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英赶到的时候,不但已经开席半天了,罗强陪着关山月甚至已经吃喝得差不多了。
酒没怎么喝,不知是关山月不能喝,还是罗强劝酒不力。
菜也没怎么吃,恐怕就不是关山月不怎么吃,罗强待客不力了,而是一桌盛宴,两个人能吃多少?
甘凤英一来先为晚到致歉。
关山月也致歉,是为没等女主人。
罗强埋怨夫人怎么这么久。
当然,这一来是客气,一来也不能否认是真心真意。
甘凤英找了个理由,说是心急女儿恢复,助女儿一次真气之后才赶来的,接着,她似乎有意岔开话题,怪罗强劝酒不力,不会待客。
罗强笑着让与高明,甘凤英当真拿起壶,动了箸,成效不大,关山月的确不能喝,也吃不下了。
既是如此,甘凤英不再强劝,命撤席上茶,让关山月一旁坐,而关山月站起身却要告辞,他想赶路,不想多打扰了。
罗强一听就急,要说话。
甘凤英却抢在了前头,表示就算关山月真要走,也请喝杯茶再走。
罗强看了夫人一眼,没说话。
却有说话的人来了,一个脆生一的话声传了进来:“禀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小姐来了!
罗强、甘凤英,甚至关山月,听得都一怔。
紧接着,罗碧珠进来了,她靠坐在一张有锦垫的太师椅上,椅子则由那两名青衣婢女抬着,小姐她不但换了衣裳,还梳过头,化了妆,只是淡淡的汝,虽然只是淡妆,但看上去气色跟精神更见好了,不过,还是瘦得令人怜惜,令人心疼。
罗强、甘凤英夫妻俩忙迎上去:“孩子,你怎么起来了?怎么到这里来?”
连关山月都说:“小姐怎么好这么劳驾?”
罗碧珠不看双亲,也不理双亲,只望关山月,也只跟关山月说:“我来只为请先生在罗家多留些时候。”
只是为这。
甘凤英道:“孩子,先生一定有事,也是不得已。”
罗碧珠像没听见,仍不看母亲:“就是怕家父、家母留不住先生,所以我才自己到这里来。”
关山月道:“小姐的盛情好意,只是我真……”
罗碧珠没有让关山月再说下去,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相见,我想跟先生多说说,不会耽误先生太久。”
不能来、不该来而来了,为的只是让关山月多留些时候、已经是令人感动,不忍拒绝了,再加上这一番话,就是铁石人儿也会点头。
关山月道:“小姐要我多留些时候,只消派人传话……”
罗碧珠道:“那对先生不敬,也不足以表示我的心意。”
关山月为之一阵激动,毅然点头:“就算我有再要紧的事,也要敬遵芳谕。”
罗碧珠粉颊上未见喜色,神色很平静,这才转望双亲:“爹、娘,可以吗?”
关山月已经点头答应了,又是当着关山月的面,这叫夫妇俩怎么说?罗强忙含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还是女儿的面子大,还是女儿的面子大。”
甘凤英也含笑:“你让先生为难了。”
罗碧珠回望关山月:“请先生送我回房。”
请关山月送她回房,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是甘凤英却向关山月抬手说:“请吧!我陪先生……”
罗碧珠截口道:“娘,我想独自一个人跟先生说话。”
挑明了,这是乃母甘凤英逼的。
罗强一怔。
关山月也一怔,但他旋即向夫妻俩告退。
夫妻俩忙答礼,只有甘凤英说话:“先生,我夫妇只好失陪了。”
关山月没再多说,送罗碧珠走了。
望着关山月跟爱女等出了后厅,甘凤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这丫头在搞什么?怎么跟我玩这一套?”
罗强收回目光望夫人:“女儿怎么了?我正想问你在搞什么昵?”
“你知道什么?”甘凤英霍地转过脸来,把爱女留她说话的经过,以及她的看法说了。
听毕,罗强轻叫:“女儿真是在搞什么?怎么会看上……?”
甘凤英道:“丫头会看上这个人并没错,丫头好眼光,女儿家十个有九个都会看上这个人,只是这个人不能碰。”
罗强忙道:“夫人你说杀莫怀古的是他?”
甘凤英道:“不错!”
罗强道:“怎么会……”
甘凤英道:“不要以为你进死牢保他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在死牢里,你再多想想是不是?”
罗强真想了想,然后道:“能破金花的‘金蚕蛊’,能败金花跟‘苗疆八峒’的好手,我相信‘巡抚衙门’的死牢困不住他,也相信他有好心智,只是他有什么理由杀莫怀古?而且是费这么大周章。”
甘凤英道:“没有听我说么!费这么大周章,是不愿意落罪名,至于他为什么杀莫怀古,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罗强道:“夫人,你不会看错吗?”
