见人人都瞧着他,愣了愣,反问道:“怎么?”

息大娘眼珠儿一转,瞟着他道:“想事儿?”

铁手以手指敲额,解嘲地道:“是啊,很有点困惑。”

息大娘道:“好不好说出来,让大家跟你一块儿想想?”

铁手道:“只是小事,一时还没有头绪。”

息大娘嘴儿一撇,哦然道:“当然了,连铁神捕都想不通透的事情,我们知道又干事何补!”

铁手听得出她话里讥讽的意思,忙赧然道:“大娘,你别挤兑我了。我说出来也无妨,只是有些无头无尾。”

他向赫连春水道:“公子,还记不记得三天前,我们去海府的时候,临走前刚好碰着一顶轿子的事吗?”

赫连春水有点犹疑的道:“是啊,后来那轿中人还不肯下轿,直抬入府里去。”

铁手沉吟道:“那个人,似乎就是海府的大老爷,‘天弃四叟,里的老大刘单云。”

赫连春水不解地道:“这很可能,那些管事们就这样叫了,只不过,有什么不对劲吗?”

铁手道:“这倒没有,我觉得……”

赫连春水道:“你怕刘单云会唆教海伯伯,对我们不利?”

唐肯在旁忍不住道:“海神叟怎会是这样的人!”

殷乘风也插嘴道:“他若是这种人,也不会让我们留到现在了”

唐肯道:“对啊。”

铁手忙道:“这倒是不,不过,那刘单云只掀了半帘,我发现……”

赫连春水即道:“我可没见着他的脸。”

“我也没见着,”铁手道,“可是他一定已见着我们了。”

赫连春水皱眉道:“你是说……他自帘内看见我们,才放下帘子,不出轿来?”

铁手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息大娘在旁道:“也许他跟你们朝过相,不想教你们认出来。”

铁手道:“便是。”

喜来锦道:“他是谁呢?”

铁手道:“我就是在想这件事。单看他下半身,已经觉得很眼熟,只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息大娘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不去赴吴二爷的贺寿之约?”

殷乘风忍不住道:“我们烦人家那么多事情,全都不去贺寿,这样,不大好罢……”

赫连春水忽道:“这件事,如果是刘大伯、巴三伯相请,我都会疑虑,就算是海伯伯,我也会考虑一下,”他显得略有些激动,“但既是吴二伯相邀,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铁手见此情形,心里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大家不去。”

此语一说,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出生入死多了,又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太久了,谁都希望有些喜庆场合、欢乐节目,刺激一下。

息大娘却明亮明亮着眸子,道:“你还没有说完。”

铁手道:“我只希望,最好,留下一两位能主持大局的人来。”

他顿了顿,接道:“而且,在我们还未自筵宴中回来前,最好不要先吃饮送来的食物。”

他这句话无疑十分不受大众欢迎。

殷乘风见同“洞”共济的大都是“南寨”的人,忙清了清嗓子,出来主持场面:“只迟一两个时辰才吃,又不是不吃,慎防一些,总是好事,这件事没问题。”

息大娘嫣然道:“那我就不去了。”

赫连春水有些怅然地道:“你……你不去么?”

息大娘清亮的语音中夹着一种风催秋叶落似的微喟:“少商不在,我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赫连春水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神情。

失望中带着些微懑愤、但满溢着绝望的神情。

息大娘幽幽一叹。

赫连春水忽只说了一句:“好,你不去,我去,我自个儿去。”

殷乘风忙道:“不如,铁二爷留守洞里、主持大局。”

铁手斩钉截铁似的道:“不,我去。”他眼里访佛已窥出将临的风暴。

人若没有历过风暴,便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正如没有经过风雨,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晴天一样。

驾舟出海,难免遇波履涛,那是考验舟与舟子最好的时机。

可是有些风暴,不是有些舟子所能承受得住的。

正如有些波折,不是人能禁受得起一般。

——他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波折?

话说这收到请帖的一天,是晴天。天蓝晴晴的,云白皑皑的,河水涛涛,风萧萧。洞里仍是幽黯的。

两天后的早上,仍是个晴天。

似乎是个太过热辣光亮的晴天。

远处的云,一朵一朵的,白烈烈而沉甸甸,一铺一铺的卷涌着。

连筛进洞里的些许阳光,照在皮肤上都有些炙人的感觉。

以前有位武林前辈说过:晴天是杀人的最好天气,因为血干得特别快。

殷乘风却似乎并不同意。

“今天是好天气,”他说,“正是做寿的好日子!”