甘凤英道:“你再想想,他若是不愿被杀,不愿落拒捕罪名,大可以在莫怀古载住他的时候,出示我‘西南’甘家的信物,莫怀古只一见甘家信物,顶多会带他到罗家来查证,不会把他抓进‘巡抚衙门’去,他为什么愿意让莫怀古抓进‘巡抚衙门’去?如今看来,当是为了趁这个机会杀莫怀古,他是好心智,只可惜他初入江湖,也还年轻。”
这是说关山月经验、历练不够,不是老江湖,还是没能逃过她这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一双法跟。
罗强道:“这么说,他是趁这机会,想办法杀了莫怀古。”
甘凤英道:“本来就是。”
罗强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莫怀古跟他有仇?可是莫怀古是他碰上的,不是找上的。”
甘凤英道:“刚才也谈过了,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罗强脸色微变:“照这么看,恐怕他还是跟‘海威帮’有关连。”
甘凤英道:“此时此地,我还想不出别的。”
罗强道:“夫人,咱们怎么办?”
甘凤英道:“全当不知道,不动声色。”
罗强道:“怎么说?全当不知道,不动声色?”
甘凤英道:“那怎么办?知道,动声色,恐怕咱们女儿头一个就不答应,而且他真是咱们罗家的恩人,罗家不能落个忘恩负义。
“再说,‘巡抚衙门’的总捕头都死在他手,‘广东’还有谁能动他?就算有,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只好为咱们自己打算。”
罗强道:“他杀官……”
甘凤英道:“他杀官,不是杀咱们姓罗的人,真说起来,关咱们什么事,咱们不说,也没人会知道。”
罗强道:“咱们女儿……”
甘凤英道:“你放心,他不会要咱们女儿的。”
罗强两眼一睁:“咱们女儿有什么不好?怎么配不上他。”
甘凤英淡然一句:“难道你指望,你愿意他要咱们女儿?”
罗强道:“那倒不是,只是……”脸色忽一变,忙道:“夫人,他既然是好心智,夫人对他有所改变,恐怕他已经觉出来了。”
甘凤英道:“不要紧,就凭他先救罗孝文,后救咱们女儿,咱们不犯他,他是不会犯咱们的。”
罗强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显然,他相当懊恼。
甘凤英依然平静,道:“甘家的信物,‘巡抚衙门’来人还给咱们了吗?”
罗强道:“还给咱们了,在我这里。”
甘凤英道:“不要再给他了,免得有一天为甘、罗两家招来灾祸。”
罗强似乎也想到了,为之悚然一惊,恐怕不是他这位夫人提,他还会把那面‘西南’甘家的信物人关山月,他忙答应了一声。
关山月跟罗碧珠回到了小楼上,罗碧珠命两名婢女下楼,两名婢女恭应要走,关山月忙拦住,让她俩服侍小姐上床躺下。
罗碧珠说了话:“先生,不用了,难得我能支持,我想这么坐着跟先生说话。”
关山月道:“小姐还没有康复,不宜劳累。”
罗碧珠道:“怪的是今天我没有觉得累,万一我真累了,有先生在,怕什么?”
关山月要说话。
罗碧珠道:“我是说,先生可以用真气助我一臂之力。”
这倒是!
关山月没再说话。
罗碧珠命两名婢女去了,然后她让关山月坐,等关山月坐下之后,她道:“对家父、家母说,我想跟先生多说说话,如今对先生说,我是想跟先生做一番长谈,想跟先生做一番长谈,听进家父、家母耳中,尤其是听进家母耳中,感觉是不一漾的。”
关山月没便说什么,只问:“小姐要跟我谈……”
罗碧珠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关山月道:“小姐言之太重,我不敢当,即便是,令尊也救了我,扯平了。”
罗碧珠道:“那就说先生治好了我,先生很快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所以,我想多知道先生,也想让先生多知道我。”
关山月道:“小姐抬举。”
罗碧珠道:“先生不要这么说,我是真心真意。”
关山月为之感动,没再说话。
罗碧珠道:“先生知道了,我叫罗碧珠。”
关山月道:“是的。”
罗碧珠道:“我今年整二下,照说,女儿家十六、七就该嫁了,但我到如今还在家里,那是因为我眼光高,总是看不上人家,偏自己长得又不怎么好,再加上我是‘南霸天’的女儿,所以上门求亲的不多,就这么耽误了……”
关山月没说话,他还是不便说什么。
罗碧珠接道:“其实,家父行事是霸气了些,并没有什么大恶,这次对罗孝文,那也是因为心急我的病,命下人请医严苛了些,下人只求达成使命,免受惩处,没顾着虑后果,贸然行事,还好有先生及时阻拦,没有铸成大错,具正让人敬鬼神而远之的,是家父跟官里来往过密,我虽不能苟同,但毕竟身为人女,又能如何?事实上,我知道家父是认为大势已定,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为了罗家在‘两广’的局面,也只好站在官家这一边了……”
关山月还是不便说什么,还是没说话。
罗碧珠又接道:“这次金花与‘苗疆八峒’远来罗家上门求亲,不是看上了我这个人,而是因为只要能跟罗家结亲,就可以攀上了甘家,从此大西南就如同进了他‘八峒’的掌握,我看不上“苗疆八峒”,家父母也不愿意,家母更是看穿了‘八峒’的如意算盘,未假金花辞色,没想到金花竟对我下蛊以逼家父母就范,幸亏先生来到,破了金花的蛊毒救了我,不然家父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头来我非舍这条命以保全自己不可。”
关山月说了话:“我只是赶巧了,是小姐吉人天相。”
罗碧珠道:“先生,不要这么说了。”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
罗碧珠道:“好吧!随先生了……”话锋微顿,接道:“罗家是个江湖人家,‘广东’武风盛,家父的武功得自家学,颇为可观,家母的武功也得自家学,‘西南’甘家声名远震,非罗家可比,家父的武功自也不如家母很多,我则是不喜武,所以也未习武,不过我书倒是读了不少,这跟‘南霸天’罗家,似乎不太相称。”
关山月道:“怎么会?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好,我倒认为应该传为美谈,令尊、令堂引以为傲。”
罗碧珠道:“这是先生抬举我,不管怎么说,能听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很安慰……”顿了顿,道:“只有这么多了,我没有什么再让先生知道的了,该先生让我知道先生了。”
关山月道:“其实,我能让小姐知道的也不多……。”
罗碧珠微一笑,双眸紧盯关山月:“先生,是不下能让我知道,还是没有什么让我知道?”
关山月避开了罗碧珠的目光:“是没什么能让小姐知道。”
罗碧珠双眸仍紧盯关山月不放:“那就请先生有多少说多少。”
关山月道:“我叫关山月。”
罗碧珠道:“我听说了。”
关山月道:“初入江湖……”
罗碧珠道:“先生没说今年多大。”
关山月只好谈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只是认为这无关紧要,不必说,他道:“二+五。”
罗碧眯眼瞪大了,道:“二+五?先生沉稳、内敛,可不像个二十五的人。”
这是实情!
她不知道,关山月十几岁就表现得比同年岁,茬至比他大的孩子成熟、沉稳。
关山月没说话,他没说他自小是个孤儿,是在什么情形下成长的,他认为没必要说,也认为交浅言深,尤其是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姑娘家。
他不说,罗碧珠却问:“先生是哪里人?”
关山月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人,他只有这么说:“辽东。”
罗碧珠道:“我听说北方人个子都大,还是真的。”
关山月身材颀长,英挺超拔。
话锋一顿,罗碧珠接问:“这么说,先生也是从‘辽东’来?”
关山月不愿轻易让人知道,他是经“南海”一座不知名的孤岛来,因为那会牵扯到他和尚师父,他十年学艺,而如今“南海”之中又多了个朝廷视为叛逆的“海威帮”,他只好点头:“是的。”
罗碧珠道:“听说先生如今急着往北去,是要回去?这一趟来‘广东’是……?”
这叫关山月怎么说?他只好说:“访友未遇,只好北返。”
他自认他说得很妥当,谁知……
罗碧珠忙道:“这罗家可以效劳,先生的朋友高名上姓?原在什么地方?让罗家派人去找,绝对可以找到。”
这不是夸口,别说在“广东”,那怕是“两广”“南霸天”罗家找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等闲小事,只要一声令下,或话传出去,就算是找根针,也绝出不了三天。
罗小姐是热心,而且是真心诚意想帮这个忙。
关山月只好说:“谢谢小姐,不麻烦了,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往北去了。”
罗碧珠道:“真的吗?先生可不要跟罗家客气。”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小姐,我不是客气,他真往北去了·”
罗碧珠道:“这么说,先生急着北返,还是为找这个朋友?”
关山月只好点头:“是的。”
罗碧珠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请恕我间一句不该问的话,‘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不是先生这趟南来要找的人吧?”
关山月一怔,也一震:“‘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
罗碧珠道:“是的。”
关山月道:“不是,在这之前,我不认识莫怀古,小姐怎么会想到,我这趟南来要找的人,会是这位‘巡抚衙门’的总捕莫怀古?”
罗碧珠居然说了:“因为家母认为,杀莫怀古的是先生。”
关山月心神再震:“怎么说?令堂认为杀莫怀古的是我?”
罗碧珠点头:“是的!”
她不但实说了,还把乃母的看法、理由,钜细不遗的都说了。
关山月听得心神连震,及至听完,他忍住震惊,镇定地问:“我没有理由杀莫怀古,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罗碧珠道:“家母也想不出理由,最后只有跟‘海威帮’扯上关连。”
关山月道:“我不是‘海威帮’的人,这件事跟‘海威帮’也扯不上关连,一点也扯不上。”
罗碧珠道:“这么说,真跟‘海威帮’扯不上一点关连。”
关山月道:“不管‘海威帮’在官家眼里是什么,不可因为我害了‘海威帮’!”
罗碧珠道:“先生这么说,我相信先生。”
关山月没说话。
罗碧珠紧接着道:“先生承认杀了莫怀古了!”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双眉微扬,毅然道:“令堂的看法、理由没有错,莫怀古是我杀的。”
罗碧珠一个文弱女儿家,谈杀人,如今更面对杀人的人,居然能一点都不怕,不知道是因为胆大,还是因为出身江湖人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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