一个老人家若在做大寿那一天,看到风雨凄迟,心中触景生情,只怕在所难免。

他们都喜欢吴双烛,当然希望他在大寿之日,心情能够愉快些。

勇成遥望天色,神色有些不开朗:“待会更有风雨。”他肯定地道,“大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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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二十年的押镖生涯,早令他观察气候,比官里那群专事预测气象的钦天监还要准。

赫连春水喃喃地道:“那么,希望拜过寿后才下雨好了。”

铁手神色自若,但眼里有郁色。

他暗自还请勇成留下。

——息大娘是女于,多一个“老江湖”压阵,总是周全些。

他已经想到那个轿子里的人是谁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还不肯定。

他看到那人腰上斜系着一柄锁骨鞭。

殷乘风正笑着说:“不管晴还是雨,今天最适合的就是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一零一章祝寿

这行动叫做“祝寿”。

“祝寿”是个杀人的行动。

正如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通常都用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也正如许多鄙恶的事,时常都用优雅的名词作粉饰。

有时候,侵略别人的国土;叫做“圣战”;杀害异己,叫做“替天行道”,甚至背叛一个人,也可以唤做“大义灭亲”;出卖少女肉体和灵魂的地方,通常都有优雅的名字,不是什么楼就是什么阁;就连毒死人的药,也叫“砒霜”、“鹤顶红”。

巴三奇知道,布署已妥定,行动就要展开了。

行动有两个。

一是在铁手等进入海府的大堂之后,若发现情形不对劲,想退离海府,便立即发动。

他们已连下七道埋伏,从大堂、花园、走廊、大厅、前庭、大门、石阶,越入内埋伏越强。

他们知道这些极其厉害的埋伏,足以杀死“来客”,但仍不一定能杀得了一个人。

铁手。

所以他们更设下了专门对付铁手的杀手铜,其中包括了炸药。

就算铁手能闯得过重重障碍,埋伏在海府外面的一百五十名弓箭手,还有门前足以炸死三十个人的炸药,也足以把铁手射成刺猬、炸成碎片。

炸药引伏在门外,不怕毁损海府,就算伤及无辜,那也是跟海家无关的人,跟自己无涉的人,如果要负责任,那是官府的责任,可跟“天弃四叟”扯不上关系。

所以巴三奇大可安枕无忧。

这件事如果成功顺利,贼党一网成擒,他和刘单云都居功不少,要保个一官半职,安享余年,应当不成问题。

——当了半辈子的强盗,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海府管事,终于能过一过官瘾,不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当过贼的人特别喜欢当官,一如坐过牢的人特别爱惜自由,当过妓女的人特别渴望从良。

巴三奇也不例外。

他觉得很满意。

他觉得他做这件事,一点也没有错。

——替官兵捉强盗,自己站在官面,牺牲几个道上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有不对。

只是有点不对劲。

什么事让巴三奇觉得不对劲?

巴三奇也说不上来。

这件事情一旦开始进行,就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黄金鳞手握兵权,联摄五县十九乡兵马二万七千人,统调七标计一营,再分为二路,一路精兵在海府前后设下重伏,一路主军则在“秘岩洞”周围重重包围,务必要一次尽歼这群逆党。

顾惜朝统率武林同道,集“连云寨”主力和应召参与清匪行动的各路人马,配合黄金鳞主队布伏,这一战是志在必得,而且有胜无败。

——这些当然都没有不对劲。

也许不对劲的只是:这件事一旦报官,黄金鳞第一句话就是问:“为啥你们要收留他们?”而顾惜朝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不立即报官?”

不过他们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好言安慰,大加奖掖,同时,黄金鳞与顾惜朝立即大事准备,那几天的缓冲时间,便是用以抽调布置,务使一战以竟全功。

可是俟黄大督统和顾大当家一旦接管海府的布防设陷后,海府的子弟本也要参与应战,但均被调派为无足轻重的脚色,而且都被监视钉牢——莫非是黄大人和顾当家不信任海府的人不成!?

想到这儿,巴三奇不禁有些忿忿,也有些悻悻然。

——如果不是我们告密,敢不成他们已翻搜到花果山去还搜不出个疑犯来!

——却居然防到我们头上了来!

最令巴三奇愤愤不平的是:黄、顾二人显然没把他和刘老大当自己人看待。

这就有点自取其侮了。巴三奇心里暗忖:他在屋里随便走走的时候,居然也有人拦阻他,说这里不能去,那儿不能走,姓黄的和姓顾的敢情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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